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六出 ...
-
梅著未便将视线转向面前的书墙，细细看着墙上的书册，有的还是崭新，有的页角已残。
这上面有许多孤本，还有一些据说已经失传了的书。
一墙的书，价值连城。
梅著未一行行书名看过去，心想或许这里会有她想找的那本。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找寻得入神时，墙忽地从中间缓缓分开，将梅著未一惊。
“准备好了，你进来吧。”松瑞叶站在她的正前方道。
她进了暗室，终于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画给了他：“这是……我从前的画像。”
“好。”他接过，示意她在正中央的一张软榻上躺下，她依言照做。
室内稍暗，两侧点亮了几排烛灯，晕出大片的昏黄。墙的一角点燃了香，香炉上方烟雾缭绕，溢出的气味熏得梅著未有些昏昏欲睡。
松瑞叶双手扶上她的脸按压，逐渐加大力道：“先要摸骨，我好为你贴上皮。你虽换了皮，但骨是不可变的，切记以后给自己画脸时要顺着脸骨画，画些合适你骨相的五官，否则会显得怪异。”
“嗯……”她的声音有些闷。
松瑞叶的手白皙修长，抚在她脸上温润细腻如暖玉。
“只是睡一觉，明日醒来时，你就会有一张美人面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很快，梅著未就陷入了沉睡。
……
她醒来时，依旧躺在昨日的软榻上。香炉里的香燃了一夜未熄。
她感觉了一下，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醒了？”松瑞叶坐在一旁的一个椅子上，“我已经给你画好了，是你以前的样子。”
他递过来一面铜镜，镜面上映出梅著未的新面孔。她看到那张面孔时微微睁大了眼，有些惊讶。
这张脸一看就是梅著未的脸，但又有些细微的变化，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许是松瑞叶给她画脸时弥补了她以前的五官的缺陷，将它们画得更为精致。
“好看吧？”松瑞叶笑笑，起身，“但我说过了，我只给你画这一次，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得住在这里，闭门练习画脸。要练到提笔十息之内就可以画出你的脸为止。”
“嗯……”梅著未应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的脸须每天清洗，洗完后记得最先要画个鼻子，莫要闷死了，然后再画只眼睛以视物……除了练习你这张脸，你最好再画出另一副面孔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一边叮嘱着按下机关，将暗室的门打开。梅著未下了软榻跟上来。
“我给你准备了一间房。里面有换洗的衣物，你就在那儿闭关。”
“好。”梅著未答应。
他们出了暗室，回到先前的书房。
松瑞叶似乎交代完了，没再说话。
梅著未看此时时机正好，便停下脚步，斗胆问了一句：“你这儿……有许多孤本藏书，不知可有没有王大家的《松风论》？”
松瑞叶听罢此言，回身走到书墙前扫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
“好罢。”梅著未有些失望，解释道，“我曾听……人提过此书，有些好奇，故有此问。”
“我也听闻过这书。《松风论》似乎是道学的著作，这书里面有些言论与儒学伦理相悖，如今儒学当道，自然都被焚毁了。可能甚至已经失传了。”
“是。有些遗憾。”梅著未点点头，就此打住，却在不经意间抬头时，扫见了一卷挂画，随即定住了目光。
这画挂得甚是隐蔽，以至于她到现在才看见，但仔细看还是能瞧见全貌的。画上有名女子，站立花苑前，手捧一朵美人面，眉眼带笑，眸子若新雪澈亮。薄唇轻抿，眼尾微挑，灵气动人。
可是……这副画明明处处透着她少女的姿态，但不知为何，梅著未从她身上却更看到一种英气与豪爽，从面容细处，从身姿情态……
梅著未忍不住想要离画更近些，于是缓缓走向那副画，一边道：“这是……”
松瑞叶未曾随她一起向前，只是站定了，有些犹疑道：“她啊……单名一个‘雪’字。不过……很多年前就逝世了。”
的确，画的纸页泛着旧黄，还有那上下的轴杆也看得出来很旧了，少说它也得有十几年。
但画却保存得很完整。
这位女子是他的已经逝去的恋人么？或许是妻子？梅著未很容易就想到此处。
她脚步一顿，眼神定在画上女子手中的美人面，喃喃：“这样啊……”
所以外面一院子的美人面，是他为了悼念旧人？
也是痴情人。
她不再看画，转身向门口走去，经过松瑞叶时似乎看到了他眼中一瞬而过的落寞。
她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那女子的脸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
·
转眼就过去十日。
这十日梅著未一直在脸上照着纸上画像练习画脸，一遍又一遍。
