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2、第 2 章

　　洛茵对滨城一高的印象只有沈黎知。

　　15岁那年，她从江城转来后就成为沈黎知的同桌，由于徐子昂的原因，全班同学不待见沈黎知，连带着不待见洛茵。而加上各种事情，洛茵和沈黎知一直都是同桌，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徐子昂的妈妈是沈黎知的表姨，说是亲戚，但一点也不亲。沈黎知爸爸早年间精神分裂，最后一次送进医院治疗时，跳楼自杀。沈黎知的妈妈在后来查出脑瘤，没多久就去世了。目前是沈黎知的舅舅照应着他，他周末也会打点零工赚钱。

　　沈黎知父母没去世前治疗费用高昂，徐子昂家境不错，借了沈黎知家很多钱。现在他父母都去世了，钱打了水漂，沈黎知更是无力偿还。关于借钱的事，徐家和沈黎知父母也有很多矛盾，徐子昂从父母那里听说了二三事，便把气撒到沈黎知身上，常常带着小弟打沈黎知。

　　徐家家境好，徐子昂的成绩全校前十，学校的人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黎知从未吐露过不满，班级同学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到沈黎知被打就当没看见。

　　除了洛茵，沈黎知唯一的朋友洛茵。洛茵会管，洛茵会提出不满，但在过去，一无所有的洛茵始终没能多帮沈黎知什么。
　　初次穿越的时候，洛茵决心改变这些，但是她做不到。她无法控制她会出现在哪个节点，也无法改变太多东西。

　　只是洛茵执拗地认为她可以救下沈黎知，因为如果她真的无法救下，那［穿越］这个东西就不会出现。她不相信她会莫名有穿越的机会，也不信这么玄乎的事情凭空出现在她这个普通人身上。

　　洛茵回到宿舍后熟练地收拾东西，舍友和她不怎么交谈，洛茵也懒得跟她们交流，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洛茵不爱和别人聊天，别人也不愿意和她交朋友。

　　除了沈黎知。

　　沈黎知会和她聊天，会上课给她写小纸条，会在体育课上找她一起玩。高考后，两人都去了浔城上大学，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沈黎知时常来找洛茵，也帮洛茵解决很多大事小事。他们常在城南城北中间的标志性建筑——老旧的巨大钟楼处见面，一起去逛街、看书，一起聊天。

　　大学毕业那天，洛茵穿着学士服和沈黎知约好在钟楼相见，她想借这个机会跟沈黎知表明心意，然而沈黎知在离她两米处被流浪汉捅死。

　　六次，整整六次，她都眼睁睁看着沈黎知死在她怀里。地上的玫瑰、戒指，是沈黎知准备已久的告白礼物，但直到沈黎知咽气，洛茵都没能听到他的告白。

　　一次都没有。

　　深夜，洛茵翻身用被子蒙住头。她低叹一声，眼皮子耷拉着，沉沉睡去。

　　她做梦了，梦里又出现那个荒原上的黑影。自从穿越后，她经常梦见这个黑影，孤寂的原野上，风掀起长到膝盖处的野草，黑影长长的破旧袍子飘荡着布条。黑影不动，光慢看收缩，像一个点，由大变小，变小，再变小。

　　然后，亮了。

　　洛茵再睁开眼，是热闹的周五下午。

　　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上完劳动课学生就可以回家。
　　劳动课的滨城一高校园很热闹，尽管天还阴着，隐约又要下雨，学生们挥舞着扫帚边打扫卫生边嬉戏打闹。

　　洛茵穿着校服站在树下，眼睛眨了一下，缓过来后她低头看看手里的扫把。

　　周一直接跳到周五，比上一次穿越过得更快了。洛茵心突突跳着，她弯腰把垃圾扫成一堆，趁没人注意她，快速丢掉扫把在人群中寻找沈黎知的身影。

　　前五次的穿越，让洛茵总结出很多东西。
　　每多经历一次穿越，时间都会流逝得更快，洛茵无法控制自己会在哪个时间点出现，但［初遇沈黎知］和［沈黎知死亡］是固定节点。

　　在达成［沈黎知］死亡后，洛茵会被困在一个模糊的巨大钟表里，时针从12转到12后，洛茵再次回到［初遇沈黎知］这个节点。
　　前四次，洛茵都在重复［初遇—死亡—初遇］，唯独上次，也就是第五次，有细微的变化。

