《我的浪漫教授》何以怀歌

65、空降部队

　　“做预防性疫苗是项目一开始就定下的大方向，张老师你现在想改，那不是都乱套了吗？”安泰医疗会议室里，荆总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前期的数据都还有用，怎么会乱套呢？”哈伯据理力争，“EB病毒引发的癌症发病率并不高，做全民预防价值不大，低存活率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如果能借助现有的抗体筛选出免疫药物，不但能用于鼻咽癌的治疗，对于恶性淋巴肿瘤的治疗也有很大的价值。”

　　“公司有公司的考虑，前期已经投入了这么多，之后要……”

　　“你们也不能光想着挣钱吧？想拿我们开发出的疫苗做宣传，忽悠全民恐慌都来接种，然后大赚一笔？”

　　“张一过！”荆总恼羞成怒，一拳垂在了桌子上。

　　“好了！”乔钟摆摆手，制止了这场优秀商人和优秀科学家之间的骂战，“大家各有各的出发点，不要说得太过分，伤了和气。张老师的意见很有价值，不过目前公司没有这个预算，所以……”

　　“我们可以就这个议题单独成立一个小组。”程浪自然地接过了话头，“把可能能用于治疗性疫苗的数据单独整理出来，如果以后公司打算启动这个项目的话，也好迅速开展工作。”

　　在乔晓鹿的生拉硬拽下，哈伯总算坐了下来，但还是余怒未消。

　　会议结束后，哈伯直接气呼呼地走了，乔晓鹿赶出来，却不见了他的背影。

　　“怎么，担心了？”程浪走到乔晓鹿身边，揶揄道。

　　“我担心他？别开玩笑了！”乔晓鹿梗着脖子摇摇头，“不愧是学术疯子，平时还挺冷静的，一涉及到科学问题，就像个要咬人的疯狗。”

　　“我倒还挺羡慕他的，想到什么就敢说什么。”程浪自言自语着，下意识地拿出手机一看，眼前一亮，连忙拨弄起来。

　　“看什么呢？”乔晓鹿凑过来，看见“教授职称考核初审名单”几个字，“这么快就出结果了？挺快的呀！就凭师兄你研究的内容，大概能成为咱们学院最年轻的正教授了吧？”

　　然而，看着程浪忧郁的面孔，乔晓鹿意识到不对：“没有你吗？”

　　“害，也正常，去年我只发了三篇文章，成果确实不多。”程浪故作轻松，想把手机收起来，却被乔晓鹿抢了过去。

　　“老郭也能评教授？”乔晓鹿看了一眼名单，不满地撇撇嘴，“他们课题组整天就一个聚氨酯来回捣鼓，换一个交联剂就发一篇文章，换一个基材就发一篇文章，什么价值都没有，也能算学术成果了？”

　　“那话不能这么说，我去年的成果也没太大价值，最大的价值反而是在你这里做的这个项目。”程浪笑着拿回手机，却也忍不住吐槽了两句，“再说了，按模板换材料也很有讲究的，换得好了，别说教授，院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乔晓鹿看着程浪，想了想说：“师兄，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

　　“辞职？”程浪一怔。

　　“对啊！”乔晓鹿趁热打铁，“你不是说，做的这个项目是最有价值的吗？在这里能更自由一些，做你想做的科研，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程浪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楼下：“刚才跑下去的那位，那气呼呼的样子，就是对你这句话最好的反驳。”

　　乔晓鹿一时无语。

　　“在高校要考虑评职称，在企业要考虑商业价值，这都是没办法的事。”程浪叹了口气，“要想找个真的安心做科研的地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呢。”

　　……

　　宫泽雪小心翼翼地回到家，脱下鞋，蹑手蹑脚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小雪回来了？”宫鸿走了出来。宫泽雪只好站住：“爸……今天自习有点晚。”

　　“饿了没？爸给你煮了面，学的这么累，多少吃点。”宫鸿端过一碗白煮面和一小碟咸菜。宫泽雪乖乖地坐下来，慢慢地吃着。

　　宫鸿看着女儿，平复了一下心绪：“小雪，爸爸过几天就要去广州了，分公司那边的事不能再拖了。”

　　“嗯。”宫泽雪一边吃面，一边小声地答应。

　　“爸爸这次过去是正式任职，可能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宫鸿给女儿碗里夹了两根咸菜，“不过我想，你这不是快高考了吗，临时换环境还需要适应，所以我想你还是留在易海。过几天我把黄阿姨请回来，让她多给你做有营养的。”

　　“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我们小雪是大人了，爸爸放心。”宫鸿欣慰地拍拍女儿的头，“小雪，还有一件事，爸爸想跟你谈一谈……”

