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神》神千晓

83、不生不死

　　荒原上虽站了数十万大军，然而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无论神、仙、妖、魔，战场上所有人早在姜落桐被陆英挟持的那刻起便相继停止了斗争。

　　从姜落桐英勇自燃、到褚清卿发了疯对陆英重拳出击，再到褚清卿战中被杂念操控堕魔，最后到陆英被东皇钟吞噬毁灭，眼前的情形一幕惊过一幕，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行动力，自动沦为看客，即便眼下战斗结束胜负已分，他们也久久没能回神。

　　风还在吹，声浪像是尖锐的悲鸣，在这片贫瘠之地上久久回荡。

　　姬芊羽感觉头有点晕，之前在与魔族的战斗中她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又为姜落桐输送修为，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然而她没有，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身前坐着的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她怎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褚清卿扫了一眼还未落地便被风吹散的灰烬，然后收了东皇钟，随即他转了身，周围数万双眼睛正盯着他，然而他只当看不见，他径直朝姬芊羽走去。

　　那里，姬芊羽正在为姜落桐输修为，只是闭着眼的少女脸上看不出丁点变化。

　　“把她给我吧。”他走到姬芊羽面前说，这件事他不想假手于人，况且他的修为更高，行动起来会比姬芊羽更有效果。

　　低哑的声音随风灌入耳朵，听见这句话姬芊羽停了手，她斜仰着头扫了一眼走过来的男人，额间鲜艳的魔纹，周身萦绕的煞气，还有那俊秀的眉宇间流露的绝望……这张熟悉的面孔此刻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因为不敢分心，所以刚才她没能仔细观战，可即便只是匆匆几瞥，心中也受到了足够大的震撼，当时褚清卿双眼猩红青筋暴起，发了狂地对陆英拳打脚踢，那一幕幕当真一点都不似记忆里温文尔雅的男仙之首。

　　面对这位刚刚堕了魔的真君，姬芊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只能讷讷地缩了手，倒不是害怕，就是纯粹的惊愣。

　　褚清卿蹲下身将姜落桐搂在怀里，就像姬芊羽所做的那样，他开始为她输送修为。

　　然而，盏茶的功夫过去，身前的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一断了输送，她便软软地向后面倒。

　　看来这并没有用，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意识到这点，他不再做无用的尝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每一刻都很珍贵，容不得耽误，于是他果断让少女倒在他怀里，然后抱着她起了身。

　　“这里就交给你了。”他侧头对凤帝说，交代完这句话，便脚尖点地离开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冷风拂面，游云瞬息万变，脚下的风景在不断转换，从前少女特别喜欢在云上东张西望，可现在她却紧闭着双目了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中。

　　褚清卿看了一眼姜落桐，然后扭头向前继续飞去，待到了钟山，他直接在内院落地。

　　“世子……”侍女见到他后怯怯地叫了一声，似乎是被他的外表给吓到了。

　　他没心思关心她的情绪，直接开口问道：“外公在哪？”

　　“在卧龙潭。”侍女赶紧答话。

　　知道了地点，他不再耽搁，径直往后院卧龙潭去了。

　　路上，烛阴府中许多仙侍遇见他都退避三舍，原因他很清楚，他的额头上有一枚鲜艳的魔纹。

　　父亲大概听到了侍从的通传，此时已经疾步朝他走了过来，看见他，无奈叹道：“你——”

　　“父亲。”他叫了他一声，然后不再停留，继续朝前走。

　　终于，他来到了卧龙潭。

　　刚走到湖心亭口，外公就迎了过了。

　　褚清卿知道在九幽不毛地发生的事情他们大概是了解了的，所以也不做什么解释，脱口道：“外公，救救她。”

　　“唉……”外公闻言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其他，径自走到他面前，然后抬手查看怀中少女的情况。

　　“才修到九级初期就敢做那样的事，未免太过冒险，好在她服了不死药，体内又有补天石养护，求生意志也足够坚定。”

　　这话给了褚清卿希望，他忙问道：“有办法吗？”

　　“她如今这不生不死的模样……”外公的目光落在他怀里少女身上，然后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认真思索着解决方法。

　　褚清卿不做打扰，只安静地等着外公思考，再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

　　过了许久，外公方才开口，他说：“小丫头之所以无法苏醒，主要是因为修炼还未圆满便强行涅槃，或许将涅槃之火修炼圆满了，她便有机会醒来。”

　　只是有机会醒来吗？褚清卿的心直沉下去，最后他还是问道：“我要怎么做？”

　　“东皇钟拥有创世能力，它能够孕育生灵，或许可以以神钟为器皿，以涅槃之火为燃料，为她造一个独立环境，助她修补受损魂魄。”

　　“好，我这就试。”

　　闭关修炼用的山洞就在右后方不远处，听完了外公的建议，褚清卿话不多说直接转身抱着少女走进洞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放在白玉床上。

