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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叮咚——
      叮咚——

      浔城钟塔准点报时。

      叮咚——
      叮咚——

      浔城钟塔的天文钟指针快速转动,像海上的风暴,像雨天下水道的漩涡,像无数个抓不住的过去。

      沈黎知倒在血泊里。

      13次,整整13次。

      玫瑰的红,血的红,刺得洛茵不敢再看。

      因为洛茵看过很多次。

      他倒下的模样无一例外是侧着身子,瘦弱的胳膊伸出来,露出许多疤痕来。那些疤痕是他被欺负过的证明,是他口中[男人的勋章]。那双隐在长刘海下的眼微微阖着,上半身被血染红,胸口和腹部的出血量最多。

      大学之后,洛茵说他头发太长了,沈黎知便听她的话,剪短头发,和以前阴郁的模样天差地别。那之后沈黎知便时不时催洛茵,让她陪自己剪头发。

      临近毕业,沈黎知又想剪发,但洛茵跟他说,等照完毕业照吧,正式毕业后我们一起做个新发型。

      洛茵想烫个卷发,成熟点的波浪卷。她觉得那会让她看起来不太像学生,会显得她很成熟。她已经在一家公司转正了,虽然是单双轮休,但她觉得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沈黎知好,沈黎知可是纯单休呢。

      沈黎知摸着脑门说,那怎么办嘛,在浔城,双休犯法。他抱着手机给洛茵看,说他要换个新的发型,干净利落,好打理不说,还很清爽,而且更适合他的工作,简简单单。

      洛茵说会陪他一起去做发型,她说,那你做完发型要等我,我烫头发要等很久呢。

      沈黎知说,我肯定会等你。

      洛茵知道他会等她。

      沈黎知每次去钟塔赴约都会提早很久到,有时候会提前一个小时。洛茵拍他胳膊说他傻,她自己都是踩点到,沈黎知干嘛要傻乎乎等一个小时。

      沈黎知拎着提前买好的奶茶,笑得合不拢嘴,他说,因为约到你了,我就很高兴,我等你也高兴。

      洛茵说他更傻了,他约她,她每一次都兴冲冲赴约,哪有一次不赴约的。

      反正我高兴,我很高兴等你嘛。沈黎知红着脸把奶茶递给她。

      但是沈黎知,你怎么不多等一会儿啊?

      13次,你为什么一次也不等我?

      沈黎知张着嘴在说什么,洛茵来不及听。此时流浪汉朝某个方向逃去,洛茵什么也顾不上,只能赶快爬起来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洛茵红着眼嘶吼。

      人群静止着,时间静止着,只有她和流浪汉在奔跑。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泪水糊在她脸上,艳阳高照的天气,只有她的世界下了雨。

      12个数字全都变成白色,她知道,她没有机会了。
      她在那扇门上看过她的未来,她会参加沈黎知的葬礼,她会永远失去沈黎知。她会永远失去她爱的人,她会永远失去爱她的人。

      洛茵想继续跑,她不知道抓住流浪汉会发生什么,她根本没有真的抓住过他,她永远都差一点,差一点,差那么一点。

      “我好恨你,我好恨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救了那么多次,我也累了,可那是我爱的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我明明马上就成功了,为什么!你凭什么要他死,该死的是你,该死的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不是你死!我恨死你了,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次——

      风。

      没到膝盖的草。

      墨绿的天与地,墨绿的世界,只有一个钟表横在半空。

      洛茵掉在钟表上,12个数字上的门打开着,这次却没有一扇门浮现什么景象。

      居然又到这里了,难道自己不只有12次机会?洛茵赶忙站起来去踢钟表上的指针,顺时针和逆时针都踢不动。她弯腰准备去退,一个黑影站在[12]那个数字上。

      是流浪汉!洛茵快速奔过去,愤恨的心取代了她所有情绪,可在她即将扑向流浪汉的一刹那,风呼呼吹掉流浪汉身上的布料,露出了一张脸。

      洛茵失了神。

      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不再稚嫩的沈黎知!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沈黎知的脸。

      “什么,什么?”洛茵杵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

      那个不再年轻的沈黎知朝她走来,那一刻所有的门里闪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快速的闪动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直到沈黎知停在洛茵面前,所有的门里,都显示着沈黎知和洛茵结婚照。

