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秋》羲和浴日

9、第九章 温嘉婉

　　素商漫无目的的走着，耳边不断回响着顾小敏方才说过的话“爱女甚切，每年都为其祈祷冥福····”素商此时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十二年过去了，再算上当初的八年，整整二十年，她整整折磨了那个她应唤做“母亲”的女人二十年。
　　想想当年的自己还真是混蛋的可以，自私的可以，吝啬的不肯付出半分情感，想着不过区区几年光景，很快她就会忘了自己，像以前几世的“父母”一样。不过施舍几口饭食，最后是一领草席。可这个女人却不一样，她的痛苦竟然一直延续至今。直到现在她还在为她那自私凉薄的女儿巴心巴肝，而那孩子在活着的时候疏远她、冷落她，让她伤心落泪、愁肠百结，却独独没有给过她半点幸福快乐。泪无声的落下，或许自己本不该来，也再无面目见她。
　　蓦的，一个身影映入眼帘。仿似一道光刺得双目生疼，素商抹掉眼泪，踉跄几步上前细看，只见院中的榕树下，她穿着自己喜欢的秋香色翠叶云纹锦衣，鬓边竟有了霜色。依旧是那张温柔沉静的面孔，眼角却印刻了丝丝细纹。再看向她怀中绒白的一团，竟是墨染。墨染似是感受到了素商的目光，从温母的怀中挣脱，向素商跑了过来。
　　素商猝不及防愣在那里，眼见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眼见着她睁大的双眸中惊讶、喜悦排山倒海般向自己袭来，四周弥漫着苏合香的味道，那是自己喜欢的味道，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耳边是喜极而泣的哽咽声：“婉儿！我的婉儿！上苍保佑！我的婉儿终于回来啦！”素商闭上眼缓缓伸出手抱住她，柔柔道：“阿娘！我回来了！”
　　蕊珠和顾小敏彻底懵了！明明上午还在商议怎么接近温夫人，午后却有温府的家人来传话，让她们即刻启程一道回府。那传话的丫鬟见她们一副云里雾里的迷糊样，笑道：“我家夫人很喜欢素商姑娘，已认作了义女，一会儿就和夫人一道儿回府了。”再看向两人脸上异彩纷呈的表情后，方心里平衡的施施然走了。
　　顾小敏推推已然惊呆的蕊珠道：“没看出来啊，你家姑娘真豁得出去，为了求药连娘都认了。”蕊珠喃喃道：“不可能啊！这不是姑娘的风格啊！”及到二人看到温夫人与素商两个一派母慈子孝、温情脉脉的样子，那宠爱之情，那孺慕之色，竟比真母女还要像母女。两人不得不感叹世界真奇妙。
　　在温家住的这几日，顾小敏暗中观察，这温家老爷对她这突然多出来的义女颇为冷淡。温家其他人也都淡淡的，只有温夫人变着法儿的把素商宠上了天。素商一进温府就直接住进了温夫人的和熹园，同吃同住，几乎是寸步不离。每天除了好吃好喝的供着，更是几乎将温家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奇珍异宝、稀罕物件跟不要钱似的流水般往素商屋里抬。温老爷难得见夫人如此高兴，也就由着她的性子来。顾小敏咂舌道：“你家姑娘这哄人的本事真是绝了！”蕊珠横了她一眼，不理她，端着药走了。
　　温夫人手拿一条镶红宝石的赤金石榴链在素商身前比量着，素商哭笑不得道：“阿娘，女儿真的用不着这个。”温母佯怒道：“女孩子家，多置办点首饰，自是再正常不过。等明日，再让明翠轩挑些时新花样的首饰送过来。”素商莞尔道：“再这样下去，只怕阿爹就要将我这来路不明的义女赶出去了！”温母扬眉道：“他敢！”
　　素商敛眉道：“阿娘不怪婉儿吧？”温母叹道：“傻孩子，阿娘怎么会怪你。这件事委实太过惊世骇俗，越少人知道越好。依你阿爹那倔牛脾气，就是说破大天去，怕是他也不会相信。其实又有什么呢，只要阿娘知道你是我的婉儿就够了。”素商抬手拭掉温母眼角的泪。温母笑道：“在京城，可有见过你大哥。”素商摇头道：“我只知大哥五年前进士及第，两年前做了翰林院学士。”温母拉过她的手嗔道：“你这孩子，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回来看看为娘。”说罢又掉下泪来。
　　一声轻笑传来，蕊珠进门调侃道：“倒是难得见姑娘如此温顺的模样。”母女二人皆哑然失笑。素商乖觉的服了药，温母心疼道：“还是这样多灾多难的，等过两日玉先生回来，再让他瞧瞧，看是否有根治的法子。”蕊珠感兴趣道：“哪位玉先生？该不会是赫赫有名的医圣神手玉箫寒玉先生吧！”温母含笑点头道：“正是这位玉先生。前些时日云游到此，机缘巧合下在府上借住一段时日。三日前说是去梅山访友，估摸着也该回来了。”蕊珠闻言高兴的合不拢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兴奋的语无伦次。素商见温母高兴，也跟着笑了笑。