　　接着，他抬手祭出东皇钟，启动了神钟的创世之力，再弯腰从少女发髻上抽出凤尾簪，然后他将黄尾涅槃之火的火种引到了神钟之内，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回到少女身边，伸出右手抚摸着她的脸蛋，少女皮肤莹白细嫩，就是脸颊上有几块明显的火斑，他的指腹疼惜地在那红色上轻抚过。

　　留恋地注视了少女好一会，他方才起身行动，他后退一步抬起右手在掌心凝结光点，接着他操纵着少女的身体，让那柔弱无骨的身躯离开石床一点点向上升起。

　　待少女的身体到了东皇钟旁，他深深地凝望了少女许久，然后才将她化为鹓雏原身，把她送进烈火之中。

　　做完了这一切，他静静地站着，期待眼前会有奇迹发生，然而除了跃动的火苗之外，他什么变化也未曾瞧见，他无声地垂下了头。

　　他该走的，他还没有向天帝复命，他也没来得及给父亲和外公一个解释，然而他一点也不想走，他只想待在这里，这一天他真的好累好累。

　　夜晚悄然来临，黑暗钻进洞穴，东皇钟上的火焰变得格外清晰。

　　褚清卿定定地望着那生生不息的火苗，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今天下午，回到了目睹姜落桐引火自燃的那个时候。

　　看着看着，那一瞬间的恐惧也一同回来了，它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令人窒息，这股情绪过去后紧随而来的是怨怼，他不明白姜落桐为什么会做的这般决绝。

　　当初，她坦白她是因为不想承担始祖神后代的职责，所以权衡之下便放弃了他，既然这么做了为何不做得彻底一点，那么贪图安逸贪生怕死的一个闲散神仙，为什么要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

　　然而，他更恨他自己，恨他当时怎么就犹豫了呢，他该毫不迟疑地选择她的，他为什么没想到要用缓兵之计呢？

　　他想，即便他那么做了，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有怨言的，他本可以自私一回的，她为何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诉说他的感情，以前总以为时间还长，想着等她涅槃飞升此间事了再说，不曾想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次别离了，未出生之前他的外祖母因神战而神力衰竭，少年时候她的母亲因神战而身受重伤，最后她们都离开了，他以为自己早看开了，到头来心还是很痛。

　　不生不死，褚清卿看着赤焰之中如同雕塑般展翅的鹓雏咀嚼着这四个字，它的含义是如此的沉重，可是现在他除了等，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等待。

　　山洞外，冥山帝君时不时往洞口瞧上一眼，眼睛里满是纠结，他想要进去看一看，可是不知进去后该说些什么，然而他不进去，心里又十分担忧。

　　“唉……”他深深地甩袖叹气，因为实在拿不出主意，便问旁边站着的成稳男子，“父亲，清卿这状态可如何是好啊？”

　　东皇的表现相对淡定，他冷静地说道：“你儿子的个性你清楚，他一向最为理智，他若决定要做什么事，别人是劝不了的。”

　　“难道就让他一直枯坐在这洞里不成？”冥山帝君的眉头皱成川字形，心里始终放不下心。

　　东皇见状便劝道：“就让他坐吧，坐久了他想清楚了就会出来的。”

　　“唉……”冥山帝君闻言又是一声长叹，接着他忍不住感慨起来，“早知道他这样在乎那小丫头，我当初就不阻止了，说不定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什么？”东皇不禁诧异，“你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遭遇质问，冥山帝君面上一滞，旋即他解释道：“我当初只是觉得那小丫头性子过于跳脱了些，与清卿不合适。”

　　东皇哼了一声，无奈道：“你儿子太过沉稳理智，有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孩子陪在身边正好，哪里会不合适。”

　　“可是她修为不高，那位子她承担不起的。”

　　东皇看了眼自家女婿，又看了看山洞，问：“那你如今可还这样认为？”

　　冥山帝君摇了一下头说：“不了。”

　　冥山帝君从没有想过那样一个贪玩懒散的小女娃竟然连眼睛眨都不眨就甘愿赴死，他说不清楚那一刻的感受，有惊讶有担忧，总之五味杂陈。

　　这一千多年来，儿子从没有和哪个异性靠得太近过，是以当有这么一个女孩出现了，他忍不住对她诸多挑剔，但是当时他只当儿子对她只是多些照拂罢了，毕竟儿子的行为并未逾矩，于是才会出言提点，想着防患于未然。

　　直到后来，在鹓雏族出事后，他发现儿子常常往南禺山跑，这才惊觉儿子对那小丫头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得多，现在，待到自家儿子头上显现出魔纹，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沉默地望着洞口，七百年前，长离差不多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他的，他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才逐渐走出来，眼下也不知道清卿那孩子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