　　“爸你别说了，我错了！”宫泽雪再也忍不住了——宫鸿这种温和的态度反而让她心怀愧疚，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我这两天一直特别后悔，我不该去找麦姑姑，不该跟她拉拉扯扯，被坏人抓住了把柄，害得麦姑姑丢了工作。”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宫鸿温柔地帮女儿擦干眼泪，“是爸爸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自己去面对这些。麦姑姑辞职也跟你没关系。而且你放心，现在都解决了。这是我以前一个下属干的，他离职之后就一直盯着我，你还是个孩子，怎么防得住他呢。这次拍照也是为了报复我，还有上次麦青的父母接到电话，想必也是他搞的鬼。”

　　“那个电话——”宫泽雪鼓起勇气，“不是那个人打的。”

　　宫鸿愕然，缓缓转头看着女儿：“小雪，难道是……”

　　“是……是我打的。”宫泽雪点点头，不敢看宫鸿的眼睛，“我翻了麦姑姑的微博，找到她爸妈的照片，然后请做过黑客的同学帮忙查他们的信息，知道他们有房子在出租，从租房平台找到了他们的电话——爸我错了，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结婚，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好了好了。”宫鸿柔声地安抚女儿，“爸爸知道了，不过以后不能这样了。有什么事，你要直接告诉爸爸，爸爸也会多跟你沟通，好吗？”

　　“那你会不会要跟她走了？”宫泽雪忽然情绪崩溃，哭着抓住宫鸿的胳膊，紧紧地不肯松开，“爸爸你告诉我，你去广州是不是要带着麦姑姑走？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宫鸿心疼地把女儿抱在怀里——这一刻，他才知道宫泽雪的内心是多么脆弱，也终于将自己的内心告诉给女儿，“对于爸爸来说，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你做什么，爸爸都爱你。不管和任何人比较，爸爸都会选你——你是我的孩子呀！”

　　宫泽雪抽噎着点点头：“那可是，麦姑姑……”

　　“你是大人了，爸爸当然要尊重你的意见。”宫鸿拍拍女儿的后背，“爸爸答应你，只要你不同意，在你大学毕业之前，爸爸不会和麦姑姑结婚，也不会和她同居——不过小雪，成为大人不但意味着得到尊重，也意味着要学会理解别人，包括爸爸。所以等将来，你独立了，工作了，恋爱了，结婚了，也让爸爸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以吗？”

　　“可是，如果在这期间，麦姑姑不再等你呢？”宫泽雪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也不是反对你再找一个。我也不是不喜欢麦姑姑，只是你俩年纪差距太大了，我……我总觉得别扭，你找个别人，哪怕比她大个三四岁，我也能接受……”

　　“小雪，爸爸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宫鸿理一理女儿的发梢，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麦青不再等我，那是她的自由，我们都应该祝福他。但是小雪，如果有一天爸爸真的要结婚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麦青。因为她是在你妈妈之后，爸爸遇到的唯一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宫泽雪抱着父亲，心中思绪万千……

　　几天后，宫鸿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乘凌晨的飞机飞去了广州。路漫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两天后从李银辉的口中得来的——李银辉是听苏莹说的，苏莹是听宫泽雪说的——她本来想趁正月十五去宫鸿家串门的。

　　“你知道这事吗？”路漫郁闷地去找麦青。

　　“知道，他给我发过短信。”麦青戴着个眼镜，忙着规划开店的事。

　　“我去，这你都不告诉我，太不够朋友了吧？”路漫大为不满。

　　“这我告诉你干嘛？难道你想跟他去广州？”忙碌使麦青的心情好了不少，都开始拿自己开玩笑了。

　　“哎呀不是，我得为自己的职业发展考虑呀！”路漫坐在麦青的床头，“你想，宫鸿走了，项目部和生产部这两大摊子不能没人管吧？生产部我是没资格，但项目部就我一个高级经理，不提拔我提拔谁啊？”

　　“那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麦青揶揄道，“我可听说了，这次项目部的新总监不是从内部选拔，而是顾总花大价钱请猎头从别的公司挖来的。”

　　路漫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你这都离职了消息还这么灵通？”

　　“废话，我都要自己当老板了，以前的人脉可不能丢！”麦青伸个懒腰，“我还听说，新来的总监待遇特别高，年薪七位数，还不算分红。”

　　“七位数？这也太离谱了吧！”路漫惊得差点挺着个肚子蹦起来，“比宫鸿那时候还多啊！那你说公司这是图什么呀！我又不是没有当总监的能力，我还不要那么多工资，公司干嘛宁肯找一个空降部队也不可能用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准妈妈同志。”麦青笑着摸了摸路漫的肚子，“你这都怀孕了，之后生孩子看孩子养孩子一大堆事，公司敢提你当总监吗？”

