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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江染如约把茶送去了谢府。
      宫里还在肃清晋文余党,萧济桓抽不开身来料理江染,江染也退居府中没给济桓传消息,大约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既观望谢灵均的态度同时也看济桓的反应。
      不过她确实也没有余力去关心,岐山这趟她结结实实中了一箭,那日从谢府回来后便病倒了,连日高烧梦魇,昏昏沉沉地睡着,等她清醒过来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江染披了厚厚一层毛氅,屋里的炭火不停烧,火星迸出炭盆发出细微的声响,江染就抱着手炉坐在炭盆前悠哉悠哉地烤火。
      宫里几次传信来让江染进宫,只是她一直卧病就拖延着,等今日才写了封信递上去,大致交代岐山之事。
      云栽端着药走进来,身后跟着姑苏来的林神医,那是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儿,不过江染不喜欢他,一见面就掐。
      “手。”林神医伸手去摸她的脉。
      “老头儿,你怎么来了。”说着,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又一副极为配合的姿态,“我好得很。”
      林神医一掌拍她额头上,“好不好,是我这个大夫说的算,你是什么健壮身子吗?跑那么远,还中了一箭,专去找死我怎么救,早知你活不长我就不该答应帮你医治,平白砸了我招牌。”说是这样说,又默默拿出自己早就制好的药丸,“丫头,若是再不好好将养着,我就,就把你绑回姑苏去。”
      姓林的老头儿大约也没想过,当初和那个小子打赌,输了就答应帮他医治一位病人,可没人说,这个病人不大服管,还颇有些畏忌就医。
      “老头儿,我们打个商量,这次开药能不能别太苦?”江染讪笑,心想,这老头儿就没安好心。
      “你倒还挑上了。”姓林的神医直气得吹胡子,咬碎了牙般盯着她看,想了想,又拿出银针往她隐白穴上扎去。
      见那边吹胡子瞪眼,就差一棒子打起来,云栽只能见缝插针地上前打岔:“小姐,李延将军从黄州回来了。”
      “眼看将近年末,他也该从黄州回来了,除夕晚宴上应该能见到,早些传信给他,我有事要同他交代。”
      “好,我让小六儿给他带话。”云栽说道。
      江染被针扎得直冒冷汗,正走神之际,冷不丁地问了云栽一句:“晋文余党,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云栽想起数日前,济桓已经下令,于午门外将晋文余党重犯尽数斩首。没有密而不发,在场围观的百姓众多,叛军将领的血流满了刑台,她道:“重犯判了斩首,其余人处流放。”
      “不过,唐国公死在了牢里。”
      唐国公……是个俊秀儒雅的中年文臣,第一次见是在四年前的一场宫宴上,他可把礼部的人坑惨了,当时济桓刚即位,处处受前朝老臣掣肘,江染也刚来盛京不久,二人都还在背地里互相试探,为取信于济桓,江染献了一策——利用礼部祭祀的吉兆向天下宣告正统,此举可以快速收复民心,再索图瓦解前朝元老的势力会容易许多。
      祭祀如约举行,期间却出了唐国公的岔子,一句“祭祀礼制出了问题”,当场便让礼部的人直冒冷汗,为了礼部这出无中生有的大戏,江染和他正面对上过,也算相识,印象里她可记得: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只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不明不白的就死在牢里了?
