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神》神千晓

84、请辞

　　褚清卿在山洞中央的白玉床上坐了很久，那丁点的期盼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彻底消失殆尽，他接受了可能要等很久很久，面前的这只小鹓雏才会醒过来。

　　胸口传来烈火灼烧般的疼痛，不是因为坐在火边受了影响，而是因为他体内有两股真气正在对撞，这些天来他时常有这样的感觉。

　　他缓缓抬起手，将它探向额头，这里偶尔也会发疼，一下一下的，此时魔纹已经彻底稳固了，他没有厌恶也没有后悔，他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新身份，现在的他是一个魔了。

　　终于，他站起身来，眼睛因为长久视火变得有些许模糊，又定定地盯着火苗看了半晌，最后他到底转了身。

　　他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等一切都了结了，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待在这里，继续等待。

　　现在是白天，山洞外透进一束光来，他缓缓走向光明，当走出山洞的刹那，光线带给他的眼睛新一轮的灼痛，他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子，面容十分陌生，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又把目光挪到旁边那只小蠪蛭身上，终于记起了他们，他们是姜落桐在外历练时所救下的那一对人妖相恋的爱侣。

　　“世子，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女子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起先沉默，过了一会才答说：“可以。”

　　许久没说话，一开口发现声音低沉沙哑。

　　“谢世子。”女子欠身说道，然后她带着蠪蛭进山洞去了。

　　褚清卿回身望向洞口，姜落桐喜欢热闹，他觉得让她见见朋友，她会很开心的。

　　收回目光，他向卧龙潭中心的凉亭走去，那里坐着他的父亲和外公。

　　此时，他们已经起身向他迎来，看他们的模样，似乎也是因为担忧他，所以常常来这里等着。

　　“外公，父亲，让你们担心了。”他说。

　　外公和父亲都没有说话，他们只点了点头，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父亲脸上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然而，眼下褚清卿还要为他们送上一击，他有一个不明智的决定要说，顿了顿，他道：“我想去天界请辞。”

　　“请辞？”父亲闻言惊讶地看他。

　　他应声，解释说：“我现在似乎已经没办法再胜任那份职务了。”

　　话毕，凉亭里陷入沉默，最后外公开口说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

　　流云奔涌，群山浮动，九重天上白茫茫一片，南天门前，十二位守门天将正昂首挺胸地面对广袤无垠的天空而站。

　　“啊～”川穹打了一个哈欠，镇守南天门是一个闲差，毕竟这里是天界重地，很少有妖魔敢不识趣乱闯，从天庭开辟以来也就那么几回，他们这些新兵还从未遇见过。

　　搁在嘴边的手还未放下，川穹忽然感受到一股魔气正在极速逼近，它带着强烈的霸道之势，显然来者是他惹不起的。

　　发现了这一点，他不自觉放缓了呼吸，不知是哪位魔神胆大妄为，与担惊受怕的部下们对了对眼色，他在想自己该不该向上级报告一声？

　　魔气已经尽在咫尺，未知的魔物逐渐穿破云雾，可当看到那高大的身躯时川穹放下了警惕，来得的确是魔，还是一个这些日子被议论最多的魔，堕神褚清卿。

　　川穹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因为这一位可是他们备受尊崇的穆清真君，也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穆清真君为何堕魔，那场仙魔大战他们虽未参与，但是过程却是知晓的。

　　川穹看着褚清卿徐徐走近，当日他亲眼见证真君身披铠甲带着天兵天将亲临战场，如今归来却是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唏嘘。

　　昔日战神为情堕魔，他不知该如何评判，心里感慨完，他如常地问候道：“见过穆清真君！”

　　“见过穆清真君！”他的一干部下在他开口之后也跟着问候。

　　“嗯。”真君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入南天门了。

　　空中楼阁，金芒生辉，褚清卿站在陶养殿门口，守宫仙侍见了他立马转身进去通传了，她的脸上带着惊讶与惋惜，亦如刚才在南天门瞧见的那几位守门天将一样。

　　“真君请随我来！”发愣之际，守宫仙侍已经转回来了。

　　他回神，然后随她进去。

　　书房之中，天帝一人坐在桌案边，他还在批阅奏折。

　　“来了！”

　　褚清卿抬手，一腿跪下，一脸正色道：“请天帝恕罪！”

　　“你何罪之有？”天帝放下奏折，朝他看来。

　　听见问话，褚清卿陈述起来：“大战已经结束多日，我如今才回来。”