      沈黎知站在洛茵面前时,门里的结婚照转换为一幅幅景象。洛茵看到婚后她和沈黎知的幸福生活,他买了辆车,他载着她上下班,他和她散步、买菜,他们有了孩子,他晕倒在工位,他的病历放在床头,他开始大吼大叫,他开始揍洛茵,他开始不分昼夜地发病,也不管洛茵和孩子的哭喊多么凄厉。

      咔咔——
      嗒嗒——

      洛茵看到了眼熟的东西,那个灰色的枕头和水桶。沈黎知用灰色的枕头捂死了孩子,幼小的尸体被放进装满水的红桶里。她看到自己的疯喊疯叫,看到自己把手里的一切砸向沈黎知。

      可沈黎知把她推倒,他坐在她身上,用火车玩具砸她脸,用水果刀砍她,然后拿起蓝色闹钟在她脸上砸了13下。

      她死了。

      她死了。

      原来未来死的是她。

      原来必将到达的未来里,是她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是什么东西。”洛茵不肯相信这些,可每扇门都循环播放她和孩子被沈黎知杀死的片段,12扇门,每扇门都是她和孩子的死亡。

      脸上湿湿的,洛茵摸上自己的脸颊,是她在流泪。她转过头,声音难以自控地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洛茵,这不是我们的未来,这是我们的过去。”沈黎知凝望着洛茵,“洛茵,钟表的指针怎么只会转一圈,你怎么那么笃定你只有12次机会,你怎么知道22岁的我只死了12次。你又怎么那么笃定,指针挪向1的时候,是你第一次穿越?”

      “洛茵,你看清楚,那是过去,不是未来。只要你救下22岁的我,那个你看到的未来一定会来。30岁的我会杀了你,30岁的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30岁的沈黎知像60岁一样苍老,他饱经风霜的脸被泪水覆盖。

      “洛茵,我一直在寻找最好的那个办法,但怎么找,都只有一个答案。只要我在22岁那年死了,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洛茵,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值得你救,那个未来不能到达。”他几近恳求地跪下,“求求你洛茵,你不要再回去了,你不要再救我了。”

      死亡的片段还在循环播放,荒原上的风刮起洛茵乱七八糟的发。

      12扇门像12座坟墓,她站在一座座坟墓前想了很久。

      洛茵想到高二那年,她因为爸爸的事休学在家。凛冬的夜,她一个人窝在屋子里仔细回想这么多年遭受的一切。她拿起剪刀,却听到沈黎知喊她的名字。

      她出去打开门,看到鼻子被冻得红红的沈黎知冲她笑。那是她人生中最想好好活着的一天,那是她穿越12次都不肯放弃的信念。

      “可是沈黎知,我不是30岁的洛茵,我只是22岁的洛茵。”洛茵侧过头看他,扬起一个凄婉的笑。

      “22岁的洛茵不会相信,那么爱洛茵、呵护洛茵的沈黎知会杀了她。22岁的洛茵大学毕业了,要接受22岁的沈黎知的告白,要和他在一起。22岁的洛茵看不到30岁的生活,22岁的洛茵只知道,如果她不救沈黎知,沈黎知会死。没有沈黎知的未来,洛茵不愿抵达。”

      次——

      12扇门关闭,巨大的钟表缓缓倾斜。

      洛茵听到齿轮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30岁的沈黎知,随着钟表倾斜向下坠去。

      沈黎知朝她奔去,他伸着手试图抓住她,“洛茵,洛茵!洛茵你不要下去,洛茵!”

      呼——

      他没抓住。

      洛茵下坠,耳畔只剩风声。

      她看向地面,没过膝盖的草地上开满了花,是各种颜色的风信子。

      风信子的海洋上是一个个圆圈,那是无数个洛茵围成的圆圈,漫无边际的洛茵,漫无边际的圆圈。

      每个洛茵都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百褶裙,和沈黎知葬礼上的衣服一模一样。每个洛茵的头发都胡乱飘动,每个洛茵都看不到脸,每个洛茵都像木桩杵着,身子一动不动。

