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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折:斗百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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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你们看,那小倌笑的真好看~”
好不容易平息了骚乱,一些排在靠前场次的班子终于陆续登台。
这些班子大都不是奔着夺魁来的。他们也知道自家班底并不具备那赴京的实力,只不过是为了在这千载难逢的梨园大典上露个脸罢了。可这不露不知道,一露寿长生才发现原来灵州城里卧虎藏龙,模样好身段好的还真不少。
温夷满面堆笑,指着那刚上台的娃娃生连连夸赞道:“不错不错,那小家伙是个好苗子,他刚刚回眸一笑啊,我整颗心都要化了~”
寿长生却唱反调道:“我见过更好看的。”
温夷:“谁啊?”
贺钰冲他使眼色,“还能有谁啊?”
温夷立马领悟,笑道:“噢~懂了懂了~是是是,比不了比不了,和那位比,是比不了。不过那位是不会那么早出场的,估计得等到后半夜了。今晚呐,你可有得消磨了~”
寿长生侧头一看对楼,果然那金九伶还在那边与王玉川说说笑笑,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根本就不急着回去准备。看来他们俩都被安排在最后压轴出场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与哪个胖头鱼闲聊……不由自主的,寿长生就又开始琢磨起这些没名堂的事情来。
“来,长夜漫漫,喝点吧。”
贺钰看寿长生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给他斟了一杯酒。
寿长生却摇摇头道:“不了,我要保持清醒,看清楚他。”
贺钰与温夷闻言相视一笑。皆是一副不必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样子。
寿长生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我的意思是……看戏嘛,总不能醉醺醺的看吧?”
贺钰大笑着让他不必解释,“我们也没说什么啊,你自己别太心虚才是。”
寿长生:“笑话!我心虚什么?”
温夷拿起自己的酒杯,与摆在他面前的一碰,笑道:“好了好了,你不心虚,是我们心虚成了吧?如此热闹的日子,你倒也不必滴酒不沾吧?来来来,小酌,小酌。”
寿长生哼笑一声,“得了吧,当我不知道你俩的小九九?你们不就是想把我灌醉,好套我的话嘛?就直白告诉你们,没门啊。”
贺钰:“那怎么能呢?我俩又不傻。你要是醉了,一会儿打擂怎么办?”
温夷也帮腔道:“我们就是怕你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把自己给憋坏了,才想着陪你喝上几杯。再者说了,就你那酒量,还怕醉?”
寿长生一想“也是”,于是就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喝完就忍不住的叹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是生气,与那些人有什么可置气的呢?都不是孩子那时候了,犯不着。爷就是……有些窝火。”
二人闻言又笑:“那还不是一样的嘛!”
寿长生:“那怎么会一样呢?我窝火的是那百乐笙居然宁愿去奉承那肥头大耳的家伙,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我想不通啊,我是真的想不通!爷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呢?就算不念及往日的情分,他也不必这样躲着我吧?”
贺钰:“往日情分?得了吧,你又不是那初入风月场的人了,搁这玩什么纯情呢?戏子薄情,你该不是没听过这句话?别太走心了兄弟!”
温夷:“你要真想玩玩,就花点银子与他玩玩。你还愁你一会儿拿银子都砸他脸上了,他还不冲你笑吗?放心吧,做这行的都这样,只认银子,不认人。你要是给他不够,天皇老子来了都算个屁!你要砸的多,我保证他与你死磕!”
“他不是这样的人。”
听完他俩这一番劝导后,寿长生却斩钉截铁道,“而且我与他,也不是风月场上相识的,那时候他还不是名角儿百乐笙。”
贺钰与温夷闻言,皆一脸惊奇,连忙追问事情原委。寿长生就把儿时与小香官的相遇经历与他们一说,他们才明白过来,“苍天,竟会有如此碰巧的事!你小时候居然就见过他?”
二人神色愈发震惊了。
寿长生:“是的,岂止见过,他当时还在我家府上住了大半年呢。”
贺钰俩眼瞪的滴溜圆,“好家伙!你小子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温夷甚至连台上的才子佳人都不看了,转而揪着寿长生追问道:“如此说来,那红门最初……竟是你们寿家的家班?!可后来怎么会被宋清舟那盐枭抢去了呢?”
寿长生却摇头,“不不不,那班子肯定不是红门,这俩完全就不是一个班底。它就只是个普通的江湖班子罢了。在没来我家之前,他们长期辗转于各地各县走穴卖艺,并没有固定居所。后来之所以会来我家,只是因为有一天他们来了我们宿山县摆台,在街头唱大戏的时候正巧被我爹看到了,就被我爹买了下来,收了班。至于那个什么……宋清舟,我压根见都没见过他!其实我也纳闷着呢,这个姓宋的到底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呢?虽然不能确定时间,但那肯定是百乐笙离开我家之后的事了。”
温夷:“离开你们家?如此一个好苗子,你们为何会舍得让他离开?”
