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道/我要救一个人》方一笑

7、杀手

　　陈玉被光寒带来宗门之后，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只是这种平静与以前他在家时习以为常的那种平静有别。
　　但是这种平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得太久。很快，情势就急转直下，甚至变得不可控制。
　　这其实与光寒有关。因为宗门对她能力的仰仗，光寒总是会做出一些试探他们底线的事情，停止研究只是其中之一，她还尝试过打破宗门传承百年的各种规制，单说逃离宗门的次数也绝不在少数，活脱脱一个叛逆少女的模样。而在她的屡次挑衅下，宗主对她也并不算客气。每当光寒主动或是被迫重新回到宗门时，也会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到一些惩罚。但相比宗门中其他人犯错的惩罚，她受到的惩罚只能说的上是“小惩大诫”罢了，所以光寒也并未放在心上。
　　陈玉并不理解她这么做是为什么，所以他也在某一天晚上问过光寒。
　　“因为我觉得不应该指望能力高的人脾气好。”光寒一幅理所当然的语气：“并且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在揣摩宗主的底线。”她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是不是要把这些事情告诉陈玉。毕竟他现在只是她的病人，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较为亲近的朋友。不过既然是他开口询问，光寒不打算保留什么。
　　“虽然对我而言制作新药并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呢，我讨厌被人逼着去炼制长生不老药。”
　　“世人皆想长生，何况是掌握着权力的人，坐在至尊的位置上，自然不想放手。”别人也许并不能理解，但陈玉明白，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光寒也总是想要追求一种可以选择的自由，尽管这种自由，说到底就如自裁之人可以选择用一条白绫，或是一瓶毒药那样。但他并不想用“天真”来形容她，反倒有些敬佩起她的坚持。
　　他们总是不能逃脱命运的桎梏。对于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而言，这种心情似乎又过于暮气沉沉了些。但陈玉总还是想多劝诫她几句：“你莫要做得太过了。距你回来才月余，又刚被那位罚过，近期切莫再生事端。”
　　光寒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于是打岔道：“哎呀，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此良宵，不说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了。长夜漫漫，不如公子为我吹奏一曲，就当今天的药钱了。”
　　陈玉无奈，但也总是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毕竟，他遇到过的人里，她对自己太好。尽管光寒总是用发现了他这个具有挑战性病例这个理由敷衍他。
　　陈玉也曾刻意观察过光寒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在宗门里，她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两个侍女，绿屏与光寒。这两人对她也忠心不二。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得仿佛铜墙铁壁。
　　竹倚是她的贴身护卫，绿屏则好像一个内务总管，但凡光寒有什么大事小事都会交给她去办，包括探听宗门里的一些新消息。绿屏也从来不负所托。比如这天，绿屏特地来找他的房间里找光寒，向她禀告宗门新进的一位制药师，似乎她的本领并不在光寒之下。这让他们有了一些危机感。
　　有的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太好，也会给他人带来一种负担。陈玉从前并没有感受过这种在常人来看仅仅是最为普通的生活。但他从这样的生活中感受到了快乐。所以陈玉总是觉得自己理应报答她一些什么东西，尽管她最缺乏的东西，诸如快乐、自由，他也一样没有。
　　光寒对称不上自己人的人，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对于这些人，她的态度总是显得有些冷漠。就是陈玉从前最熟悉的那种冷漠。
　　当他们逃进欢意楼后安顿好后，绿屏告诉他，光寒因为中毒的缘故，记忆有些混乱，但并没有失忆。
　　是啊，哪有失忆是单单忘记他的。陈玉想，也许自己在她心里，并不像她往日表现出得那么重要吧。
　　欢意楼内，陈玉阴差阳错被拉去为台上表演的舞女伴奏。他并没有拒绝，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走得匆忙，没有带够逃亡的盘缠；一方面他也明白，因为光寒现下将他忘了，所以他现在与她们在一起共患难，也显得有些尴尬。所以，当光寒醒后，要求他进房的时，他拒绝了。
　　他的身上沾染了楼下姑娘们的脂粉味儿，怕是会遭她嫌弃。他的这点坚持在她看来就是过分的矜持。听着她气鼓鼓地语气，陈玉在门外苦笑。
　　第二天，光寒就开始用心研制解药。尽管想要掌握具体的配方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但目前的困境是，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药来让光寒试验。
　　他看到绿屏每天拿出来洗的一块块帕子，帕子上的血好像越来越多了。每日傍晚他弹完琴，总是能看到竹倚出门寻药。这个一向面无表情的侍女，近来举止显得越来越暴躁。
　　看起来，调制解药的事情并不如光寒一开始说的那么顺利。所以，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总得做点什么。陈玉思忖。尽管从前的他会选择什么也不做，然后听天由命。那是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或者是想要追求的理想，保护的人。
