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道/我要救一个人》方一笑

9、连坐

　　势力盘根错节的宗门却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现任的宗主名叫李瑛。出乎光寒意料，他看上去很年轻，鹤发童颜，与从前她见过的得道仙人很像。李瑛的眼底过于深邃，恍若冰锥，能轻易洞穿人心，又仿佛对世家的许多事情都不敢兴趣。这样的人在宫中出现，多少让光寒觉得有些不适，又有些好奇，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维持这般年轻的外貌。
　　光寒有求于他，必然得奉上让李瑛感兴趣的东西作为交换。她现在掌握的情报，也仅是宗门至始至终都在追求长生这件事情了。研制长生不老药是她现在唯一的谈判筹码。她尚在离恨天时，经常出入兜率宫，记过许多丹药的配方。许多丹药固然不能让全无根基之人平地飞升或是起死回生，但都能延年益寿，增进修为，对凡人而言是有市无价的至宝。只是，那些炼制丹药的材料也全是仙品，所以光寒必须自己寻找替代品对丹方进行改良。
　　她用作出的丹药递了投名状，换取了今日的机会。如今献给李瑛的就是一张最经济的方子，能用最便宜的药材最大限度地提升服药者的修为和功力。
　　终于，她捕捉到李瑛平静的脸上的弧度，她认为这代表着对方对她的提案有一丝兴趣。
　　只是感兴趣，而已吗？
　　果然还不够，光寒暗忖，但面上神色仍纹丝不动。她必须要让李瑛感觉到，自己的本事绝不止于眼前这张方子，但又不能让这个人精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焦虑。
　　“若宗主能答应我几个小小的请求，光寒自当为宗主制出完美的长生之方。”
　　“哦？”李瑛放下手中茶盏，斜睨了面前的女孩，模样普普通通，毫无记忆点。但这仙方，的确足够让他动心。有了它，不光能挟制天子，重要的还是自己不用再受换血术的痛苦。
　　“什么条件，你且说来听听。”
　　“望宗主能庇佑纪王府阖府上下，共计五百一十六口。小女自当为您尽心研制丹方。”
　　“纪王现在是太子太师衔，又是一州封疆大吏。况且，据我所知，你的兄长，年纪轻轻就在吏部任职，前途无量。你之所求，未免荒唐了些。”李瑛显然不会马上松口答应她开出的条件。
　　有求于人，光寒自然表现得非常耐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况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望宗主莫怪小女有此杞人之思。”
　　“还有别的吗？”
　　李瑛口气透着一股漫不经心。许是宫闱倾轧他见得太多了吧，光寒猜想。
　　“听闻宗门有一秘术，可于千里之外追他人行踪……”
　　正说话间，一位侍从推门进来，对李瑛耳语几句，又默默退下。
　　“你倒是消息灵通”，看似夸奖，但李瑛不想再与光寒多言了。他旋即起身离开：“便如你所愿吧。”
　　“多谢宗主。”
　　这一趟宗门之行虽如光寒所料，也多少能让她放下心来。但是这宗主城府高深，显然并非能长久倚仗之人。
　　一旁陪侍的青萍看出光寒的顾虑，宽慰她道：“小姐，此行一切都很顺利，您可是还在担心什么？”
　　“青萍，你说世间都是哪些人在执着于长生？”光寒突然冒出一问。
　　青萍很习惯自家小姐的脾性。她略微思索，答道：“婢子以为，自然是修行之人。人人都想修为能更进一步。”
　　“可那是因为，我们过去所见之人都是得道之人，不是吗？”
　　“小姐，您是想说，仙凡有别吗？”
　　“也不一定。但我有这样的感觉，越是有野心，掌握越多权柄的凡人，越是渴求长生。”
　　如若真的参破天道无常，便应知大道无情，生生灭灭方为世界至理。
　　神会陨落，仙会历劫，人会转世，苦海无边。
　　不过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知行合一。她自己也不能，否则便也不会在此，执着于寻一人之神魂，救一人之性命了。
　　光寒带着宗主给的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回到府中，但她的心没有因此而轻快多少。只因她似乎天生对厄运的发生有一种敏感。有时候光寒甚至觉得，自己的嘴可能真的开过光，言出法随，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是这身体原来主人的体质问题。
　　就在太后生辰越来越近之时，变故很快就发生了。
　　越王反了。
　　与春风得意的武氏子弟不同，李姓宗亲恐惧太后的召见是为了将所有皇帝的支持者或者继承人都一网打尽。
　　于是，宗亲之中，早已有人借遭废黜的庐陵王李显的名义，用书信四处活动并试图串连，意在起兵伐武。就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兼任豫州刺史的越王李贞率先起兵。而她远在贝州的父亲，纪王李慎也公开表示支持李贞。一时之间，李姓世家人人自危，王公贵族纷纷坐罪下狱。
　　光寒接到了这个消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她的“便宜老爹”在维护李姓子孙这件事情上总是想不开，还把他们都给连累了。还好这时候纪王妃不在洛阳。多一个人质，纪王就多一份危险。
　　也罢，这也算是当初他救自己的原因。
　　太后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那封诏书的确算是一个诱饵，但显然不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请帖，倒是打草惊蛇的诱敌妙招，成效斐然。这不，马上就有短视之人按捺不住了。
