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1、第 1 章

　　【咔嗒——
　　沈黎知睁开眼睛，窗外是滨城的4月。雨季，天花板上滴着水，他转头看向钟表，上午7:32。
　　他冲入厨房，拿起菜刀朝自己的脖子砍去。
　　洛茵，就在这次结束吧。】

　　----正文---

　　滨城的雨季是从四月份开始，室内室外潮润润的，细雨淋淋漓漓倾倒在伞面上，水雾盖着桔红色教学楼，鸭蛋青的天色被洗得明净，也带走了浮漾在教室的光亮。

　　滨城一高周一的第一节课，高一七班的学生昏昏沉沉地自习，有学生把书立起来偷偷睡觉，让同桌帮忙看着班主任。

　　七班的班主任叫李超，一个高瘦的男人，平日最爱穿条纹衣服和西裤，蹬着锃光瓦亮的皮鞋，画得一手好坐标轴。
　　李超不苟言笑，和学生打交道少，偶尔会在晚上的跑操时间溜达到操场，站在座席台上看学生跑操。他也NL不分，每当把［零］说成［宁］，讲台下面的学生会笑着低声重复［宁］这个字。

　　教室里开着灯，后墙上是还没更新的3月份黑板报，左侧是后门，右侧立着饮水机。班级左右两侧墙上贴着净静竞敬，希沃白板正上方是一个蓝色的老式挂钟。挂钟指针的声音很响，李超说是在提醒学生们珍惜时间，学生只觉得很吵。

　　8点30分，班级里出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睡觉和玩耍的学生坐直身子，不一会儿，窗外走过李超的身影。李超身边跟着一个陌生面孔，稀疏的齐刘海，齐肩的发，穿着日常衣服，一步一步跟在李超身后。

　　李超在讲台上介绍这是从江城转来的学生，叫诺茵。学生们窃窃私语，这个诺姓真冷门。

　　“诺，诺阳的诺。”李超在黑板上写下［洛］字，又写下一个［茵］字。

　　李超让转学生介绍自己，个子不高的女孩愣愣地站着，不吭声。她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洛茵的外婆交代过，洛茵性格有点内向，李超便鼓励她，让她简单介绍自己就行。但洛茵仍旧没什么动作，李超示意大家给她鼓励。

　　如雷的掌声响起又落下，分针适时挪动一个格子。

　　8点32分。

　　咔嗒——

　　洛茵身子轻轻抖了下。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洛茵稳住呼吸，讲台下几十双眼睛正盯着她。

　　洛茵目光锁定那个固定的位置后，快速移开视线，她攥紧拳头，说出重复了几遍的台词：“大家好，我叫洛茵，今年15岁，我来自江城，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李超带洛茵来到第五排某个男生旁的空位，说这就是她的座位。

　　“这个是你同桌，”李超跟洛茵指了下低着头的男生，“他叫沈黎知。”

　　洛茵没落座，她朝那个看起来阴沉沉的男生伸出手，“你好，我叫洛茵。”

　　男生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像要避开什么似的，赶忙收回了目光。洛茵知道又是这个结果，她快速收回手准备放下书包坐下，没想到这个男生忽然站了起来。

　　他比洛茵高了一个头，蓝白的滨城一高校服套在他薄瘦身上没有过多的臃肿感，碎密乌发下是覆着阴影的眼。

　　沈黎知朝洛茵伸出手，“你好，我叫沈黎知。”

　　洛茵迟疑了一秒，随后握上他的手，再次重复：“你好，我叫洛茵。”

　　—

　　下课铃响后，洛茵还在整理书桌，一旁沉默很久的沈黎知冷不丁开口：“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洛茵捏着圆珠笔转眸望过来，“什么声音？”

　　“指针的声音。”

　　洛茵拿笔指了指希沃白板上的挂钟，“那个？”

　　“不是。”

　　“那没有。”洛茵顶着挂钟看了一会儿，继续整理书。

　　洛茵低头抽出两本滨城一高笔记本，在上面认真写名字。刚要在第二本上写名字，洛茵察觉到有视线盯着她。

　　她安静写完字把笔收好，然后对上沈黎知的眼，“有什么事吗？”

　　沈黎知摇头，“没事。”

　　沈黎知交握着手沉默片刻，再次把头转向洛茵，“那个……你认识我吗？”

　　洛茵整书的手顿了顿，她把书夹进书立架放好，抽出下节语文课要用的书，“我们刚认识。”

　　沈黎知没再说话。

　　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回班级，洛茵抬头扫了一眼门口，漫不经心问沈黎知，“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吗？”

　　“是…”沈黎知的声音有点虚浮，他抽出课表，瘦长的食指在课表上滑动，滑到周一上午课程，看到［体育课］三字后，确定道：“是，是体育课。”

　　洛茵嗯了一声，翻开下节课要学习的课文，问：“那我能和你站一起吗？”

　　短暂的沉寂。

　　上课铃响了。

　　语文老师张老师穿着碎花裙走了进来，播放早就拷在电脑里的PPT。

　　沈黎知跟着白板上的课件翻书，翻到课文页数。他微微低下头问：“为什么？”

　　洛茵深吸一口气，左手紧了紧，摇头说：“没事。”

　　沈黎知没有继续追问，挪开视线的时候瞧见洛茵左手上的石英表。很简单的设计，蓝色表带，蓝色表盘。表盘上是阿拉伯数字，1-5是白色的，剩下的6-12是黑色的。

　　表的主人像是手上长了眼似的，轻轻用衣袖盖住表。

　　洛茵按下圆珠笔，抬头低头跟着PPT做笔记，没有继续跟沈黎知交谈。

　　室内体育课上，洛茵跟其他女生站在一起。她跟这些人不熟，也没主动和她们搭话。短暂热身过后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洛茵转身往男生堆里看去，搜寻到沈黎知的身影后，她看到沈黎知正好看过来。