　　梅山其实原本无名，只因几百年前一夜之间整座山梅开若海，香飘百里。谁也不知这万顷梅林从何而来，更不知为何所有梅树一夜之间竞相绽放。只道是神仙显灵，又有樵夫、游人于漫天花海中偶然瞥见一对神仙眷侣。更认定了此山得了神佑，是难得的福地。因此纷纷在山脚下广修庙宇、道观供奉神祇。其中几处还颇为灵验，一时间香火鼎盛、名声大噪。
　　玉箫寒缓步在山上走着，现下不是赏花的时节，游人稀少，倒是时有香客络绎不绝。眼见着到了半山腰，四下里也没什么人很是幽静。玉箫寒望向前方的幽径，路已经快到尽头。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路旁一块不起眼的大青石旁。那青石约莫半人来高，上面布满青苔。玉箫寒以指扣石，那石头竟发出如玉石一般的清越之音。紧接着在那青石后，一条小径蜿蜒显现。玉箫寒绕过青石，踏上小径，转眼间连同小径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日清晨，素商醒的比往日早些，也没吵醒温母，一个人在府中闲逛。隐隐闻得刀剑破空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晨曦中练剑，初生的朝阳将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让人感觉温暖、明净。仿佛知道有人偷看，少年收了剑，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素商微微一笑，反倒大大方方的从花树后走了出来。少年一见是她，嘴角一撇，转身就走。素商见状不由揶揄道：“怎么不练了？”少年冷哼一声：“本少爷一不喜欢小孩子，二不喜欢病恹恹的小孩子。可巧两样你都占了，扰了本少爷的好兴致，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还好意思问。”
　　素商看着他想起小时候他为了与自己“争宠”干的那些荒唐事，心道这孩子应该一直都是讨厌自己的吧！其实作为幺子，他本该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可偏偏母亲一颗心都扑在了病弱的自己身上，父亲又常年不在家，难免冷落了他。素商叹了口气，对于他，她是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的。
　　少年见后面没有动静，不免好奇，竟又折回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细细打量她，良久摸着下巴道：“像！真像！尤其这双眼睛。”素商明知故问：“像谁?”少年脱口道：“像温嘉婉呗！”忽的眼放贼光，乐得露出一对小虎牙：“哎！不如你叫一声哥哥来听听。哥哥就舞剑给你看。”素商小脸一沉：“错了！”“什么错了！”少年不解道，素商踮起脚拍拍他的肩笑道：“嘉平，叫阿姊。”
　　温嘉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素商道：“你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凭什么让我叫你阿姊。”素商耸耸肩：“怎么样你才肯叫？”温嘉平轻蔑道：“除非你打得赢我。”结果不到一刻钟，温嘉平温小霸王就后悔的想撞南墙。只见面前的小小少女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温小霸王硬着头皮，红着脸嘟囔了一声：“阿姊！”素商还想再逗他，只见他看向她身后，脸色一变，唤了声父亲，施了一礼，转身就跑了。素商心下一沉，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玉箫寒坐在花厅喝着茶，门口几个脑袋探来探去，小声议论着。一个一身银红鲜艳明媚的女子道：“你们说，玉先生与君上哪个生得更好看？”一个娇俏的黄杉女子道：“自然是玉先生。你们说呢？”另一个着淡粉衫子的少女开口道：“你们是没见着，有一次随玉先生一起来的那位，才是真正好看呢。尤其是那一双眼真真让人移不开视线。”黄杉女子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道：“阿樱啊，早和你说过，那是你修为尚浅，仙根不稳，被业障所迷见到的幻像。玉先生哪次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哪里来的什么同伴。”银红衫女子调笑道：“莫不是你这小妖精春心荡漾，想要双修了吧！”
　　众人一阵低笑。那唤做阿樱的女子烧红了脸，转身要走。众人连忙拉住她，大家挤做一堆，一会儿，你踩了我的尾巴啦，一会儿你压着我的枝蔓了，正吵闹着，只闻一声轻咳，众女转身只见一个温润如玉、清风朗月的男子立在她们身后，恭敬的唤了声君上，提着裙摆一溜儿烟跑走了。男子望着这群修行尚浅的精怪，摇了摇头，迈步走进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