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3、第 3 章

　　滨城百货商场在滨城一高后面，从学校后门走五十米，穿过一片低矮的树林就能到达商场门口。商场整体呈圆形，顶上烂个大洞，大门和所有金属制品都被附近的人拉走卖钱。
　　听说这个商场以前挺热闹的，但自从一个人吊死在商场，后面频频出现闹鬼事件，商场的人流量下降，商贩见赚不到钱都搬走了。一来二去，这个商场空了，加上年久失修，不多时就颓败无比。

　　周日下午，洛茵站在商场门前，踩着脚下的碎砖块站了好久。

　　又下雨了，洛茵打着小蓝伞裹紧衣服。

　　洛茵以前来过这里，被沈黎知带着来过几次，也被徐子昂带着来过一次。

　　那是不愉快的经历。洛茵摇摇头，打着伞往里面走。

　　天阴沉沉的，为了能够看清东西，洛茵特地带了把手电筒。刚进商场，洛茵眼前黑咕隆咚的，她忙打开手电筒，以便看清前面的路。

　　除了倒塌的墙和渐渐风化的塑料制品，这个商场没有多余的东西。附近的居民早就把东西搬空，偶尔会有流浪汉在这里住，但住不久。有人猜测是因为闹鬼的缘故，说是一到晚上那个吊死鬼就会出现，这才导致流浪汉在这里住不久。

　　洛茵不信这些，但她一个人来这里，还是有点害怕。一踩到什么东西她就警惕起来，生怕真的碰到了那个吊死鬼。

　　一楼没什么东西，走一步都是回音。墙上发黄的海报辨认不出是什么图案，洛茵提着手电筒左右晃晃，看见一个跟人头似的黑窟窿，把她吓一跳。洛茵拍拍胸口，谨记自己此行是去顶楼找钟表，快速找到楼梯的位置。

　　楼梯是旋转楼梯，没有扶手，有些阶梯裸露着钢筋。洛茵快步往上走，爬了四层，终于到第五层的顶楼。

　　洛茵右拐，往前走，来到正中央的位置。楼顶顶上烂着大洞，光线投射进来，不需要手电筒就能看到东西，但洛茵还是握着手电筒，以防不测。

　　她继续往前走几步，看到了那个钟表。巨大的钟表锈迹斑斑，斜放在顶楼，被雨水侵蚀着。听说原本商场是要建个台子把钟表摆放在外面，好当个噱头，但后面因为地块没商量好，搁置着放不出来，后面就一直放在顶楼。

　　洛茵走上前去，单手掰指针。她掰不动，索性放下手电筒用两个手去掰，还是掰不动。她想起当时转动指针的时候，钟表是平放在地上，而不是这样斜着放的。

　　她把手电筒踢到一旁，试图把钟表放倒。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洛茵赶紧捡起手电筒朝声源处照去。

　　黑色外套，黑色棒球帽，细碎头发下雾霭般的眼。

　　“沈黎知？”洛茵愣住。

　　沈黎知走过来，“你在干什么？”

　　洛茵见沈黎知来了，二话不说快步到他跟前，拿手电筒照照钟表，“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什么忙？”

　　洛茵说她想放平钟表，然后转动指针。沈黎知生根似地站住，半天不转眼珠。

　　“可是指针……”他说到一半，卡住了。

　　沈黎知久久不动，洛茵倍感好奇。

　　“指针怎么了？”

　　咔嗒——咔嗒——咔嗒——

　　沈黎知摇摇头，“这个表都生锈了，万一磕碰到，得打破伤风。”

　　洛茵沉默一会儿，再次尝试去掰指针，指针纹丝不动，和她穿越前费力转动指针的感觉不一样。她确认掰不动，只好放弃。

　　雨下得大了点，顺着钟表流到洛茵脚边。

　　“你怎么来这了。”下楼时，沈黎知走在洛茵后面问她。

　　他拿着手电筒，帮前面的洛茵照着路。

　　两个影子摇摇晃晃下楼，风穿过来，像吹口哨。

　　“我，好奇。”洛茵回答。

　　“听说以前有一个精神病杀了老婆孩子，被关在医院里又逃出来，然后在这里上吊死了。半夜要是来这里，说不定能看到那个吊死鬼。”沈黎知压着嗓子说，他侧着头观察洛茵的反应。

　　洛茵没什么反应，她听沈黎知讲过很多次了。第一次听是在晚自习背书时，听完后她吓得尖叫起来。班级同学投来不解的目光，洛茵低着头眼角湿润。后面沈黎知给她道歉，她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穿越的几次，关于这个商场的故事，也都是沈黎知讲给她。听多了，洛茵就免疫了。

　　迈过最后一阶楼梯，洛茵回头，“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好奇，我没怎么来过这里，今天突发奇想过来看看。”沈黎知解释。

　　站在商场门口，洛茵放好手电筒，沈黎知盯着她手里的小蓝伞看了一会儿，声调不高：“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洛茵摇头，“我不会换座位。”

　　雨忽大忽小，斜斜的，吹到洛茵脸上。她撑起伞，没回头，“我才刚认识你，为什么要因为无法确定的未来而避开你。”

　　“徐子昂不待见我，你是我同桌，他以后会找你麻烦。”沈黎知想说服她，“以前我也有同桌，但都被他欺负走了，你也不例外。我没有同桌，没人想和我做同桌，不然你不会坐到那里。”

