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23、第 23 章

　　又是滨城雨季，但这一次和过往11次穿越再也不一样了。

　　洛茵夹起刘海，找出外婆拿回来的蓝色闹钟，坐在客厅里开始转动指针。

　　刚转一下，洛茵犹豫了。

　　如果这一次就能改变一切，那她将不会回到这里，不会回到过去，不会再年轻一次。

　　洛茵放下闹钟，思考自己到底有什么没做的。

　　窗外是秋，糖色的光透过窗子散落在米白色地板上。趿拉着拖鞋的洛茵认真回忆她的高中和大学时光里，到底有什么没有完成。

　　在她穿越的11次里，她的的确确做了以前想做但没有做的事，比如教训徐子昂，比如保护沈黎知，又比如逃课，比如上学期间去远方看看。

　　那就没什么遗憾了吧，做完了所有学生时代想做的事。

　　如果要挑选一个遗憾，那大概就是大二她过生日那天，她酝酿已久的告白因为她的胆怯没有成功实施。而她这11次穿越，由于迫切想救下沈黎知，她都忘记自己有没有过过生日。

　　洛茵拿出纸笔，计算20岁生日那天应该转多少圈。计算好后，她开始转动指针。

　　洛茵来到了生日前一天。

　　正值暑假，转动完指针后洛茵还在客厅里坐着。米白色的长裙印着冰蓝碎花，刚洗完的头发还滴着水。

　　洛茵放下闹钟起身找毛巾擦头发，外婆从外面买菜进来，自言自语着晚饭要做什么。

　　“茵茵，今天我买了皮蛋，给你弄个凉拌皮蛋好不好。”外婆换完鞋子进来，扎进厨房里开始挑选晚饭的食材。

　　外婆喜欢穿花纹多的衣服，洛茵给外婆买衣服的时候尽量会挑艳丽的颜色。以前洛茵不理解外婆的审美，说黑白灰多好看，素净。外婆讲，她老了，穿花哨点会让她看起来更年轻。

　　外婆不理解当下年轻人的审美，总是说道洛茵灰扑扑的衣服，“你们年轻人要多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啊，多青春，总穿那些寡淡的衣服，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穿越后洛茵会挑选颜色鲜艳点的衣服，算是在固定的时间里，让外婆看到有人气儿的她。

　　洛茵去厨房帮忙洗了点菜，想到明天要和沈黎知过生日，跟外婆商量明天不要做她饭了。外婆问她要跟谁一起过生日，洛茵切完黄瓜放盘子里擦擦手，“跟我高中的同桌。”

　　外婆弯着眉毛，“是小沈是吧，你总提起他。”

　　“什么总提他，我没觉得。”

　　“你不觉得，但你外婆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外婆点点洛茵的额头，“茵茵，喜欢人家你就稍微主动一点，不主动表白，起码让别人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

　　洛茵把皮蛋煮上，弯腰抽出葱洗了洗，“太磨叽了，我还是主动点吧。”

　　“那你可不要太主动，万一把别人吓跑了怎么办？”

　　洛茵哼哼笑着，“我怎么可能把他给吓跑？”

　　“好好好，你吓不跑人家。”

　　客厅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洛茵擦擦手去接电话，看来电显示是沈黎知，她翘着唇角按下接听键。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洛茵的声音里满是雀跃，“明天我生日，我想跟你一起过。”

　　那边的人说好。

　　“那就说好了，你明天来找我。”洛茵走到阳台处，“对了，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那边的人说也是为了过生日。

　　闲聊两句，洛茵挂断电话，她站在阳台上看光缓缓收束进地平线。人走在热腾腾的世界里，把余晖织进眼睛，蝉趴在树上vi vi地嘶喊，声嘶力竭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年。

　　这是洛茵第一次平静地凝望夏天，柠檬酸涩的颜色依着绿荫深处的潮湿铺满整个季节，她即将捧出的告白，像是白驹过隙的回忆里迟来的悸动。

　　总以为遗憾太多，走到最后才发现是因为自己不够勇敢。

　　“洛茵，来吃饭了。”洛茵发呆的时候，外婆已经端出了饭。

　　洛茵握着手机转身，“好，来了。”

　　—

　　生日当天傍晚，洛茵来到和沈黎知约好的地点。黄和粉浸在深蓝的天空，刺眼的光隐在云层里，不过多时就被带走光亮。洛茵站在路灯下，望见前方男孩的剪影轮廓，一如她见过多次的模样。

