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无论如何都死不掉的太宰酱》德巴金女士

4、海里见山

　　织田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解谜游戏。”
　　太宰笑了一声，用手从池子里舀起一汪温水浇向他。
　　“这些水在这片地下避难所里难能可贵，”他有点讥笑地说：“现在我们用它来洗澡。”
　　见织田没有说话，太宰便继续讲：“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以人类为主导的。”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与我们所在的世界并无不同，在鬼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有闲心捡一点回家种。”太宰说。“正如你所见到的，这种鬼——我管她叫菌层，菌层的地上菌丝有着非乎寻常美丽的拟态。那是人类难以想象的绮丽色泽与美到违背自然规律的千姿百态，即使在夜里也蒙着一层乳白的荧光。”
　　“最开始的菌层与现在这样几乎遮天蔽日的大小不同，与其说是拟态成了花卉，不如说是拟态成了苔藓。”他露出有点像是在回忆的表情，“最开始没人觉得她会有什么攻击性，因为她没有毒素，没有行动能力，甚至没有锯齿。但这种美好的想象总是被推翻得很快。”
　　“在第一批观察报告交上去之后，恐怖意志就派来了一批行伥作为先锋开路。”在温暖的蒸汽里，太宰露出了略显冷酷的笑容。“全部死掉了。”
　　“啊……”织田说。
　　“就是你刚沉到水底时看到的那个青红两色的东西，很好认。”太宰说。“恐怖意志出品，不是青色就是红色，要不就是又有青色又有红色。”
　　“……”
　　“有时候我真希望恐怖意志有品味一点，”太宰笑起来。“你看这些原生鬼域，不都是很美嘛。”
　　“啊，跑题了。重归正题——”他提高声音，骤然开朗起来，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那些行伥全部死掉了哦——全部死掉了。”
　　“结果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菌层本来对原生世界超级无害的——结果在吸收了行伥的能量之后就突然像打了激素一样疯长起来，一夜之间占领了整个世界，建筑被封闭，交通工具被固定，连人也被缠绕着吃掉了。”太宰像是很有兴趣似的高兴了许多，“所以，我第二次过来的时候人类就已经被包围，不得不龟缩到这个盆地里，最后在我的推波助澜下人类领袖做出了引海水入盆地，所有人类龟缩进水底的地底深处这种蠢事。”
　　“菌层的地下菌丝很有趣。从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菌丝只能在潮湿且营养丰富的土地上生长，到第二次来这里时已经可以在营养比较匮乏的自然水里悬浮生长，再到现在，几乎已经把人类引入整片盆地的海水都改造成了专属于她的营养液——”太宰的语气带着点也许他都未曾察觉的亲密，他似乎对菌层有些超乎意料的好感，或许只是因为菌层异乎寻常的美丽拟态？“你真该看看菌层最开始在水上生长的样子，那时候水底的日光还没有被她完全遮蔽，能够在自然水里见到她像水母触须一样呼吸着的棉絮般的菌丝。”
　　到最后他的语气几乎有点温柔了。
　　“你要理解，织田作。我喜欢这样美丽的事物。”
　　织田作之助感觉泡得差不多了，从浴池里站起来擦身子。
　　“是很美。”他答道，一边又想到了最开始小友香那个稍微有点厌恶的表情。“说起来……友香似乎不喜欢？我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会喜欢这种看起来很梦幻的东西。”
　　“啊，”太宰说。“那孩子啊。她只是不喜欢花。她爸爸是个赌狗，每次欠债坦白就借钱买一束花向她妈妈道歉，每一次她妈妈都会原谅，”太宰也站起来，不过和织田不同，他起的动作很大，带起一片水花。“所以她不喜欢花。”
　　没等织田开口说些什么，太宰便又说道：“我要穿衣服咯。”
　　织田便没有再问下去了，两个人穿好衣服，收起放在一旁的隔断装置，一起去餐厅与友香会合。
　　友香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在来之前正站在一边把手背在身后发呆。
　　友香就朝两个人笑：“太宰哥哥，织田作叔叔。”