　　“岂有此理！”路漫愤愤不平，“这不是歧视妇女吗？我要投诉他们！”

　　麦青耸耸肩膀：“得了吧，公司精着呢。这次新来的总监也是个女的。而且听说是圈里有名的铁娘子，不婚不育，雷厉风行。论能力论精力，都比你高了好几个level呢！”

　　这时，窗外楼下传来滴滴的汽车声。麦青拍了拍路漫的肩膀：“行了，你老公来了，赶紧回去吧，别在我这儿添乱了。我还有一大堆手续要办呢！”

　　“你也嫌弃我！”路漫像个小孩一样撇撇嘴。

　　回到小区，程浪注意到路漫总是心绪不宁的：“老婆，你怎么了？我就说你怀着孕别老是操心别人的事，这对孩子对你都不好。”

　　“哎呀不是麦青的事，是我自己的事。”路漫闷闷不乐，把要来一个空降顶头上司的事告诉了程浪，“哎呀，你说这个孩子来得，怎么这么不是时候呢！要不是因为我怀孕，公司是有很大概率让我当这个总监的呀！”

　　“那能怎么办呢，孩子来都来了，你总不能不要吧？”程浪笑着安慰路漫。

　　“我还真想了那么一下。”路漫嘟囔着，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老公你说，我要不要再观察观察，万一这个职位还有缓的话，我就把孩子打了，那我就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监了，工资能翻好几番呢，到时候咱们还房款、赡养爸妈，都不是问题了！”

　　程浪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路漫也没在意，叹口气，自顾自地说着：“老公，我这么想是不是太冷血了啊？人家都说，怀了孩子是特别神圣的事，那个母爱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可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你说我……嗯，老公？”

　　路漫说着说着，忽然两滴水滴在了手背上。她诧异地抬起头，只见程浪眼圈红红的，眼泪正止不住地往下流，居然哭了。

　　“哎呀老公，你别哭啊，我开玩笑的，我……”路漫有些慌了神——除了结婚那天，她还从来没见程浪这么哭过，“我没说真的不要孩子，我就是逗你玩的，我……哎呀你别哭了。是老婆错了，老婆说错话了好不好？我把话收回，我……我扇自己嘴巴行不行？”

　　“不要！”程浪委屈巴巴地摇摇头，蹲在路漫膝边，拉过路漫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老婆，按理说要不要孩子这事你做主，你要是真觉得这时候生孩子影响事业，那我可以……我可以……哎呀不行，老婆我求你了行不行？咱别打这个孩子，咱别……你别……”他越说越激动，俯在路漫的腿上就呜咽起来。

　　“哎呀行行行，我都说了我开玩笑的。我以后再也不说了，我保证！那我给你发誓好不好？我……哎呀老公你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哭了……”

　　路漫变着花样哄了半天，总算在进家门前让程浪收起了眼泪。到家之后，两位妈妈看出程浪脸色不对，被路漫编个瞎话糊弄过去了。

　　晚上，路漫坐在床上听胎教音乐，程浪却趴在书桌前不知在捣鼓什么。路漫好奇地关掉音乐：“老公，你画什么呢？”

　　“画完了！”程浪伸个懒腰放下笔，兴冲冲地举起画板，“当当当当当！老婆你看，为了让你放心，我做了最详细的分析！”

　　画板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关于要不要孩子的技术分析报告”。

　　“你！”路漫整个一大无语，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还没完了！”只见那画板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图片和线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重大案件的关系网。

　　“不是，你听我跟你慢慢分析。”程浪煞有介事，“你看，首先第一点，空降部队已经来了，你就算现在不要这个孩子，能升职的几率也不大。我用爬虫爬了近几年的类似新闻数据，结果你升职的概率仅有7.86%。再把你们两个的能力参数代进去，做一个SWOT分析，那么你不要这个孩子的收益比是……”

　　“哎呀够了够了，我这正跟孩子胎教呢，你别说这些东西，我头都大了。”路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直接抢过了画板。

　　“不是你得看啊，我这还做了如果生这个孩子的分析，你看……”

　　“好好好，我看还不行吗？”路漫把画板压在枕头下面，“不过程教授，你能不能先去洗澡，让我自己一个人看行吗？”

　　“那……你得看啊！”程浪一边走出卧室，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路漫又好笑又无奈。

　　半分钟后，程浪又探过头来：“老婆，尤其看一下蓝色线条那里……”

　　“知道了！”路漫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点点头。

　　又过了半分钟：“老婆，你真的……”

　　“滚！”路漫忍无可忍，把画板像丢飞镖一样丢了出去，吓得程浪落荒而逃。

　　听着外面两位妈妈训斥程浪的声音，路漫“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