　　她小跑着过去，到男孩身旁后弯腰把透明盒子装着的蛋糕拿起。

　　“很好看的蛋糕，我专门留着肚子等着吃呢。”洛茵拢起耳边的发，“沈黎知，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她穿着浅色百褶裙，习惯性扎起的发全都放了下来，夹起的刘海也垂在两侧，中分散发令她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沈黎知把手里的花递给她，“洛茵，生日快乐。”

　　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眼，清冷的面上浮出一抹和煦的笑，“洛茵，你今天很漂亮。”

　　“这么会说话，我这个大寿星非得请你吃一顿饭才行。”洛茵皱着鼻子笑说。

　　“那就提前感谢大寿星了。”

　　洛茵带沈黎知去了一家有氛围感的店，装潢得不错，玻璃墙面上的灯是暖色调，夜色翻涌的晚上更添一丝惬意。就是这家店不怎么大，两人被安排在角落里，头上就是灯光。

　　洛茵对这些没要求，况且坐角落里会更安静些。上完菜，在蛋糕上点完蜡烛，洛茵双手合十许愿。

　　烛火影动的角落，沈黎知认真记下现在的洛茵。

　　她闭着眼，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她腕上的表，只有12是黑色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是最后一次穿越的机会，而她自信地以为可以救下他，所以那么高兴？

　　沈黎知猜出个一二。

　　他低头握拳，他所看到的真正的未来像乱码似的堆在他脑子里，撕裂着他的心。

　　沈黎知咬着牙，把眼泪憋进去。

　　“洛茵？”

　　“你等一下嘛，我还在许愿，我有很多愿望。”洛茵皱着眉没有应他，继续许愿，“我也顺便帮你许了，你等下要感谢我，听见没有？”

　　“嗯……”沈黎知没再继续说话。

　　“呼——”洛茵吹灭蜡烛，给沈黎知切蛋糕，“第一块蛋糕，给我最好的朋友，沈黎知。第二块，给我自己。”

　　洛茵尝了一口，挑眉笑说：“是冰淇淋蛋糕，很好吃。”

　　沈黎知拿叉子戳了下蛋糕，微抬着头看向她，“洛茵，生日快乐。”

　　“嘿嘿，谢谢你。”

　　“洛茵，我祝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命百岁。”

　　“谢谢你啦，谢谢你的祝愿。”洛茵又尝了一口冰淇淋芯，很好吃。

　　对方没了声响，洛茵仰头看沈黎知，望见他湿润的眼睛。

　　“你，你怎么哭了？”洛茵有些担忧，“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茵赶忙掏出卫生纸递给他。

　　沈黎知没有接，反倒是抿着嘴笑了，“什么事也没有，我是为我们感到开心。”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接下了纸。

　　默了半天，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洛茵你知道吗？其实高中，在你生气地不和我坐同桌，自己坐到最后一排时，我已经打算跟李超提退学申请。”

　　“我舅舅家也不宽裕，又要供我上学，舅妈和表哥表姐他们，早就有意见了。”

　　“我就想，反正我要退学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徐子昂第一次把你桌子扔出去后，我就跟他们打了一架。后面我就把你带了回来，带坐到我身边，然后继续跟他们干架。”

　　沈黎知回想起那时自己一个毛头小子，秉着反正不上学了，虎了吧唧跟他们几个打架。但他哪里打得过他们一群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丢死人了。

　　“你没事吧，你脸上怎么有那么多伤？”洛茵一脸担忧地问。

　　那是沈黎知第一次受到久违的关心，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暖暖的，跟喝了姜汤似的。他不肯承认自己被暖到了，冷着一张脸扮酷，说那是男人的勋章，不用她太过关心。

　　沈黎知拿着写好的退学申请，一张纸还没捂热，洛茵爸爸的事在班里激起了轩然大波。看着身旁低着头不肯说话、任由同学们谩骂的洛茵，沈黎知捏着退学申请，嚯地起身。

　　“你们都闭嘴！”

　　他撕碎了退学申请，在被关进垃圾站的时候，同洛茵笑着咒骂破烂世界。

　　那么破烂的世界，装着两个万人嫌。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沈黎知算不出来，只觉得像过了大半辈子。

　　他觉得，自己本就不应该有下半辈子。

　　“洛茵，我总说咱们俩是万人嫌，但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受到更多人的欢迎。我希望你是快快乐乐的，开朗的，积极向上的，大家都喜欢、没人欺负的。”沈黎知咽了口唾沫，喉咙紧得发酸，“我也希望你的未来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长命，长命百岁。”

