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神》神千晓

15、回炉重造

　　卯时一刻，天刚朦朦亮，百鸟宫东厢房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姜落桐正在屋子里面忙活着，穿戴整齐后她双手叉腰环视房间，先奔至案几拿起了一碟枣花酥，接着又在条桌上拿了几只橘子和一竹筒清泉。

　　将这些吃食依次装入提盒，她两手一拍，这才拿起书案上的书本，打开门往外走去。

　　到了扶光台，姜落桐径直朝着小梧桐林走去，最近几天日照位置在慢慢偏移，眼下阳光最盛的地方便是梧桐树下的那张方形石桌。

　　把食盒和《万妖录》放在桌子上，她试探性地坐到了石凳上，本来以为会很凉，结果却是温温的，想来是太阳的功劳。

　　将食盒盖子拿开，她把水果、点心和清泉水一一摆好，正要闭眼开始静坐，忽听得池子里发出一道哗啦声，接着便是她熟悉的稚嫩童音。

　　“我昨天好像看见你拿着一堆书本进了清玄宫。”

　　听到这话，姜落桐转过身，丧气地将头一低，她解释道：“因为我打算闯通天幻境。”

　　“闯通天幻境！”小鲤鱼高而尖锐的声音表明了她有多惊讶。

　　“是啊。”姜落桐被她的反应逗笑，旋即问道，“话说，通天幻境乃是效仿龙门所设，你这只水族小妖就没想过跃龙门吗？”

　　龙门乃应龙庚辰所设，长离当初就是效仿其母，为光大飞禽族才以自身灵力构建了通天幻境。

　　哪知她话音落下，池子里却陷入安静了，片刻后小鲤鱼弱弱道：“我修为不足百年，现下连人形都化不了，怎么可能越得过龙门呢？”

　　听出小鲤鱼的失落，姜落桐便安慰她：“这里灵气丰沛，你化形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的。”

　　“嗯。”小鲤鱼受到鼓励，她恢复了元气，志气满满地应声。

　　姜落桐笑，随即她转身从瓷盘里拿出一块枣花酥，掰了一小块放入池中，投喂结束后她拍了拍手，对小鲤鱼道：“好啦，我该干正事了。”

　　话毕，她摆正身子盘腿而坐，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开始认真养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太阳刺目的光芒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睛，她只好微微转动身子，让光线只能照到她的侧脸。

　　调整好位置，她拿起点心吃了起来，等享受得差不多了，她抽出帕子擦干净手，准备看书。

　　从桌上拿起《万妖录》，看着面前这厚厚的一本书，再想到这样的书还有好几本，她便忍不住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

　　课业抽查在这月十五，现在刚刚月初，也就是说她得在半月的时间内将这本书看完，姜落桐首先翻到了最后一页，书侧写的是一百五十，也就是说她一天得看十页。

　　似乎还成，她翻开了第一页，眼睛竖扫文字的同时心中跟着默念起来。

　　“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1]

　　刚读完第一段她就皱眉了，这应该是修道者入门时该学的东西，她都快上千岁了，居然还要学，她怎么有一种回炉再造的感觉。

　　叹息完了，她到底认真看起书来。

　　因为是记录各种妖怪的书籍，内容比参悟大道容易，也比记忆法诀有趣，所以进入状态之后她看得挺投入。

　　看到第六页时，清玄宫的大门开了，她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到了大门口，与之前无数次见过的场景一样，穆清真君走在前面，九歌跟在后面。

　　姜落桐“咻”地一下起了身，然后朝两人奔过去，到了近前她问好：“真君好，九歌姐姐好！”

　　“嗯。”真君平淡地应着，目光先投向她背后，然后又收回来，落在了她脸上。

　　想起桌上的乱状，她欲盖弥彰地挪了挪身子。

　　“认真看。”真君最终对她说了三个字。

　　“哦。”她点头。

　　问候完了，她回到座位上，然后从石桌上拿起了书本，之前她一直是默读的，不过眼下真君还未走远，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表现一下，于是便清了清嗓子，朗读起来。

　　“饕餮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是食人……”[2]

　　不远处，九歌被这番举动逗笑了：“青玉神君看起来挺认真的。”

　　“认真？”褚清卿轻嗤一声，他把目光放到石桌上那尚剩一块糕点的青花瓷盘，那一堆拢在一起的橙黄橘皮，还有那一只打开的碧绿竹筒上面，不敢苟同地说，“我看她倒是很会享受。”

　　说完便朝前走了。

　　高声朗读了一页，姜落桐终于收住声音，觉得嗓子有点干涩，她抬起竹筒饮了两口清泉水。

　　“你这表面功夫做得可真足！”许久没动静的小鲤鱼突然浮上水面。

　　姜落桐表示不服，反驳道：“什么叫做表面功夫，我明明是将看转为读而已。”

　　停顿了一下，她补上一句：“再说了，我读出来可是对你大有裨益的。”

　　“好像是喔～”小鲤鱼轻易被说动了。

　　姜落桐露出坏笑，问：“你还想不想继续听？”

　　“想！”小鲤鱼毫不犹豫地答。

　　“那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念！”