　　太宰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顺手拉开椅子，抱起她好让她坐下。
　　“久等了哟。”太宰一边笑，一边冷眼看着侍者给他们两个拉开椅子，便拉着织田无比自然地坐下。
　　这时候主座上的女人才开口说话：“太宰先生，久仰大名。”
　　太宰看向她——红色的眼睛，深红的眼线，红色的唇膏与漆黑如墨的长发，女人久居高位，在权力与金钱的供养下即使在人类已经趋向绝境的末世里也依然美得惊人。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尾世川麻美。”她自我介绍道。“是继水渡修一郎后的第二位人类领袖，也是当年水渡先生的妻子。”
　　太宰偏着头，“不出意料的话，我从上次来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吧？”
　　“是十三年，太宰先生。”尾世川麻美的眼型在她凌厉的眼妆修饰下显得格外狭长上挑，不怒自威。“当年正是因为有您的倾力相助和英明提议，才能让人类文明延续至今。”
　　太宰笑了一声。
　　尾世川麻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您当初与水渡先生的谈话，我们至今仍一字不错地记录在中央最机密的文件当中，尽管已经时隔十余年，但其价值却仍然如珍似宝，无论何时取出品读都有其不同的道理。”
　　她站起来，从一旁侍者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一卷保存得极好的黑色的帛纸——“好了好了，打住，”太宰喊道。“别做这种让我们两个都尴尬的事，尾世川小姐。”
　　麻美抿着唇微笑起来，挥退所有侍从，她的颧骨高而眼窝深，是看上去刻薄寡情的面相，此时却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心情大好，反倒笑出了几分少女时的娇俏。
　　“太宰先生，您是仙人，是神，容颜不老，肉身不死，”她轻声笑道，“不像我们一般人，既会老，也会死，当年这个世界遭逢巨变，是您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我们指引了方向，即使这个方向会让人类文明更彻底地滑入深渊。”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仙人。”太宰乐了，只这么回答。
　　尾世川麻美注视着太宰放在桌面上交握的双手——苍白，骨感，如同冷玉。正是这双手拟定了地下城最初的协议，最后又是这双手将纸张托起，送入最中央的文件库封存。
　　于是她抬起眼眸与太宰对视。
　　“您的提议延续了人类文明十三年的寿命，但也就十三年而已。在这十三年里，人类的贪婪与欲望始终永无止境，争权夺利始终未曾停歇，我的丈夫，水渡先生也是死在这样无意义的争斗当中。”女人慢慢地陈述着，“您曾说，您就是为了将菌层彻底驱逐而来。我相信您，我们都相信您，您说，你下次来的时候，就是我们不得不作出最终的抉择的时候。”
　　“如您所说，实验室上报的所有数据都在显示，曾经引入盆地用来将地下城与菌层彻底隔绝的海水现在已经在菌层日复一日的同化下成为菌层最适配的营养液培养基，但即使如此，有些贪心不足的人仍然不肯死心，不肯放弃在地下城的新秩序里得到的地位与权力，不愿意作出哪怕一点改变，只想苟且偷生。”尾世川麻美的表情很冷，不知道是对太宰，还是对那些人。“我一度因为您明知道有更好的方法却提议我们走上死路憎恨您，但后来我却释然了，不管是面对绝境而寻不到出路只能求助于魔鬼，还是陷入末世人类被利益驱动相互倾轧，说到底都是人类的原罪。”
　　“这很正常。”太宰笑了一声，“这太正常了。亲爱的，你见识太少。”
　　“是的，我们见识太少了，”尾世川麻美有些嘲讽地说：“您是仙人，从过去到现在，即使明知道您提出的提议并非最优甚至通向绝路，我们也别无选择，因为我们是人类，贪婪，愚蠢，目光短浅。”
　　太宰有点无语。“我都说了我不是仙人。”
　　尾世川这时候反而微笑起来。
　　“请给我三天时间，太宰先生，”她说道。“给我三天时间镇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我将把胜利带给您，然后您带领我们毁灭这该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