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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谢家曾为三大世族,自清阳君退隐后,谢家便意识到世家声势太胜易招来帝王猜忌,在朝堂便不似从前那般活跃,现任家主谢宣是除谢灵均外唯一一个谢家嫡系子弟,继清阳君之后,成为谢氏新任家主,不过谢宣为人低调,以致近些年来,在世家的视野中渐渐淡去,人们便忘记这个人可是谢灵均的侄子,从小一起长大,心思城府又能比谢灵均少多少。
      挚风让人简单收拾了谢灵均在谢府的宅院,原本就没打算在盛京多留,回到谢府清阳君就闭门谢客了。
      整个谢府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紧迫感,谢灵均有条不紊地在书房里喝茶,仿佛其他人都视如无睹般,他吩咐挚风,等谢宣来时让他在院子里反省,倒也没具体说反省些什么,让人琢磨不透。
      只是谢宣在听说谢灵均回来了,连忙赶过来,却在院门口不太敢进去,二人一同长大,彼此的脾性可谓最清楚,此次晋文长公主谋反他间接参与了进去,虽说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但的的确确违背了谢家的家训,谢灵均能回谢家等他,这就不是件小事了。
      恰好此时挚风走出院子来,客客气气地对谢宣说:“公子请您进去,让您在院子里反省。”
      谢宣对“反省”这俩字愣住了,谢灵均很少过问他的事,反省算得上严重了,今日简直有些奇怪,一言不发跟着挚风到院子里。
      他试探地问了问挚风,“小叔可有说过什么时候见我?”
      “公子没说,不过家主是知道的,公子不愿意下山,能逼得公子下山,定然不全是因为长公主谋反。”
      谢宣想了良久,他只是在晋文秘密召集人马时没有上报,家主要为宗族前途考虑,陛下忌惮谢家,在朝堂之上时时打压,如果晋文翻身了凭借这点“小忙”,至少让谢家的处境不必那么艰难,如果晋文谋反失败了,谁又能知道他这点推波助澜的心思呢!只是,小叔怎么愿意掺和宗族的事,不对,谢家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费心,除了他自己,出了岔子?难道是让旁人发现了端倪,他突然意识到,唐国公还在天牢里。
      谢宣唤来身边的人,小声吩咐人去打探天牢里的唐国公。
      此时,谢灵均也饮完了手中的茶,他起身往外走,站在门檐下面,隔着很远的距离静静凝视着谢宣,又过了片刻,他才翩翩然地道:“阿宣,许久不见了。”
      谢宣朝他揖礼,“小叔。”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上次还是母亲的忌日我们见过面,小叔,你下山后怎么没有派人跟我说一声。”
      那边安静地能听到檐角的雨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片刻才响起冷冰冰的问询声,“谢宣,你知道这些雨要多久才洗得干净外面的血吗?”
      谢宣只觉得这话像是压在了心口上,明明没有骂人却把人羞愧到尘埃里,“小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以我的名义撤除长平(晋文封地)至邺城谢家的铁骑,你想做什么,你以为这是一场陛下与长公主的博弈,其实不过是陛下单方面想截杀长公主罢了,而城外那些不知名姓的人就成为了权力争夺下的牺牲品,血漫护城河。”谢灵均的声音不大,却是句句切中要害。
      “小叔,我是家主,我的思量自然以宗族为先,虽然你已经退出朝堂,但陛下依旧忌惮谢家,甚至开始着手打压,谢家需要入局的机会,皇权内斗便可以重新洗牌。”
      “结果并非你所想,不是吗?”谢灵均缓缓说道。
      “可是这场内斗,成算有一半在小叔啊。”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宣看过去,整个人都有些精神紧绷。
      于是听见谢灵均浅笑了一声,“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不关心他们的输赢,我只是见不得流太多血。我们所背负的不仅仅是谢氏宗族,更是那些手无寸铁的世人,刀就应该对向敌人,而不是发疯似的攻击自己人,妄你读书明理。”
      “况且你怎么就知道陛下没有后招。哪里来这么多巧合,晋文谋反,京郊无兵,兵患又平得莫名其妙,你竟没有半分察觉。阿宣啊,去天牢里看看吧,有几个是晋文的人,只怕明日你的把柄就该递到陛下的御案上了。”