　　太后一方则从容应对，步步为营。她遣宰相张光辅为诸军节使，调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为行军主管，率十万大军前往平乱。
　　光寒真想为当今太后的杀伐果决鼓掌，前提是皇家的千牛卫此刻没有把他们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在附近监视的宗门暗卫早已接到消息，回去将他们的处境呈禀宗主，请求支援。
　　光寒此刻其实非常紧张，她怕当时宗主真的只是随口敷衍而已。但她必须镇定，因为慌张毫无益处。
　　“红尘，影卫传来消息，父亲与母亲目前安好。”李攸大步迈进房门，他带来的最新情报让她多少安心了一些。
　　“哥哥，你说宗主会兑现当初的承诺吗？”
　　此时，李攸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安慰她道：“别怕，不要想东想西的。咱们家姓李的，现在就剩我们俩个。你是女孩，太后不会杀你的。”
　　“但你只是被收养的。就算要死，那也不该是你去死！”光寒少有地激动了起来。
　　李攸轻轻地抱住光寒，拍了拍她的背。他向来恪守君子之道，这么多年来，兄妹之间虽然亲近，也时常互相拆台，调侃对方，但光寒的这位哥哥碍于养子身份与男女大防，并不与她过分亲近。此时，光寒的心里格外不安，她轻轻地回抱李攸，缓缓揪住他背后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前，忍不住流露出一些感伤的心绪，嗡声嗡气地撒娇：“哥，我感觉我们又回到了当初那座庙里，又只有我们俩一左一右被绑在柱子上。你说，这次我们还能不能等到救星呢？”
　　“可你从来不把期望寄托在救星上。”即使在此刻，她的便宜哥哥还不忘记拆她的台。
　　“我不甘心。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要坐以待毙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结局却没有什么不同，且自己要找的人都还没找到，光寒并不想折在这里。
　　“红尘，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什么后招了？”李攸松开她。
　　凭着李攸对这个妹妹的了解，要说她没有准备其他的逃生计划，他反倒有些不信。除了被绑到庙里的那夜，红尘显得无能为力外，这些年来，她虽顽皮，嘴上喊着这个不愿，那个不从的，在大事上却向来都应对有度，不会出什么差错。
　　“红尘，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李攸盯着她，双手有些心急地按住她的肩，但没有用力。
　　“如果一会儿真的没人来救我们。哥，我会让人在府里放火。”
　　“不可。且不说你的性命，你难道一点不理会阖府上下的性命吗？”
　　“你以为我要玉石俱焚？”光寒终于被他逗笑，一向无表情的面庞浮现出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几分娇憨：“哥，我可是很怕死的！况且，我还得先把你救出去。”
　　“你快老实交代。”李攸看到妹妹转着眼珠，又恢复了几分平时狡黠的模样，略略心安，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高明的方法”，光寒瘪了下嘴，似是觉得这个办法上不了台面，“去年，我只是借着在院内挖人工湖的机会，顺便买通工匠，让他们在我房间里挖了一条密道。待会儿，等到申时正，若宗门那还无消息，我就放火，你从密道走，约摸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可抵达怀仁坊我买的一处荒僻私宅，那里靠近建春门。趁着他们还没满城通缉，你得赶快跑。”
　　“那你呢？”
　　“我自然是留下来假扮你，拖延时间。”光寒怕李攸担心府中人的性命，又补充道：“放心，我准备了几个打湿的柴堆，会尽量做到有烟无伤的。等他们灭火后，兵荒马乱的，足够我拖延到你出城。到时候，你去城门边的旗亭酒肆找那里的老板娘，她是个大美人，你绝对不会认错的。给她看你的通关文牒，她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光寒认为，宗主能来救他们，特别是救她自己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至于我么，你也说了，最多是发配教坊司，死不了的”。
　　“平时看你总是神神叨叨的，原来你这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这些吗……”李攸听着妹妹的计划，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则是怜惜：“发配教坊司这还叫没什么事吗？”
　　“哥哥，世上之人本就不平等。有人平步青云，有人跌落凡尘，不是吗？”光寒对着他露齿一笑：“但我不希望那个颠沛流离的人是你。我相信你也一样。”
　　是啊，他们就曾真切地体会过各种滋味。只是，由奢入俭从来都很难。正因为李攸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过多生活的磋磨，他才不愿意，也不舍得自己的家人再遭受这般苦楚。
　　光寒看出了他眼中的颓唐之意，她踮起脚，用力掐了把李攸白皙的脸：“哥哥，你要知道，如果你死了，就没人来救我了。”
　　“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感觉有点适应写作了，会讲完的，不会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