      稀罕事儿。
      “可有验尸?”江染问道。
      云栽摇了摇头,“我们去时正碰到谢宣的人,应当是他们动的手,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江染一听谢氏也卷在里面,不由生出些感慨来,心想,这个唐国公确实有些手段,能劳动多方势力掺和进来。
      “谢氏处理了也好,我能少操几分心。”
      姓林的神医只觉被冒犯,刚刚才叮嘱要静养,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开始操闲心,手上的针不自觉地加重。
      “嘶……”江染不禁疼出了声,“扎青了,老头儿。”
      林神医:……
      话不多说地走了出去。
      三日后,江染进了宫,济桓一早让张忠来接,说是云妃娘娘想见她,陛下特意给的恩旨。江染哪里猜不到,这是陛下急召她进宫商讨谢灵均留朝一事,想来清阳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观望了许久,此时进宫献策正解陛下燃眉之急。
      她先去了景泰宫见江流襄,从长长的宫道往里走,朝霞从朱红色的宫墙上快速升到整个东边,紫红色褪去,是新一轮的海天霞。最后一抹淡淡的酡颜红光照在景泰宫的匾额上,生机勃勃地缠在上面,威严的宫殿有了一丝生气。
      江染踏进去,穿过莲花池,高架的秋千上坐着一个明艳的女子,头上簪了朵花,她一转头看到江染,又惊又喜,一步跳了下来。
      “阿姐。”江染踏着青石板走过来。
      江流襄知道她去了岐山,又听济桓说她受伤了,半是担心半是气恼,“伤哪里了?我看看,脸色怎么那么白,是不是犯病了,你老实跟我讲。”
      江染自然而然地挽过姐姐的胳膊,推着她往殿里走,“阿姐,我被扎了好多针,可疼了。”她怕被清算,自己倒先委屈地告起状来。
      “林神医来盛京了?也好,有人照看你,免得你胡为。”说着拍了拍她的手,“阿染,不要卷进朝堂纷争,你帮陛下出谋划策这没问题,可是你以身设局,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阿姐会担心你的,要出了事阿姐怎么办?”
      江染知道姐姐的心意,她极为耐心地回道:“阿姐,我从不做无利之事,但凡我做这件事,就说明这件事很有价值,值得我付出很高的代价,须知机会和风险往往是对等的,当利益远高于风险时,什么是不能做的呢?阿姐,这很好,也很公平。”
      江流襄愕然被她说的话惊到,带有几分不动声色地严厉,“好什么好,命都不要了。”
      “有云栽他们跟着,至多受点伤,没有性命之忧的,而且苦肉计岂不是更容易让人相信。”人要心软才好骗,她顿了顿,突然想到清阳君,又道:“阿姐,我们不讲这些。近来朝堂不稳,阿姐在宫中过得可好?”
      江染许久未见江流襄,对近来后宫发生的事不是很清楚。
      一想到新进宫的那位李美人,江流襄就头疼,次次见到这位李美人似乎都在找她茬,流襄本无意与她计较,避免生事,暗地里少有和她碰面,流襄不忍阿染跟着担心,只诓她说无事发生,过得不错。
      姐妹二人一同用了午膳,知道江染还在养伤,流襄特意让人做的药膳,大半被夹进了江染碗里。
      至午膳后,江染才去御书房面见萧济桓,说来也巧,江流襄最怕碰上李美人,那女人实在难缠,再有她怕说不清,江染那臭脾气一上来就该跟她闹了,自然江染有她自己要做的事,理应不掺和进来。
      不料却在御花园的亭阁走廊上遇到,这位李美人也算得上天生丽质,又是吏部尚书李时英的嫡女,这样的出身进宫后只封了美人,难怪会愤懑不平。
      只见李美人携着李夫人走过来,仪仗盛大。
      江染瞟了一眼,以为她会让路,只是没料到她横冲直撞地迎了上来。
      “原来是云妃娘娘,这位是?”李美人上下打量着江染,尽显轻蔑。
      江染不禁歪头,眼神询问流襄这是谁?
      “啊……她是新入宫的李美人。”江流襄轻轻指了指,回道,“阿染走吧,先去御书房。”
      流襄笑而不语,无视了李美人,拉着江染便往前走。
      李美人哪里会放过,出口便讽刺道:“娘娘这是急着向陛下举荐新人吗?不过这位妹妹倒是出水芙蓉一般,怕是比娘娘更得圣心,娘娘邀宠的方式当真是独特。”
      不等李美人往下讲便被李夫人打断了,“楠儿,莫要胡言乱语,你是盛京贵女,名门闺秀,怎么能开口闭口都是邀宠。”
      “母亲说得是,南边的蛮夷,能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本宫何须与她们计较。”
      江染越听脸色越发难看,原本因病气染上的苍白变成了“铁青”色。
      流襄原本不打算理会,只听这话说得愈发难听,牵扯上江染了,她厉声呵斥道:“放肆,谁教你的规矩?”