      谢宣连忙单膝跪下,“我已遣人去解决了,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撤除铁骑也的确是为了增援南境,晋文谋反是巧合。”
      “你这说辞骗骗别人就罢了,拿来骗陛下,他能信几分,不要把人当傻子……什么时候人命已经不值钱了?我也没想明白,希望你想得明白。”谢灵均默了默,又道:“我看祠堂都起灰了。”
      “我知道了,小叔,这就去领罚。”谢宣只揖礼退下。
      谢宣领完那三十戒鞭,背上已经皮开肉绽,衣服混着血沾黏到肉里,撕都撕不下来。此后谢宣称病在家养伤,参他的折子最终没有递到济桓的手里,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等刑部去查时早就干干净净了。
      说到底陛下也没有想清算谢家,毕竟此次设局的目的就是请清阳君下山,而清阳君姓谢。
      隔日谢灵均以谢氏的名义上书了一道折子给陛下,为京郊被杀百姓建万民冢,让孤魂有安息之所,这道折子在朝堂上引起很大重视,陛下下旨让工部操办,尽快选址修建。
      半月后,江染回了京。
      不过她回京第一件事并不是向济桓复命,而是直奔谢府,在江染看来,谢灵均虽然下山了,却不能说他一定会留下,当下她想试探试探谢灵均的口风,借着救命之恩上门拜访,似乎顺理成章。
      云栽跟着江染走进谢府,在正厅前等候。
      正厅侧门的雕木屏风隔断了一望而尽的两排斑竹,冬日里,雪压得竹枝向青石板路两侧倾斜,大抵是仆从特意整理成这样的,江染看得有些出神,骤然间从竹枝末里走出个人,他轻提衣衫跨过门槛,衣着素简,只衣襟处有些许符文纹理,一看便是家居的常服,江染不免松了口气,看来是不打算拆穿她的身份,或者说愿意给这个面子,这便是场私人拜访,没拿她当谁的谋士来接待了,江染起身上前两步见礼,“清阳君。”
      谢灵均看过去,微微点头以示回礼。
      江染寒暄几句便道明来意,“那日岐山山下承蒙清阳君相救,特来拜谢。”她坦荡地打量谢灵均,神色却淡然如水,与岐山山下截然不同,却是给人一种春风微拂的和煦感,青丝上简单簪了支玉钗,肤色白皙、眉黛轻着,她腰间系了块薄玉,银白流苏垂下,一步一摇地在裙褶间晃,自是青山烟笼的飘渺仙人一般,清冷又温和,只是她人看起来很单薄,即使锦白纹缎穿了三重也未觉繁重。
      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姑娘拿着兵符奔赴千里之外,捧着一颗真心让他救万民。
      “不过是顺手而为,江姑娘不必道谢。”
      在上茶间歇后便再无人上前,都是谢家的老仆,自然深知清阳君是鲜少见外客的,女客更是没有,若来了客人,大抵也是来找清阳君密谈的,仆从一向不上前厅。
      江染悠哉地呡了小口,只觉茶香四溢回口甘清,她抬眉浅笑,“君山银针,的确是好茶。”
      “江小姐很懂茶。”
      江染:“恰巧喝过,略知一二。”这语调与谢灵均说话如出一辙,她轻轻托着茶杯,又呡了一小口。
      “我记得滁州有种松嘉云华,生于山间云雾弥漫之处,喝起来清香醇厚回甘微苦,是难得的佳品。”
      “松嘉云华,我记得总共就十株,市面上应该很难买得到,江小姐喝过?”
      江染正对他的目光,在他漫不经心的话调里尽是猜疑,她想了想回答道:“有幸得了一些,这茶并非有市无价的东西,存心要买自然也有。原来清阳君也喜欢茶,不知道你要在盛京呆多久,改日一定要请你尝尝。”
      谢灵均笑笑:“江小姐倒是坦诚。”
      防备的意味太明显,即不接她的话,也不驳斥,江染只能陪笑,看他这晦暗不明的态度有些难办了,要想把他留在盛京还要费些功夫。
      “清阳君是江染的恩人,我自然要真心实意,坦诚以待。”她话说的可谓是真诚,心里却也有点惊讶,对着谢灵均说谎竟然没有半点亏心。
      谢灵均端详了她片刻,答话避重就轻。
      他仿佛猜不透她下一句话会设什么陷阱,不过倒是有几分聪慧。
      “江小姐伤好些了吗?”
      “我身子弱,伤好得慢,只能等回家后再好好调理。”仔细看她,脸色确实苍白,怕扯到肩上的伤口,她只能微微弯着直不起腰。
      谢灵均想起先前替她治伤,说道:“我之前替你把过脉,你似乎有些旧疾,而且常年梦魇,年纪轻轻思虑过甚,长久下去会有损寿元。”
      江染愕然惊到,这些话说得与林老头儿大差不差,他的医术不俗,可是从姑苏传来的消息里没听说过清阳君医术精湛。思及此人,颖悟绝伦,阴司手段再高明,不如阳谋磊落,更得谢灵均的心。
      “我是陛下的谋士,清阳君,思虑怕是少不了的。”江染缓缓说道,“阴司手段我来使,学子们就只剩一条路可走,做他们的清流文人,为民请命,以吾之骨血,为世人择一良道,我很乐意,可是我只有一个人,我死了,谁能来替我?”