　　但他并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所以，每晚在宴席之间觥筹交错之时，陈玉会主动向宾客打听光寒她们一直苦寻不得的那两味药。
　　怕招来追兵，他总是说得隐晦。奈何此间，说者有意，听者亦有意。没过多久，就有来寻欢的客人帮他牵线搭桥，说见过太原王氏家中珍藏着他所求的那两味药。没过多久，药的主人就传来话，要让他去府上作陪，然后商谈求药之事。
　　若要获得珍贵的东西，起码需要等价交换，或者用比它更珍贵的东西交换。
　　陈玉犹豫过，他决定和绿屏先商量一下。
　　“据我所知，王氏的公子名声并不好，似有、似有分桃之癖。陈公子，难道你不怕这只是一场骗局吗？”绿屏并不怎么赞同这个提议。
　　“我当然会提出要求，要先看到这味药。只是辨认真假一事，还需你我同去才好。”陈玉无奈，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提条件的空间。
　　最终绿屏还是妥协了，因为光寒没能其他的代替药材。
　　于是陈玉又看到了他很熟悉的，钟鸣鼎食之所。高堂华盖，总是能够轻易地遮掩世间难以摆上台面的丑事。
　　夜半时分，陈玉被送回欢意楼。他并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有些伤害只能忘记。因为只有忘却才不会在日后的日日夜夜里反反复复地凌迟己身。
　　但这钝痛只是来的稍微迟了一些而已。
　　光寒逼问他：“这药究竟是怎么来的？”她总是能够轻易发现他想要遮掩的痕迹。这也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陈玉微张了口，但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能与她相顾无言。
　　“若是我知道，这药是……是你同人……”她似是难以启齿，“我才不会喝”，说到这里，她竟是有些气急败坏：“脏死了！”说罢，抄起桌上一个药瓶就扔了过去：“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就是不想欠着我？问题是我让你报答了吗？我让你这么报答了吗？啊？”
　　“我只是不想你死。”尽管有所准备，但面对她的质问，陈玉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有些微的酸楚和委屈。他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矫情，然后擦干净了身上的药渍，赶在它们落地之前，离开了房间。
　　留下光寒一个人在房间里气得跳脚。
　　绿屏推门而入。她默默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
　　“你就不想劝慰我一下吗？”光寒等了许久，都没能等来绿屏的一句话，她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
　　“脏了的东西，婢子只知小姐您一向会很爽快地丢掉。”绿屏平静地答道：“陈公子是您救的，即使为您赔上性命，也是在情在理，况且他小命还在。婢子只是不解，小姐您此番为何如此生气。”
　　“你还明知故问！”光寒能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在跳动，气得把绿屏刚刚摆上桌的瓶瓶罐罐再度扫至地上，“他是个物件吗？”
　　“药人比物还不如，这可是您自己说过的。”
　　光寒被绿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气得又想吐血。事已至此，她是不领情也得领情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都是很固执的人，又都是明理之人。绿屏并不想掺和在其中当他们的和事佬，因为她知道她家小姐马上就能想通。
　　为了得到最后一味药，陈玉第二天又去了趟王府。光寒虽然还是不肯见他，好歹还是把解药喝了。
　　只是，当天晚上就有一大群府兵打扮的人围了欢意楼。楼里的莺莺燕燕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都有些惶恐。鸨儿想要和为首之人套套近乎，却被他一把推开，跌在地上。
　　陈玉顾不得光寒还在同她置气，他和绿屏敲开光寒的门，正要商讨对策。光寒的目光像刀子，剜了眼前的两人，“咱们只能先躲起来，再用药把他们给迷晕”。
　　她话音刚落，在楼下这些女娘和恩客们的惊疑不定的喧闹声中，楼里的灯一下全黑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惨烈的杀戮就在楼下发生了。看来人的手起刀落的势头，就知道他们来并不想留任何活口。看来这次宗主真的不需要她了，光寒面沉如水，他们现在极度危险。
　　但陈玉仍然想要去救人。光寒一把拉住他。递给他一瓶药。她这几天只做了这一瓶，但显然杀手有很多：“我和你一起去”，不容他拒绝：“你可不准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死了。”
　　都是因为药。光寒不用细想也知道，肯定是她买的药材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竹倚每日这个时间都会出门采药，购置一些他们生活的必需品，并去查探他们未来需要的后路。
　　“一定要撑住，竹倚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光寒对陈玉笑了笑，但她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总是竭尽所能在保护她的。哪怕这代价就是他的全部。
　　光寒满眼尽是血色。作为医者，她见惯了鲜血，浓重的血腥气也不会让她作呕。但此时她却好似不能再维持往日面对生死之时的那种平静。她知道自己在紧张，她为陈玉止血的那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控制不住地在颤动。
　　光寒讨厌自己救不活人的感觉。不是因为她内心对人有多余的怜悯。而是她从来都不喜欢失败的感觉。
　　但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预感，她可能马上又要失败了。
　　这种挫败的感觉真的会把人逼疯。
　　“我还没有跟你道歉，你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