贺钰:“就是,若是留到现在,那摇钱树可不就是你们寿家的了?虽说你们家不靠这个赚钱吧,但你知道的……有时候这戏班子吧,它的作用远不止赚赚台面上的钱那么简单。”
寿长生:“那当然不可能是我们让他走的。我爹当年就和你们想法一样,可稀罕他了。那天得了他,就跟得了块金疙瘩似的,怎么可能让他走?只是他当时吧……来我家时才刚刚被家人卖进戏班,他本身是很不情愿的。”
贺钰:“所以……他是逃跑的?”
温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愿认你呢!这认了还得了?你们家还不把他抓回去?就算不抓回去,你们有他当时的身契,上官府告他也能让他赔偿一大笔银子了!”
“说什么呢?”
寿长生却一副没这个可能的表情说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他?我连想都没这么想过!”
温夷:“是是是,知道你心疼他!可他不知道啊,他看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找他去,可不就会让他以为你要去逮他嘛!”
“不可能,”寿长生却斩钉截铁道:“他不会这么想的。”
温夷:“为什么?”
贺钰:“都时隔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会知道人家那心思变了几番?”
寿长生:“因为……当年他逃跑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什么?”
温夷与贺钰再次面面相觑。
贺钰:“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他告诉你的?”
温夷:“该不会……还是你帮着他逃跑的吧?”
寿长生点点头:“对,可以这么说。但其实如果要再说准确点,不是我帮着他逃跑,而是我们俩当时说好了要一起逃跑。”
这俩人一听这个,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竟一起笑的前仰后合。
寿长生疑惑道:“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贺钰一边笑一边拍着寿长生肩头道:“可以啊你小子,挺会玩~原来从小你就那么会玩啊?”
温夷也大笑道:“果然还得是你!这离家出走的小把戏谁小时候没玩过?可要论会玩,还是你玩的有水平!居然都与百乐笙相约上了,打算逃跑之后一起浪迹天涯?够有情调的啊~”
寿长生见他们没有正形,还当他们不信,“是真的,我们当时是真的想要逃跑!不是和谁玩过家家!路线都定好了,若不是后面发生了意外……你们如今肯定都见不到我了,我也不会在这里做什么绸缎庄的少爷了。”
贺钰:“意外?什么意外?”
温夷:“你前面不是说,那百乐笙已经离开你们寿家了吗?那不是逃跑成功了吗?”
说到这个,寿长生的脸色却忽然沉了下来,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贺钰敲了敲桌面,“嘿,你怎么了?”
温夷推了他一下,“老僧入定了?”
可寿长生沉默了许久才道:“若单论如今的结果……他是逃跑成功了。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们俩当初预想的方式。或者说……当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其实已经逃跑了。他离开后……我找了他很多年,然而他始终音讯全无。若不是前几天在晚宴上见到他,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贺钰与温夷这才收敛了笑容,二人皆正色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寿长生深吸一口气,神情中似乎是极不愿回忆那件事情的,“其实那事儿你们肯定都知道,当时在整个灵州都十分轰动,算是一个大案子了。”
贺钰与温夷面面相觑。
温夷:“十多年前的大案……”
贺钰:“该不会是那起县令被自己夫人捉奸后被捅死的案子吧……”
寿长生:“是的。”
温夷满脸震惊,“据说那个县令当时本来是在大摆寿宴的,他的大房夫人却在宴席期间发现他与一个男戏子在后院客房苟且,于是就突然发疯持刀乱砍把自己丈夫杀了。该不会……那个与县令苟且的男戏子,就是你们家的吧?”
寿长生沉声道:“是的,就是我们家戏班子的。”
二人已惊的说不出话来。
寿长生:“那时候我父亲为了县令寿宴的事情一直愁眉不展。因为之前该送的都送过了,该孝敬的也都孝敬过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有新意又名贵的珍宝能拿去讨那县令欢心。听说县令好听戏,平日里还好收集一些个长的白白净净的漂亮男倌。于是我爹就一直都想找到一个绝色的男戏子献给他。”
贺钰:“该不会是……百乐笙?”
寿长生:“不是,当时他还小。我爹看中的,是当时在那戏班里唱青衣的台柱子,一个十五六岁的男旦,我还记得……他叫柳含烟。”
贺钰:“那这个柳含烟怎么样了?与那县令一起,都被那疯婆子杀死了吗?”
寿长生点点头,“嗯,死的很惨。”
温夷:“那百乐笙呢?”
寿长生:“百乐笙就是自那日之后,突然就不见了,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