　　池子里霎时间没了声音。

　　“姐姐……”过了半晌，小鲤鱼飞快地喊出这句话来，随即羞赧地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可以，我这就念。”姜落桐唇角微弯，一脸享受地点点头。

　　旋即，她将书本翻页，用比先前小上一些的声音清晰地读着书本上的文字，偶尔也会往池子里瞥上两眼，只见小鲤鱼停在池边，轻轻摆着尾，听得极为认真。

　　姜落桐笑了，她挺喜欢这只锦鲤的，虽然这小家伙修为低微，尚不能化形，但是性格单纯可爱，又能与自己做伴。

　　之后的每一日，姜落桐都会带上零食瓜果去扶光台，她手捧《万妖录》一会读一会看，见到真君出门了，她也不总是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更多时候是坐在石凳上点头问好。

　　很快，十五到了。

　　过午，姜落桐按照约定到了清玄宫。她既兴奋却又发愁，兴奋的是她将有一整个下午可以与穆清真君同处一室，发愁的是她担心抽查课业时自己没能答上来。

　　揣着忐忑不定的小心脏，她一步步往内院里走，刚行至庭院时便碰见了九歌，九歌笑着同她说：“青玉神君，主子在书房里。”

　　她点点头，然后快步朝里走，待到了门口，却又探头探脑，迟疑着不敢进去。

　　她的这番举动自是没能逃过真君的眼睛，只见他平静地抬眼扫过来，嘴里轻哼一声道：“平时不是胆大得很吗？”

　　闻言，姜落桐吐了吐舌头，乖乖走进去了。

　　“坐吧。”真君用眼神示意她，让她去坐自己对面的那把紫檀圆椅。

　　“哦。”她应声，说完动作轻缓地拉开了椅子，努力不发出噪音，然后才慢吞吞坐下来。

　　当她摆正姿势朝前看时，她发现自己与真君距离仅有一尺多，虽然他们之间有过比这更近距离的接触，比如她落树被接的那次，但那只是眨眼之间罢了，而现下却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姜落桐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正欲寻找话题缓解气氛，这时九歌端着托盘进来了，她往桌上放了一碟白兰酥，又在自己与真君手边各搁了一杯茶，旋即便退了几步，侍奉在侧。

　　望着送到手边的精致点心，姜落桐难免嘴馋，加上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她下意识地将手向点心探去。

　　奈何还未碰着，便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真君制止了她：“检查完课业再吃。”

　　“哦。”姜落桐只好悻悻地收了手。

　　“蠪蛭。”

　　听到这个问题，姜落桐的心情从担惊受怕转为一派轻松，要是她连这等大凶兽都不清楚，那这九百多年就当真白混了。

　　她答：“蠪蛭一族居凫丽之山，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音如婴儿，食人。”[3]

　　将答案原封不动地说完，她抬眸去看对面人的反应，只见真君轻轻点了一下头，脸上和方才一样，没什么表情。

　　“九婴。”

　　这个她同样记得，所以答得也很快。

　　“九婴，水火之怪，长相似蛇，其头有九，声如婴啼，为人害，居北狄凶水……”[4]

　　如此问了足有十来个问题，这课业抽查才算作罢。临了，真君抬眼看她，对她说了“不错”两个字。

　　听见夸奖，姜落桐难掩开心，嘴角弧度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这时耳边传来九歌的说话声：“恭喜，神君这段时间的认真奴婢也都看在眼里。”

　　姜落桐一听心中更乐了，笑完，她的目光回落到点心上面，征求意见地问真君：“这下我可以吃了吗？”

　　虽然真君压根没有理她，但是姜落桐知道这应该就是可以的意思了，于是她欢快地伸手去拿点心。

　　慢条斯理地消灭完一整块之后，她到底还是停手住嘴了，尽管意犹未尽，一是她觉得真君允她吃点心已经足够容忍，二是她觉得自己得留下个好印象，虽然她根本没什么好印象可言。

　　不过，因为少了吃东西来分散注意力，书房里便又陷入到安静之中，真君才不会主动与她搭话，可偏偏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盯着书本看了半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扯了一个话题：“听说如今的妖王知风是相柳的转世，这是真的吗？”

　　真君看她一眼，然后回道：“确是他的一缕精魂所化。”

　　“真是啊！”姜落桐惊诧不已，随即叹道，“那他也太惨了。”

　　说完，她接收到真君奇怪的注视，于是忙解释起来：“上古时期庚辰大神曾下凡帮助大禹诛杀相柳，两百年前知风又败在你手下，难道不惨吗？”

　　讲到这她自己也乐了，“你们这一家子还真是他的克星。”

　　“他若安分守己就不会这样。”真君淡淡道。

　　“也是。”姜落桐赞同地点头。

　　这时，一本书递到面前，真君轻描淡写道：“从明天起，你可以开始看《魔史》了。”

　　姜落桐听后表情登时一僵，惊讶地发问：“都没有点喘息的时间吗？”

　　真君挑眉，“这一个下午还不够？”

　　好吧，她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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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搜神记》
[2][3]出自《山海经》
[4]出自《淮南子·本经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