　　洛茵抓住他的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但她知道沈黎知希望她幸福快乐。

　　“沈黎知，你送我的祝福，我也送给你。你的未来也一定是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洛茵举起手指，“我发誓，你一定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可是洛茵，未来不一定是美好的。”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要停滞不前吗？”

　　“如果痛苦终将抵达，你还要奔向未来吗？”他问。

　　洛茵抽出纸递给他，“可是沈黎知，我们属于未来。”

　　“可是……”

　　洛茵有些不高兴，“你又要可是什么？我过生日这么好的日子，你还要讲这种话，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可是洛茵……

　　可是洛茵……

　　如果是我杀了你呢？

　　如果我们结婚后，我查出家族遗传脑部疾病，后续治疗害得我们贫困潦倒，而我因为精神问题整天疑神疑鬼，你身心俱疲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然后我听信别人的话，认为孩子不是我的，精神错乱之际杀了孩子，还杀了你。

　　如果是这样呢？

　　洛茵，如果是这样呢？

　　“但是洛茵，你不要，你不要再救我了。”沈黎知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洛茵你不要再回到过去了，你不要再救我了。”

　　世界忽然寂静，只有指针的声音。

　　风拂的荒原，绿草没过膝盖。

　　咔嗒——

　　咔嗒——

　　沈黎知站在商场废弃钟表前面，看着钟表，也看着钟表后面的洛茵。

　　洛茵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而他穿着黑色长袍，裹得严严实实，长长的围巾，空中飘着衣角的灰烬。

　　无数个他，无数个洛茵，无数个钟表，无数个30岁的他想改变的过去。

　　结婚后，沈黎知病情慢慢显现，开始是晕倒，后面说胡话，再到精神分裂。洛茵没有放弃他，坚持求医治疗。但是他的病越来越重，经常会半夜大吼大叫，还动不动就打洛茵。

　　孩子被吓得天天哭，洛茵也天天哭。洛茵想治好他的病，想要医生救救这个曾经对她那么好那么好的爱人。但是医生表示没办法，只能药物缓解。

　　只是什么程度才是缓解？

　　沈黎知差点把洛茵掐死的时候，洛茵万念俱灰。这时徐子昂骗她，说他手里有国外治疗效果很好的药，让她把药换成他手里的药。洛茵病急乱投医，拿了徐子昂的药给沈黎知吃，把原来的药换了。

　　那之后，沈黎知的病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分不清谁是谁，严重到出现幻听幻觉。徐子昂找人故意在沈黎知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后来，沈黎知已经看不到洛茵是怎么不辞辛劳求医为沈黎知治病，也看不到洛茵白天工作晚上还要照顾孩子和时不时发疯的他。

　　他拿枕头捂晕了孩子，然后把孩子丢进了水桶里。洛茵回来后，孩子已经死透了。她癫狂地跟沈黎知扭打起来，她拿玩具砸他，拿花瓶砸他，拿闹钟砸他，拿叉子扎他，而他只拿起了水果刀，把她捅死了。

　　沈黎知杀死了洛茵。

　　杀死了孩子。

　　但他被免除刑罚。

　　等他意识到他杀了谁后，他赤脚跑出医院，一路颠簸回到滨城。那时候的他疯疯癫癫，和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他快速找到徐子昂，拿着锋利的刀砍死了他。

　　警车在后面追，但他又逃了。
　　他带着刀逃到了废弃商场，吊着粗麻绳准备自我了结，却摔在巨大的钟表上，然后一阵白光闪过，他来到了浔城钟塔前。他看到了人群中拿着礼物和鲜花，准备跟洛茵告白的自己。

　　那是22岁的沈黎知，那是以为美好的未来终将到达的自己。

　　30岁的沈黎知看着自己的手，想起22岁那年，一个流浪汉突然出现拿刀捅他。

　　那年，22岁的自己活了下来。

　　于是，30岁他走向22岁的自己。

　　于是，30岁的他捅死了自己。

　　后来指针转动，没见过未来的女孩，一次次救那个不值得救的人。

　　时间的终点是死亡，洛茵，不要再救我了。

　　—

　　咔嗒——

　　浔城钟塔前，沈黎知抬头，刹那间，刀子捅在他身上。他看向捅自己的人，脸上露出释怀的笑。

　　洛茵眼疾手快去推流浪汉，但沈黎知推开了洛茵。

　　被捅完最后一刀，沈黎知躺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