      “云妃娘娘勿怪,我这女儿被我家大人宠坏了,尽把闺中学的礼教拿到宫里来贻笑大方,日后臣妇定会好好管教,只是娘娘伴驾已久,她年岁尚小,还望娘娘多加宽恕。”李夫人飞快地对上流襄,语气诚恳,却在字句之间没有半分歉疚,倚仗着二品大员的官威指桑骂槐地嘲讽。
      伸手不打笑脸人,仿佛这位李夫人学到了真传,笑脸相迎,面里藏刀。
      话都被李夫人说了,倒叫流襄不能责怪李美人。
      “母亲,娘娘自然不会怪罪于我的,宫中谁人不知,云妃娘娘宽厚,从不与人为难。”李美人大约并不觉得江流襄会拿她怎么样,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剩狂悖二字。
      只见江流襄没给半点儿面子,抬脚往后气冲冲地走过去,边走边道:“我为妃,居尊位,虽说我平日里不怎么看重名分,可我想罚你也没人敢吱声,今日本宫罚你跪在这儿,把脑子洗洗想清楚吧。”
      说完,李美人被流襄身后的大监摁在了地上。李夫人连忙去拦,却被拉了个踉跄,冲着江流襄道:“我劝娘娘,万事不要做绝了。”
      “江氏,你敢做却不敢认,你瞧瞧你妹妹,端得一副惑主的精明样,倘若今日你罚我,陛下定会替我出气处置了你。”
      流襄断然听不得别人说江染,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巴掌,颇有些凌厉的意味,能动手就绝不多话,此刻怒意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娘娘……”李夫人这声惊喊与落在李美人脸上的巴掌几乎同时。
      “不会说话就得教,谁惯着你。”她本身习武,这一巴掌下去,李美人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江染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过来,眼见李夫人要发作,她先一步开口,用一种近乎和颜悦色的语气说道:“李夫人,我记得今年李大人才升任吏部尚书的吧!若是没记错的话,李大人的政绩考核一向很好,家风纯正,哦,我忘了,李大人还娶了一位贤妻,扬州瘦马,尚书夫人,恭贺。”
      李夫人立马拉下了脸,神情惊愕,孤疑地看着江染,这个看起来不大,冷冷淡淡的女子,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江染走了两步,然后转头适时地微笑,“既然走到了今日,光鲜的衣服就要穿好了,今日的事,我们不想吃亏,就只能你们来吃了这个亏,李夫人,你说呢?”
      李夫人咬碎了后槽牙道:“江小姐说的是。”
      这是威胁,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李夫人只能吃了这个闷亏,她的身份在盛京城里是秘密,早些年做得很隐晦,只是她不知道江染手里怎么会握着这些辛秘。
      其实,这完全出于江染来盛京城的野心,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谋求人最软弱处攻伐,往往能事半功倍,江染深谙此道,所以消息打探,遍及盛京世家和官员的各种隐秘。
      “走吧阿姐。”一走出御花园,江染便微微一顿,目光在江流襄身上,像是要穿透她本人看出细微末节的破绽来。
      只见江染眉间紧皱,语气深冷,“这个李美人是怎么回事?”
      “不相干的人。”江流襄含糊其辞。
      江染:“不相干?”
      “阿姐是要我亲自去查吗?”