　　洛茵挥挥手，沈黎知犹豫几秒朝她走去。

　　“你叫我？”沈黎知问。

　　他头发乱了点，额头右侧露出一小截疤痕。

　　洛茵点头，“我和他们不熟，不知道干什么。”

　　沈黎知立在她身旁，一小片阴影罩在洛茵头上。自由活动的七班学生拿着运动器材和彼此的玩伴玩耍，独独两人这里分贝不高。沈黎知垂眸看洛茵，声音轻轻，“我和他们也不熟。”

　　“为什么不熟？”

　　“你好像一直在问我问题。”

　　洛茵揪着衣角，尴尬笑笑，“我是想着，多了解一下。”

　　她抿着嘴，手指像八爪鱼一样胡乱伸开又合上。

　　几个男同学在打篮球，身穿23号球衣的徐子昂腿长手长，外形俊朗，在这节三个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上异常突出。他闪避一个同学后，将球传给队友，队友没接住，球往一个方向飞去。

　　打篮球的众人视线追着球，看球飞向一个女同学。

　　沈黎知稳稳接住准备将要砸在洛茵脸上的球，他转身去看洛茵，却见洛茵早就快一步挪了身子。

　　徐子昂跑了过来，上下打量几眼沈黎知，把球从沈黎知手中蛮横夺回来，转身继续打球。

　　“你不道歉？”沈黎知冷冷开口。

　　徐子昂停下脚步转身，扯着有点厚的下嘴唇，隐隐露出些许不耐烦，“跟你道歉？”

　　他把手里的篮球用力往沈黎知身上砸。篮球砰的一声擦过沈黎知的肩头，又重重落地。

　　徐子昂摊手撇嘴笑：“我道了，你还有事？”

　　“不是跟我，是跟她。”沈黎知抬手指洛茵。

　　“沈黎知，你精神病又犯了？”徐子昂快步走向沈黎知，准备打球的几个人跟着过来，不一会儿，这边围了一小圈人。

　　“你差点砸到她。”面对这群人不善的目光，沈黎知耐着性子平视面前的徐子昂，“跟她道歉。”

　　“沈黎知，别逼我在这里揍你。”

　　“跟她道歉。”沈黎知重复。
　　他沉着一张脸，冷峻的模样实在陌生。

　　这个模样在徐子昂眼中和挑衅没什么区别，他冲沈黎知的脸挥一拳头，扑了个空。

　　洛茵放下抓着沈黎知的手，冷静说：“不用跟我道歉，我没事。”

　　徐子昂瞄了一眼洛茵，嫌恶的目光在沈黎知身上扫视了番，嗓子眼里跳出讥讽，“这么快就勾搭到新马.子，你脑子确实还有救。”

　　沈黎知欲要上前动手，洛茵再次拉住他。

　　队友把球捡过来，徐子昂继续打球。洛茵松口气，转身跟沈黎知说：“刚刚谢谢你。”

　　沈黎知揉揉吃痛的肩头，“你躲得挺快。”

　　洛茵整理了下刘海，“躲得不快就被砸到了。”

　　“我不会让你被砸到。”

　　洛茵低头笑说：“不管怎样，谢谢你，沈黎知。”

　　“他是徐子昂，我一个亲戚，我们有矛盾。”沈黎知移到她面前，“他比较针对我，喜欢找我麻烦。他成绩好，家里有钱，班里同学不敢惹他，也怕他找他们麻烦，就对我避而远之。”

　　洛茵呆愣了一刹那。

　　沈黎知背着手低眸看她，“你不是说要了解一下？”

　　“哦。”洛茵抓着随意套在身上的崭新的校服点点头。

　　“对你来说也挺麻烦的，你可以跟班主任商量换个座位。”

　　洛茵摇头，“我和他们不熟，应该没什么。”

　　“以后就会麻烦。”沈黎知继续劝她。

　　洛茵没再说话。

　　—

　　滨城雨季很长，4月到9月，断断续续下雨，好处就是下雨的时候不用跑操。晚自习后雨停了，操场太湿不能跑操，直接放学。走读的沈黎知收拾书包，收拾到一半他看向洛茵，准备开口说什么又止住了。

　　沈黎知推着自行车从车棚出来，洛茵站在车棚出口。

　　“你干什么？”沈黎知握着自行车把手问。

　　洛茵朝他走了两步，“我就，送送你。”

　　“再走两步就是校门口了。”

　　“那就走到校门口。”

　　这［两步］走了很久。

　　没有通行证的不能随意外出，到校门口后，沈黎知握紧把手，快速瞄了一眼洛茵的脸，然后看向大门口，“好了，你回去吧。”

　　“那明天见了，沈黎知。”

　　目送沈黎知出校门口后，洛茵快速跑向学校花园的铁栅栏网处，等了很久她才看到沈黎知骑车从外面经过。

　　看他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洛茵抬起手腕，盯着表看了会儿。

　　这是她第六次回到这一天，也是第七次初遇沈黎知。

　　22岁那年，在她和沈黎知准备互表心意的那天，在浔城的巨大钟楼前，沈黎知被流浪汉捅死。
　　洛茵误打误撞穿越，每次都会穿到那个节点——8点32分，她转学到高一七班，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

　　但她穿越回来五次，努力重走这些年，努力五次，都无法改变沈黎知被杀死的命运。

　　“第六次，这是第六次。”洛茵盯着变成白色的5个数字自言自语，“万一是第六次成功了呢？”

　　—

　　咔嗒——

　　沈黎知刹车。

　　他捂住耳朵，仍旧能听到那个声音。

　　咔嗒——

　　咔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