      而圆圈中间是一座[山],一座由无数具沈黎知尸体堆成的[山]。

      每个沈黎知都穿着黑色的袍子,长长的围巾,盖住头,盖住身子,盖住伤口。

      洛茵落在那座[山]的[山顶],[山顶]上是濒死的沈黎知。他也穿着黑色的长袍,平静地躺在[山顶]。

      洛茵拉住他的手,他回握住,张着嘴,费力地说:“洛茵,你不要救我……洛茵,不要回到过去……”

      “可是,你是我爱的人,我怎么能不救你?”洛茵握住沈黎知的手。

      她看到他眼角滑落出泪,满地的风信子,满地的他,满地的她,满世界的他们,却只剩一颗心在跳。

      沈黎知的手再握不住洛茵的手,他没了气息,然后慢慢消失。

      无数个他如烟消散,无数个洛茵也慢慢消散,风信子开在没到膝盖的草丛中,洛茵脚下的草变成废弃商场的巨大钟表。

      钟表的指针转动,无数个必将到达的未来像电影循环播放,映在洛茵眼中的是闪白闪黑的光,刺耳的悲鸣撕碎时间的漩涡,她被埋进一次次命运轮回的沙窝。

      光。

      巨大的光圈罩在墨绿的天空。

      黑影站在光圈下,一动不动,飘着长长的布条,灰烬般的破布料胡乱飞扬。

      洛茵静静地望着他。

      “幸运点讲,我们已经度过比我们已知未来还要多的岁月,也许每一次都没那么快乐,但下个雨季我还会见到你。”

      “我们还有很多个雨季可以走,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很多次。如果我会忘记这一切,忘记所有的痛苦,那也没关系,至少你还在,那就够了。”

      “我知道没有那个最完美的结局,但至少我有在尝试,我有在努力努力去救你。”

      “人间世事常以遗憾收场,但我们每个开始,都是我最喜欢的入场。”

      “沈黎知,我叫洛茵,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同桌,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沈黎知,下个雨季见。”

      洛茵毫不犹豫地去推动指针。

      咔嗒——

      指针再次指向12。

      她最后看一眼开满风信子的荒原,然后走向汹涌的时间河流,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沈黎知,我会继续转动指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救你。

      我要带你穿过漫长的雨季,我要抵达那个有你的未来。

      —

      咔嗒——

      沈黎知睁开眼睛,窗外是滨城的4月。雨季,天花板上滴着水,他转头看向钟表,上午7:32。
      他冲入厨房,拿起菜刀朝自己的脖子砍去。
      洛茵,就在这次结束吧。

      —

      咔嗒——

      8:32。

      洛茵的视线从模糊变清晰,一声清脆的咔嗒声落入她耳中,她看向讲台,讲台上站着刚来的转学生,有点长的发盖住了眼,周身一股阴郁压抑的气息。

      他自我介绍完毕后,班主任带着他来到洛茵旁边的位置。他坐在洛茵右侧,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手表,蓝色表盘蓝色表带,黑色的数字,白色的指针。

      “沈……沈黎知?”洛茵怯生生喊了一声。

      “你好。”沈黎知礼貌应着。

      洛茵不敢相信,刚刚死在自己眼前的沈黎知竟然活了,更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穿越了。更奇怪的是,自己才应该是转学生,为什么沈黎知变成了转学生。她想问很多,但看对方好像并不太认识自己,只能打住。

      下课后,班级乱哄哄的。洛茵努力平复情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黎知似乎看出来她想跟自己搭话,主动说:“你有什么事吗?”

      洛茵嗯了一声,“你有听到,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就,指针的声音。”

      “那个吗?”沈黎知指了指黑板上的挂钟。

      洛茵摇头,“不是那个。”

      她觉得问不出来,只能停止对话。

      铅灰色的天,淋漓幽密的雨丝洗刷狼藉的世界。

      “雨季,又是雨季。”洛茵喃喃道。

      一旁的沈黎知附和,“是啊,又是雨季,雨季很长。”

      洛茵看向窗外,4月的雨季。

      黏腻的青纱漫进城市的暮春,一场又一场的眼泪隐入尘土。嘹亮的风声入侵寂寥无人的荒原,咔嗒、咔嗒,雾气翻涌,黑色的影子折叠时间,掏出崭新的4月。

      4月,4月。
      清明之后的4月。

      4月。
      4月。

      漫长的雨季,又开始了。

      ——3月20日 春分 全文完

      ————

      感谢您看完全文,记录,10收藏。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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