      “……大约是因为江氏没有入朝做官的人,我又没个一儿半女,这些盛京世家的女子见我不过今日得宠,仗着家世在与我叫板而已,放心,我哪里是吃亏的人,有仇当场就报了。”江流襄说道。
      江染原本还想深究,可思索良久,又深知流襄的性子,总是不拘小节,只怕是得过且过,实在过不去才会上心管一管,她这话只能信一半,怕是要私底下再查。
      “长姐,就算是朝中一品官员我们也得罪得起,你想做什么自然有我兜着,不用担心会给我惹麻烦,在京筹谋了四年,我们还是有些人脉的。”在姑苏时就这样,生气了她才会叫“长姐”,这比那声“阿姐”更有礼也更冷峻,横亘在这之间的是难以言喻的疏离。
      到御书房殿外,张忠早就在那儿候着,“江小姐,陛下在里面等着了,老奴带您过去。”
      “有劳。”江染点头示意。
      她扒开垂帘,看见萧济桓坐在方正的檀木桌前,桌旁的奏章被御侍的太监打开放好,张忠分好类再呈给济桓,许是近来的事情太多,他眼底总有一股难以掩饰的郁色,恍然抬头发现江染到了,才略展眉头。
      “襄儿……先生也到了,赐座吧。”济桓起身走过来。
      江流襄见二人要谈事,转身回避到侧殿。
      “先生好些了吗?可要再宣御医来看看。”济桓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喝茶。
      “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那就好,朕备了些补品,等先生出宫时,让张忠陪你一起回府。”
      张忠笑嘻嘻地接了话,“江小姐,这些补品可是陛下特意从私库里找出来的,都是些上好的人参灵芝,您可得多补补,不然咱们陛下也得跟着揪心了不是。”御前侍奉的人漂亮话张嘴就来,江染只当听了个响。
      “陛下向来关心臣下,我是铭感五内的,此次岐山之行虽受了些伤,倒底也是把清阳君请出山了。”江染了然于心,“陛下找我进宫来,我猜还是为了清阳君的事。”
      济桓:“不错,清阳君似乎并不打算留朝,先生怎么看。”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把他请下了山,他不想留下来,我们自然要想方设法让他留下来。陛下,我在查一桩旧案——六年前的凤台之乱,之前未察觉,最近却觉着这事儿有些蹊跷,兴许清阳君不愿留下来的原由并非谢氏内斗呢。”
      济桓有所思量,话说凤台之乱的确是有蹊跷的,谢家大小姐死了,清阳君深受先帝重用却重伤慌忙退隐,要说清阳君因长姐去世而不愿留朝,好像又不对,除非皇室也有份,这吃相就难看了。
      “这是笔糊涂账了,具体朕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朕不在宫里,大理寺卿上书结案说是有几名刺客夜里袭宫,凤台那边昏暗无光,刺客慌乱之际射杀了谢家大小姐,清阳君也身受重伤。”
      “谢大小姐是被误杀了?”江染一听,弯起来的嘴角盛满了嘲谑,单单说结案辞令就写得漏洞百出,如果她没记错,谢家姐弟是先后入的宫,先杀谢大小姐再伤清阳君,刺客能伤清阳君,说明武功绝不比清阳君差,又如何会临阵慌乱误杀谢大小姐。
      灵光一闪,也许不是刺客伤人……
      所以,是谁要杀谢大小姐,为什么要杀她?在皇宫里杀人先帝知情吗?
      济桓回道:“不错,刺客袭宫时与御林军在凤台厮杀,谢大小姐路过,不甚被刺客射杀,后来发现他们用的剑是陈国独有的锻造工艺,锋利无比,人是陈国派来刺杀先帝的,先帝因此震怒,陈国为此还赔了不少钱,这才坐实了这桩凤台刺杀案。”
      江染愣神,陈国赔款变相承认派了刺客,难道真是误杀。
      分明不对,姑苏那边查到,那段时间陈国根本没有动作,刺客就像凭空出现在盛京,与她开始所料想的一样,没有刺客,有人做局,而且这个人与陈国有些关系,能弄到陈国的兵器,他们杀了谢大小姐,再把谢灵均骗到宫里,合力围剿在凤台,这么大动静要说先帝不知情,那是扯淡。
      “陛下,谢大小姐的死看似缜密,实则草率,要想让清阳君留下来,必定要解开他的心结,让他重新信任朝廷。”
      济桓掩饰不住的尬色,先帝那些年办的糊涂事可不少,现在这烂摊子不得不由他来收。
      “先生,朕把这事儿交给你来查。”
      江染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得清阳君自己来查,我们只需适当地抛一些线索,引他不得不留下来。陛下要装作不知情,却是为他主持了公道,这才能让他信任陛下,为陛下所用。”
      “先生洞悉人心,虽说此计有些阴毒,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朕相信先生。”济桓私心是觉得江染的话说到了心里,先帝做的坏他怎么能知道,他得是个明察秋毫、知人善用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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