      她温温和和的说完这段话,却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神伤,谢灵均豁然又重新打量坐在旁边的人,他犹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世上万千人,自有万千人可以替你。”
      “是吗。”她也迷茫,“可是这条路不好走,没有几个干净的人,也许结局也不太好,身首异处世人唾骂,我知道文人的笔诛口伐我这身骨头扛不起,可是总要有人扛,也总要有人走这一条路,不是我,也有其他人,我希望是你,毕竟赢面大。”江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像是捏住命运一般。
      谢灵均的心口不着痕迹地被烫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以蜉蝣之身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但又极其敬佩。他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又咽了回去。
      江染拢了拢左边的衣袖,“其实陛下有意让你留下。”
      谢灵均朗声冷笑道:“所以你是代表陛下来施压的?”
      “不是,我只代表我,我想要你留下来。”江染抿了抿嘴唇,然后露出她淡淡的笑,“我说了,你是我的恩人,我对你有最敬重的礼节,不欺瞒,不代表任何一方势力,你现在有选择的权利。”
      谢灵均沉默了一瞬,“我很感激你这么说,没有把我置于锋芒之上,很真诚动人,但我还是要与你讲,我没有打算留下来,以前不会,日后……也不会。”
      江染瞳孔一缩,缓了许久,“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谢灵均耐心解释道:“因为一些私事,我对皇室还没有足够的信任,我可以相信你的为人,甚至敬佩你,但是只要铁骑在我手里,陛下就会忌惮我,天下局势会因为一些原因变得不可逆,我入世弊大于利。”
      江染觉得仍有商量的余地,忙回道:“并非弊大于利,各国虎视眈眈,如今卞国大举进攻边境,乱象已起,朝廷需要能干之才,我知道陛下忌惮世家,我确实改变不了,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周璇,我还有松嘉云华,也给你,只要你想要恰好我又有,都可以给你。”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团亮光,把所有能想到的条件、好话都说尽了。
      那么……也许谢灵均会心软?
      江染看向他,每停顿一刻她便觉得心沉了一下,他愿意出山去燕城调兵来救人,那她说的每句话都应该正中下怀才对,为什么他看起来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只是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仍旧面不改色地说道:“不愿意也无碍。”
      谢灵均本来于心不忍,却又一口回绝,“多些江小姐体谅,我不便插手朝堂之事,不过能帮的我一定帮。”
      “多谢清阳君。”江染起身道谢,“原本今日是特意来谢救命之恩的,多有叨扰。我刚才瞧清阳君也喜欢喝茶,那就送些名茶作谢礼吧,明日便让云栽给你送来。”
      谢灵均点了点头,“好。”
      双方虽然没有谈妥,不过也没红脸,江染和和气气地走出了谢府。
      只是江染一走出谢氏府门,立即换了脸,总感觉哪里不对,像是吃了闷亏,虽说谢灵均答应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可这大约就是个口头诺言,不作数。
      云栽跟在一旁,神色越绷越紧,看小姐的神情不太妙,她上前小声问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江染勉强用理智在分析,骨子里“凉透”的血压沉了声音,“他说私事,会是什么?”她思忖片刻,又道:“之前可有遗漏什么吗?”
      眼下,不知道从何下手,有点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云栽扶她上了马车才缓缓说道:“小姐,之前江叔查过谢氏,这辈嫡系里,只有两人,一个是清阳君谢灵均,另一个便是谢氏现任家主谢宣,清阳君是六年前退隐到岐山的,据闻是犯了错,说是贪了族中公款,于是在谢氏宗族里自请除名离开了盛京,不过我们查到,根本没有这会事,当时清阳君的长姐刚刚去世,嫡系无人庇护,先帝又忌惮清阳君,谢氏宗族怕被先帝降罪,一不做二不休,逼他交出实权自请从嫡系中除名。只是清阳君在岐山的消息不多,我们也查不到。”
      云栽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江染骤然想到个东西,“听你一说,我想起六年前凤台之乱,谢家长女好像就死在那时,时间大致与清阳君退隐差不多,这其中或许有些关联,真是蹊跷,我竟没留意过此人。”
      晃眼一看,没什么问题,仔细一理,头绪千万缕,她摁了摁额头,“今日我与他谈了寥寥几句话,发现姑苏那边查到的东西有出入,要重新查,事无巨细。”
      “是。”
      “对了,明日把我珍藏的那些茶送一些去谢府给清阳君,今日答应了要给。”江染藏的那些茶都是佳品,尤其是松嘉云华,江染最喜欢,那茶花了很多心力才买到,一两多的都没有,她说要送,云栽也吃了一惊,原以为只是骗过清阳君,没想到她是真要送。
      “小姐,那些茶不是你的命根子吗?”
      江染也是咬碎了牙往里吞,“要命,谁让他也喜欢喝茶,还品得出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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