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挣扎》此方人也

6、殊途同归

　　成绩出来时，蒙德安作为行政部主任，照例需要查看一遍表格，进行最后的确认。
　　毕竟是已经预先了解过的人，他额外分出一点精力看了秋莉的成绩。年级第三，不论这成绩确实是否经过隐藏，就算是未保留实力后的成绩，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蒙德安很满意。

　　不知怎的，蒙德安突然就想起了十几年前，他第一次遇见河齐，是在他转学后的第一次大考。那一次，年级第一易主，他担心地望了眼远处正气在头上的洛里斯，正要出言安慰，却听见了一旁幽幽的声音。
　　“没事，下一次的第一，还是他的。”
　　他惊讶地扭头，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转学生。河齐规规矩矩穿着校服，面色淡然，把手背在身后，看着远处不知哪里，平静得仿佛不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在此之前，蒙德安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控制分数，甚至是排名。他本也只是一个在课业上表现中等偏上的人，因为家族关系与洛里斯走得比较近。
　　在他眼里，自己努力保持年级第一的好友，已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后来的每次考试，河齐果然没再拿过第一，而是在年级五到十名反复徘徊。外界都以为是他第一次属于侥幸，后来恢复了正常水平。
　　但因为这一次的交谈，蒙德安始终不敢小瞧这位凭着优异成绩，从普通公立学校转入国立苏奥卜综合学院的转学生。
　　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为何当年河齐选择自己，去做这个了解他实力的人。

　　从回忆中抽离，蒙德安轻轻摇头，自嘲似的笑了笑，郑重地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另一边，刚刚入学的新生们，终于迎来了分班结果。
　　负责宣布分班结果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看上去很是严肃的女老师。她自我介绍说是负责管理今年学术班学生的年级主任，名为蜀南，平时会教学术一班二班的算术。
　　她的发型是秋莉目前所见最为板正的，金色的头发被全数挽到后脑勺，盘成高高的发髻，用一根乌黑的簪子固定住，看上去很是干练。

　　“战斗班，一共有十七班，其中一班20人，其余班级一班40人，学年会对成绩进行综合考核，重新排名。、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日常的训练，增强自己的体质，提高魔法的威力，学习战斗时的各种知识，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
　　秋莉看着她从战斗十七班开始宣布，一直宣布到战斗一班，头仰得都有些发酸，才终于等到学术班名单的宣读。

　　“学术班，一共有五班，其中一班20人，其余班级一班40人，和战斗班一样，每学年会对成绩进行综合考核，重新排名。
　　“虽然你们的日常训练与战斗班相比较为轻松，但是头脑之间的战争也很激烈。学院给予你们选择钻研方向的自由，但均衡发展每一门学科的能力同样重要。”

　　从五班到二班，秋莉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她微微放下了一些心，正打算调整下坐姿，听蜀南老师宣布一班的名单，却意外发现，蜀南老师让其余班级的人跟着各自的班主任离开。

　　很快，整个餐厅就只剩下了二十个隔空面面相觑的小豆丁，与站在主席台，已经站了将近一震时的蜀南老师。
　　感受到了来自台下的疑惑，蜀南老师朝他们点点头，面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缓缓说道：
　　“就和战斗班的第一梯队需要综合考虑智力水平与战斗能力一样，学术班的顶尖学生，是需要能够匹配上自己智力的魔法能力的。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虽然每年都需要重新排名，但学术一班的人员变动，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这是优中选优，经历种种试炼的每一位学术一班学员的骄傲。
　　“正因为有这样的成绩，学术一班才能拥有整个学部中最为丰富的特权。你们拥有独立的食堂、独立的宿舍，还有许多尖端设备与材料，还有宽松的校规。
　　“学术一班的荣耀，需要你们共同维护，我也希望学术一班的传奇，可以在你们的努力下延续。”

　　秋莉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她其实差不多明白蜀南老师的意思，学术一班的人基本上都很聪明，如果互相斗争，将原本可以用来思考难题的脑子用在伤害同样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这对沃普共和国是一种损失。
　　但是一年里能出生的天才有限，按份额算，这八百多个孤儿里顶尖智力的应该不至于能正好出来二十个，怎么恰好就能使得学术一班的学员稳稳呆在这里，不再变动呢？

　　而且这个蜀南老师，也是从学术一班出来的。据秋莉所知，学术一班的人，毕业后以各种原因重获自由的比例极高，也出了不少人才，但后来默默无闻者亦占有挺大的比例。
　　不少人还进入了学院各岗位工作，比如蜀南老师，这也是学术一班能获得优待的重要原因之一。
　　或许，这所谓团结的意思，是要他们对某些猫腻敛声，默默享受前辈打拼下来的一线生机即可。