画完了洗，洗完了画，闭门不出，直到完美无缺地画出她的五官。
刚开始，当她洗掉洗脸上的墨时，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的。洗掉眼睛那块的墨后她看不见东西，但当她清理完毕用笔在眼部随意画了只眼睛后，入眼的那副情景惊悚交加。
一个脸上空有皮囊没有五官的人，是怪物吧？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画上了鼻子，然后在镜子前呆呆坐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牢牢地盯着这副样子的自己，看到麻木。
麻木过后，就是习惯了。
按照松瑞叶的建议，她在纸上画下了另一张脸，细眉杏眼鹅蛋脸，颇有灵气。
一边练习画这张面孔，一边再练画她以前的那张，渐渐地她将画这两张脸练到炉火纯青，看起来与真人无异。
在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见到过松瑞叶，庭院很大，他也似乎总是不在庭院中。每日食时、晡时会有人将餐饭置放于门口，她去取来用完饭，再放回去即可。
到第十日时。她画了那张杏眼的脸出了门。
街上人很多，梅著未走在街上起初还怕自己画的脸不够真实，但看到众人看向她时神色如常，并未有所异样后，她就知道，她成功了。
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从前她被困在仙云阁里，十几年来只逛过两次街。
后来大火后，又总是遮掩着自己的脸。
青楼中人，本就是靠着他人对容貌的评议、在他人的眼光中生活下去的，十几年的熏陶之下，梅著未不自觉便十分在意他人对她的看法。
哪怕她心里知晓不该这样。
而现在，她回归自由、容貌恢复，终于可以自在地走在大街上。
·
梅著未在一个摊子前挑挑选选，虽然她没钱买，但也不妨碍随意看看。然而她随意抬头时忽地在茫茫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不对，应该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位女子，竟与松瑞叶书房里画上女子的面容一模一样。
她惊着了，立即动身想要追上去，但刚走了两步，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女子不见了。
是……眼花了吧。
虚惊一场？
梅著未看着女子消失的一处出神了一会儿后，想要重新退回先前那个摊子。
她往后退了两步，无意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她喃喃着转过身望去。
复又撞进了一双如新雪澈亮的眼。
……那位画中人，好像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是那个与松瑞叶疑似的已逝恋人有着一样的脸的女子。
她方才没有眼花。
可这位女子，真的是松瑞叶的恋人吗，还是……只是巧合？
“没事，也是我不小心。”女子莞尔，说罢又专心挑选面前摊子上的首饰了。
梅著未看着她入了神，心中思绪万千。
女子觉察梅著未在看她，又转过来问她：“姑娘可是有事？”
“你……可曾婚配？亦或是有什么心上人？”梅著未唐突的话不自觉地便出口了。
“姑娘是要为我做媒么？”女子笑了，玩笑似地道，“可我独来独往惯了，怕是不嫁人了。”
梅著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赧然道：“我……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事。”女子不甚在意，一边专注于玩赏眼前的几只发簪。
言至于此，梅著未知道此时应该离开，可她……就是不自觉地继续站在这位女子侧旁，可能是想一探究竟，亦或是，被她身上随意便透出的那种旷达与豁然吸引。
她一看便是位生活洒脱的人，哪怕梅著未只见了她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梅著未不想就这样走，便问道。
“宋六出。你呢？”她答得很干脆。
“我叫梅著未。”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你的名字很美。”宋六出微微垂下眼帘。
“谢谢。”梅著未默了一会儿道，“你的名字听起来也很是有趣。所以……你为何要叫‘六出’？”
“嗯……可能家里人希望我不要犯了六出。”她轻声说。
祁国女子，淫泆、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犯其一条则被休弃，但无子不出，故称为六出。
梅著未想了一会儿，拿起一只花簪道：“……他们也可能希望你如六出花一般娇美。”
宋六出略一思索，道：“你说的也有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六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