　　第五次穿越，来到［沈黎知死亡］这个节点，沈黎知咽气前，洛茵在人群中捕捉到流浪汉的身影。洛茵咬牙丢下即将咽气的沈黎知，冲进人群追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的速度很快，但洛茵铆足了劲去追，在即将拉住流浪汉的时候，一股强劲的吸力要把她带走。洛茵知道，沈黎知死了。

　　洛茵忍住哭出来的冲动，提速继续追流浪汉。在抓住流浪汉的那一刻，洛茵紧紧握住流浪汉如柴的胳膊，想要看看他是谁。

　　她什么也没看到，流浪汉消失了，她只看到一个巨大钟表挡在面前。

　　洛茵终于看到了困住自己几次的钟表的样子，陈旧、满是铁锈，拉丁文数字表盘和破碎的玻璃，正是滨城一高校园后面废旧商场里的钟表。

　　她站在大街上，警车鸣笛声就在身后，与此同时，钟表的时针从12开始转动。和以往快速转动不一样的是，这次的钟表和正常钟表没有区别。

　　洛茵推测自己应该有12个小时的自由活动，假如再转回到12，她又会回到［初遇］这个节点。但流浪汉消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商场那个钟表。

　　洛茵没时间再管沈黎知的尸体，快速买票回滨城。但从浔城到滨城，再到找到商场后，离时针转到12只剩十几分钟。洛茵不顾商场的破败和危险，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钟表。

　　曾经竖在一旁的钟表如今躺在商场顶楼正中间，阳光从顶上打下来，照在洛茵身上。钟表只剩时针和分针，都在指着12。洛茵踢了下指针，发现能踢动，但只能顺时针。

　　洛茵握着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弯腰去推时针。这个钟表锈得太严重，洛茵推得很吃力。她想把时针从12推到12，虽然她不知道这样能改变什么。

　　时针再次回到12这个数字时，洛茵被卷进钟表里。一阵白光过后，她来到了［初遇］节点。

　　第六次穿越开始，这次到底改变了什么，洛茵说不上来，但她觉得有哪里变了。

　　“洛茵。”沈黎知拿着扫把站在二楼的班级门口喊洛茵。

　　着急找人的洛茵抬头，看到沈黎知后终于松口气。沈黎知转身走向楼梯下楼，洛茵慢慢往前走准备跟他汇合。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洛茵面前经过，洛茵感到不妙，连忙抬头望向二楼。

　　二楼，徐子昂提着满满一桶水站在沈黎知即将出来的位置。

　　昏暗的楼道里，沈黎知快步跑着，洛茵大声呼喊：“沈黎知，你站住！”

　　中气十足的声音，沈黎知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迟缓片刻还是朝洛茵走去。

　　在沈黎知身子出来的第二秒，洛茵又把他推回走廊。

　　哗——

　　水和水桶砸向洛茵。

　　嘭——

　　没倒完水的水桶滚到一旁，湿淋淋的洛茵闭着眼站在走廊外，好久没缓过来。

　　太冷了，洛茵抹了把脸。

　　“洛茵！”沈黎知惊惶失措地冲过来拽住洛茵的胳膊，他抬头看二楼的罪魁祸首，徐子昂正念叨着“真没劲”。

　　“对不起，我给忘了对不起。”沈黎知脱下自己的校服塞给洛茵，“你先擦擦脸，或者你先回宿舍换衣服。”

　　洛茵觉得自己还能撑到放学，“宿舍现在不开门，没事，你不用管我。”

　　洛茵挽起袖子，单手拧衣服上的水，她把手里的校服还给沈黎知，“你衣服你自己穿着吧，别着凉了。”