　　“本帝一向赏罚分明，你杀死了陆英，平息了战火，本帝不与你计较。”

　　对此，褚清卿心中其实是知晓的，他清楚天帝不会因此而怪罪他。

　　“休息好了？”天帝又问。

　　褚清卿没有马上回话，他在想该如何开口请辞，纠结半晌，最后决定直说，于是便道：“天帝，臣想卸下职务！”

　　“什么？！”天帝闻言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他彻底抛下了那堆奏折，起身朝他走过来，然后问，“你当真想好了？”

　　“是。”褚清卿回答道，“我现在的身份担不起男仙之首这个位置。”

　　“这并非没有办法。”

　　是有，办法就是洗髓，然而他觉得没必要了，于是拒绝了天帝的挽留，说：“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唉……”天帝叹气，沉默许久，他终是道，“本帝准了。”

　　“谢天帝成全。”

　　接着，他被天帝拉起，然后对他说了一番私话，有感慨也有惋惜。

　　在书阁小坐了片刻，他离开陶养殿，然后闪身进入自己在天界的宅邸。

　　宫中的仙侍都还在，只是不似寻常一般各行各事，大家漫无目的，见他来了，九歌立刻迎过来道：“主子，你回来了！”

　　“嗯。”他应声，沉默片刻，又道，“替我收拾东西，一会送到钟山。”

　　“主子……”

　　见九歌欲言又止，褚清卿便多解释了一句：“方才我已经向天帝请辞了。”

　　说完，他径自进书房了，他在这所宫殿待了两百多年，一花一草，一书一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点点装点起来了，要离开自然心有不舍。

　　环顾完书房，他自行整理起来，他首先取下玉连环带在身上，接着挥手将所有书籍纳入乾坤袋之中。

　　他在书案前坐下来，落座时目光扫见了桌角的那盆小扶桑树，回想起少女从前的鬼马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却凝固住了，那样的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

　　片刻之后，九歌进屋，报告说：“主子，整理好了。”

　　“嗯。”褚清卿起身，他抱上小扶桑树道，“那走吧。”

　　行至内院，见府中仙侍聚集，他记得清玄宫一共有仙童仙娥四十九名，如今他要回钟山去，已然不再需要他们的照料了，于是他停了脚步，对他们说道：“去司户府找仙籍官，他会为你们安排新去处。”

　　话毕，他带着九歌出门了。

　　当他站到门外的那一刻，他却是走不动了，比起背后的那所宫殿，眼前的事物似乎更令他留恋。

　　数不清有多少天，自己出门时便能看见姜落桐，她有时在坐在石桌边、有时卧在梧桐树上，有时蹲在池塘边……这里留下的回忆实在太多了。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少女正卧在树上懒懒地看书，离开天界前的那段时日她常常这样，而他则坐在树下喝茶。

　　“真君，你能带我一起走吗？”一道怯怯而稚嫩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声音是从池子里传来的，他迈步走到池边，然后看见了池子里那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这是自己从前下界时带回来的，不过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倒是姜落桐与这小家伙很要好。

　　“你想跟我走？”他问。

　　“我想。”鲤鱼不假思索道。

　　樱雪说完话便等着真君的回答。

　　最近这段时日，她听到天界众仙的议论，得知了真君堕魔的事，也知道那个自己唯一的伙伴如今生死未卜。

　　因为是一条尚不能化形的鲤鱼，所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池塘，她只记得从某个时候起，再没见过姜落桐来扶光台，而真君则时常会坐在石桌边发呆，神情落寞。

　　她知道他们之间定然是出问题了，可由于胆子小，她从来没敢开口去问，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她没等来姜落桐，倒是把真君给等走了。

　　今天见真君上来她激动不已，然而却发现他是要离开这儿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开口便没机会了，于是才放大胆子提出了要求。

　　“可以吗？”见真君尤在迟疑，她又问了一遍。

　　褚清卿望着水中浮头的小鱼，思考着她的问题，最终他选择答应。

　　梧桐树、石桌和莲池他不便带走，可这尾鲤鱼本是他带上天界的，他自然可以带走她，至少她也是一个念想，那丫头从前老爱和她说话。

　　“好，我带你走。”

　　说完，他变出一个琉璃水缸，然后蹲下身，而鲤鱼也自动跃入缸中。

　　将鱼缸递给九歌，他的目光依次扫过石桌、梧桐树和莲池，这下是真该走了，他离开钟山已经许久了。

　　“真君请留步！”刚迈出步子，背后传来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