　　“我从没有觉得我会是例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洛茵踏出商场大门，站在雨中，她转过身子，稀疏刘海下的眼变得明亮起来，“我先回去了，明天见，沈黎知。”

　　—

　　洛茵知道，沈黎知说的［欺负］很快就会降临在她身上。

　　早读，洛茵到班里的时候，沈黎知已经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同学陆续到班，洛茵把书本放在桌子上后，看到玻璃杯中的热水。

　　她目光跳在坐着的那人身上，舔下干涩的唇顿了顿，然后拢起耳边的发坐下来，顺手抽出一本书。书上的内容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这几次穿越，高考会被自动跳过，日常的成绩也不会影响她的高考。她永远都会考到浔科，和浔工的沈黎知一南一北。

　　“谢谢你，沈黎知。”洛茵稍微往沈黎知身旁靠近，轻声说。

　　沈黎知默不作声地翻动书页，他微低着头，细碎的发中隐隐约约透出静谧的侧脸。长年累月凝结的幽暗攀在他的眉目间，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是消不掉的悲戚。
　　在洛茵的印象中，沈黎知一直都很清瘦，但并不骨瘦如柴，他校服袖口挽到右手小臂中间，离手背8公分处有一个小疤痕。

　　沈黎知翻一页书，声音被学生的读书声淹没。

　　洛茵没听清，往他身边靠了靠，“什么？”

　　“没有，没什么。”沈黎知再翻一页书。

　　洛茵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读了两句抬头看黑板。黑板右侧写着今天的日期和课程表，洛茵盯着课程表看一会儿，不经意间瞥到了第二排靠墙的徐子昂。

　　徐子昂正回头看洛茵。

　　洛茵想起了一些事。

　　最初，洛茵成为沈黎知同桌后就开始被徐子昂针对。先是体育课上被砸，后面徐子昂屡次找洛茵麻烦，洛茵受不了，跟班主任李超提换座位。可已经没有空位可以让洛茵坐，洛茵便让李超搬来桌子，自己坐到班级最后一排。
　　但是坐到最后一排，徐子昂仍旧不罢休，下课后会故意去洛茵那里捣乱，还把洛茵的桌子扔出去了。最后沈黎知把洛茵的书捡回来，把洛茵拉回他的座位，又和洛茵成为同桌。洛茵没办法，只能继续跟沈黎知坐一起。

　　徐子昂之所以这么针对洛茵，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沈黎知的同桌，还有别的原因。而那段时间徐子昂对洛茵做过的事、搞出的麻烦，洛茵记得清清楚楚。

　　洛茵收回目光，把手伸向抽屉。她没记错的话，徐子昂送她的第一份“大礼”，是一袋打开就会活蹦乱跳的青蛙。她并不害怕，毕竟已经面对几次了。过去的几次穿越，洛茵开始会战战兢兢地弯腰把青蛙拿出来扔掉，后面就无所谓了，这次也是。

　　手在抽屉里摸索，但手指碰到的不是蠕动的青蛙，而是一个热热的东西。洛茵皱眉，弯腰把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袋热腾腾的小笼包。

　　很香，洛茵闻着都饿了。

　　她愣愣地盯着包子，视线又回到徐子昂身上。徐子昂已经回头开始背书，这令洛茵感到奇怪。

　　“早餐店开得早，我来的路上顺便给你带了。”沈黎知冷不丁开口，他又翻一页书，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背什么，“你这几天一直都一个人去吃饭，没人陪你，我知道是我的原因，但让你换位你也不肯。”

　　“洛茵，我想再问你一次。”翻书的手停止，班级某处传来一阵骚动，沈黎知坐直身子，微微偏头看向洛茵，“你做我的同桌，真的不后悔？”

　　尖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包子的温度烫手，洛茵唇角向上，拢上去的发垂落下来，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后悔。”

　　“沈黎知！”
　　徐子昂的怒火震耳欲聋，在他眼前，是一堆活蹦乱跳的青蛙，前后桌同学被吓得躲到一旁。一只青蛙落在他鞋上，他一脚把青蛙踢开，快速奔到沈黎知桌前。

　　班级学生的目光朝沈黎知投去，有同学继续安稳地背书，有同学大胆地把青蛙捡起来。

　　唯独沈黎知和洛茵淡定地坐着，四目相对。

　　“这是你说的，洛茵。”沈黎知面上浮现清浅的笑意。

　　“沈黎知你他爹的聋了是吧！”

　　在徐子昂的拳头落下来之前，沈黎知霍地站起，抽出书立架的《五三》，狠狠抽在徐子昂脸上。

　　徐子昂没反应过来，直挺挺躺在地上，其他同学把他扶起，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敢相信是沈黎知把他打倒的。

　　洛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僵着身子怔怔道：“沈黎知，你……”

　　沈黎知低头看她，他逆着光，细碎刘海下的眼睛看不大清，清瘦的身子撑起校服，打人的动作太大扯开了一点拉链，露出里面的简单白T。

　　喧闹的班级安静下来，片刻，又充斥着读书声。嗡嗡嗡，带着看热闹的讨论，带着徐子昂的咒骂。

　　嘈杂无比的早读，唯有沈黎知低醇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洛茵心上。

　　“只有我做得好的话，你才不会后悔。洛茵，你为你说的话负责，我为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