　　沈黎知抱着衣服一言不发，讷讷半天，他的目光挪到洛茵身上，“洛茵。”

　　洛茵抬头，“怎么了？”

　　“洛茵。”

　　洛茵不解其意，“嗯，怎么了沈黎知？”

　　沈黎知忽然抓住洛茵的手腕，“我带你去我家换衣服。”

　　—

　　沈黎知骑车载洛茵回他舅舅在学校附近给他租的房子，周五下午的时间自由，大门处没人管。出校门后，直走再穿过几条巷子就到了沈黎知房子楼下。

　　洛茵披着沈黎知强行给她披上的衣服下车，等沈黎知停好自行车后，跟着沈黎知上楼。

　　舅舅租的房子是个老式楼房，步梯，共7层，沈黎知住三楼。

　　到客厅后，沈黎知打开热水器，并找出干净的毛巾，去卧室扒拉很久才扒拉出洛茵能穿的衣服。

　　“你洗完澡换上。”沈黎知把毛巾、衣服都堆在洛茵手里，自己端坐在沙发上，指了下浴室的方向，“你等下就去。”

　　洛茵哑然。

　　她抱着衣服和毛巾失笑，“我再等一下，身上都干了。”

　　洛茵擦了下头发。

　　沈黎知找出吹风机递给她，“你要是不换洗，就吹一下，吹干再回去。”

　　“哦。”
　　洛茵接过吹风机。

　　噪音过后，洛茵头发干了，衣服也干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现在赶回去估计还要打扫卫生。

　　洛茵坐回刚刚到位置，屁股刚落座，沈黎知迟疑半晌，问：“洛茵，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时间一直都挺快的。”

　　“洛茵。”

　　“嗯。”

　　“洛茵，我们认识多久了？”

　　洛茵微张着嘴，她想起了很多东西，话卡在嘴边，挤出一个笑，“五天，从周一到周五。”

　　“嗯，五天。”沈黎知重复，他低头看自己手指，“不好意思，我一直给你带来麻烦。”

　　沈黎知酝酿了一下，握着拳认真说：“洛茵，下周我会跟班主任商量换座位。你不用再做我同桌，也不会被他们打扰。”

　　洛茵问：“为什么？”

　　“因为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你怎么知道以后？你看到以后了吗？”

　　客厅的那盏灯不是很亮，阳台处是阴沉的天。沈黎知摇头，声音低了一个度，“我看不到，但一定会有麻烦。”

　　“有麻烦就面对。”

　　“如果你后悔了呢？”

　　“我不后悔。”

　　“为什么，洛茵，为什么。”沈黎知站起身子，他想问个明白。

　　洛茵放下毛巾也起身，“没有为什么，我要回学校了。”

　　洛茵打开门，白光一闪，门后是她家。外婆在厨房里准备着饭菜，听见响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探出头，“茵茵回来了呀，先等着，饭马上就好啊。”
　　“好，谢谢外婆。”

　　洛茵丢下书包回自己屋子瘫着，她望着天花板出神，耳边突兀地响着指针转动的声音。

　　她坐起身子，看到床头柜上的崭新闹钟。蓝色外表，白色表盘，个头不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外婆，这个是你新买的吗？”洛茵拿着闹钟去厨房。

　　洛茵从不记得家里有这个闹钟。

　　“我今天下午去买菜，路边在举办买一送一活动，买胡萝卜送个小礼物。我买了几斤胡萝卜，人家送我个闹钟。”外婆说，“买的人可多了，里三层外三层。你瞧现在这人多会做生意，那小贩还是个老头，头发胡子都白了……”

　　洛茵走回屋子观察这个表，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走针的声音太响了，晚上耽误睡觉。

　　洛茵把电池扣掉随便扔在柜子上，她腕上有表，自己的生物钟很准，不需要额外的闹钟。

　　“钟表……”站在床边，看着那个闹钟，洛茵想到了废弃商场的钟表。

　　她要去一趟那个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