　　秋莉无心插手此事，这条路，若真如她所想这般，那也算是积累数年的善意，是孤儿们对这不合理制度的默默抗争。
　　只是，若如此，为何那些作弊者往往选择考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而不是努力搞到答案，直接拼一个一班的名额呢？

　　仅仅因为外界传闻，学术一班的内部试炼非常残酷，而且还被各种精神控制，普通人难以承受吗？

　　和蜀南老师说的一样，学术一班的大部分活动区域处在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中，这片区域被严密防护着，似乎与学院的其他部分隔绝。
　　虽然这篇区域并不大，但野花虽小蕊瓣皆全。其中，有宿舍楼、餐厅、教学楼、研究中心，甚至还有一片专用于放松的花园。
　　除了体能训练与魔法训练的时间，在这个学院里的二十几年里，这方天地会成为所有学术一班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禁锢，或许就是其他人眼中学术一班的命运。对他们来说，这严密控制下的区域里，正上演着比他们的生活更加悲惨的人间惨剧。
　　甚至说不准，在大多数的想法里，就算学术一班的人的身体都能获得自由，但思想却已永久被禁锢在了牢笼之中。

　　秋莉想起她一位祖先在这所学院里的记忆，那时，她的家族还处在努力向沃普共和国深处迁移的努力之中。而这位祖先，作为普通学生进入了这所学校。
　　在这位祖先的记忆中，那些作为孤儿在此处学习的孩子们，虽然确实存在，却很难与她相遇。
　　只在偶尔的集体大会上，那些孩子会列队进入礼堂，然后在一楼坐下。
　　他们也会笑，也会叽叽喳喳地讨论，除了校服不同，看上去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而学术一班的孩子，从进入礼堂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偶尔表彰的人里有他们，上台领奖时，也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的。
　　而且，据先祖的回忆，甚至她也从别的孤儿脸上，看到过怜悯的神色。

　　所以，发现学术一班的待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时，秋莉是有些惊讶的。但是结合蜀南老师的话，还有一路上所见种种，她又觉得这似乎有些必要。
　　这是一套完整的隐藏手段，明面上是为了防止这些人才流失，暗处却是为了打消外人对学术一班所有优待的疑惑。

　　真是精彩。
　　能构想出这么一个计划，并且成功地执行至今。至少学术一班里历代的学生，确实都还是有些有本事的人在的。

　　秋莉开始对她的同学，以及那些学长学姐们，有些期待了。

　　在前往宿舍的路上，秋莉照旧发着呆，想的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只是这几天她已反复咀嚼多遍的推测。
　　其实秋莉大概能猜出蒙德安的计划，从选择在沃普共和国军士学院任职开始，他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共和国想得到拉拢孤儿成为战士的方法，又有许多大人物选择在孤儿里选择忠心的下属，自然，会有第三个选择。
　　以更加平等的方式去对待那些孩子，在他们还未成人时于心底埋下一颗种子，这是给他们未来可能效忠的人埋雷，也方便未来驱使这支敢死队。
　　同时处理好这所学校内部的人际关系，收集证据，暗中操控学校内部局势，可以起到影响部分共和国战略的作用。
　　加上蒙德安所在的洛蒂家族向军队供给高级武器的特殊性质，他一个游离于家族外部不得重用的旁系子弟，就能完全利用到自己身份全部优势，以学校为起点，逐渐走上军政之路。

　　沃普共和国内部，长期只把孤儿作为牺牲品，不愿意发掘他们的最大价值，而和秋莉选择蒙德安这个目前还未发迹的人作为投资对象一样，蒙德安正是打算利用沃普共和国军士学院未被重视的潜力，慢慢向上爬。
　　虽然秋莉并不清楚他眼里的终点是哪，但他看重的位置绝对不低，在此之前，他都是一个很好的追随对象。

　　不过，唯一的问题，反而出现在蒙德安本身。
　　就目前秋莉对他的了解，他更多的才能应该在于打仗，但对于人际交往上的弯弯绕绕，也不过到达他这个位置应有的及格线而已。
　　或者说，他表现出来的在社会关系等方面的才能，似乎并不足以支撑这个计划。

　　他一定有助力。
　　这个助力，还很可能是那个传闻中意外遇袭身亡的前后勤部主任，河齐。
　　如果他的死亡并非计划中的一环的话，那岂不是对蒙德安的晋升有很大阻碍，她可能得早点开始准备帮助蒙德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