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道/我要救一个人》方一笑

12、众里寻他千百度

　　等到竹倚再次回到洛阳之时，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垂杨紫陌填满了洛城闲置了一个冬日的空白。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家的主人并没有随着冬去春来的四季轮转，重新回到她们生活已久的洛阳城，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
　　“这是怎么回事？”竹倚满怀郁闷地向绿屏询问：“小姐不是在皇宫给那还梦想着长生的老匹夫炼药吗？”
　　“小姐最讨厌被人控制，怎么可能真的乖乖听话。她想要试探宗主的容忍度，以便在合适的时机到来之时能够全身而退。你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一些破坏宗门规矩的事，不过好在宗主只是略施惩戒，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绿屏安抚她道。
　　“若是搁在从前，我定要叫他宗门不存！”竹倚愤懑不已。
　　“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时过境迁，结绿，咱们现在可万不能动用力量，这点你千万记得”，绿屏忙制止她这荒诞的想法，岔开话题：“你知道，小姐一直都在找那个人的转世……”她边劝边无奈地抬手扶额，觉得自己每天都是操不完的心，不光是为了自家小姐，连自家姐妹也一样不让她省心。
　　“小姐好不容易让宗主答应她，为她卜算那人转世所在的具体位置”，绿屏睨了竹倚一眼，示意坐下来听她慢慢道来。
　　“然后呢？”
　　“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认准的事情谁也拦不了。所以她连夜逃出宗门去找人了。到现在为止，失踪大约十日。”
　　“什么！”竹倚惊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绿屏，你，你，你”，她好像嘴里突然被塞了团棉花那样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真就这样让她一个人找人，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以为她至少会和我商量一下怎么出逃，但她好像是连片刻都等不了了，所以谁都没告诉，毒晕了守卫，半夜就逃走了。”
　　竹倚听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怎么不立刻去找？”绿屏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在，我甩不掉身边的暗卫。再说了，地方是宗主让大祭司算出来的，他们当然知道大致往哪个位置找……”自家小姐约摸找到了人就会回来，这一切当然只是她的猜测。她平日里最懂光寒的心意，往往能对自家小姐的心思摸个七八分，但还有那意外的一二分。
　　“但是小姐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样的，她没有说，所以我也不知道……”绿屏有些犹豫。
　　竹倚终于明白了绿屏的意思。她家小姐故意逃出宗门，一方面是为了找人，一方面也在宗主的底线附近反复，以便利用完了这个庇护所之后，能够“卸磨杀驴”，离开宗门。
　　让绿屏没想到的是，就在竹倚惊惶不定的第二日，她家小姐就被暗卫带回了宗门。
　　开光了的嘴都没有这么灵验。
　　她家小姐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没有被押入密牢关禁闭。
　　“小姐！”当竹倚和绿屏二人来到光寒房间时，她们陡然发现回来的不仅只有她一人。她的床上居然还躺着一个年轻男人。
　　“嘘！竹倚你小点声，别吵醒他了。”
　　竹倚不解，竹倚震惊。她们家小姐是真的转性了，平时她的洁癖可是严重到她们谁也不能碰她床的地步。
　　还是一旁的绿屏反应迅速，她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面色，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小姐，您真的找到他了？”
　　“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光寒在桌前坐下，提笔开始唰唰写药方。写罢，她搁下笔，将方子交给竹倚：“别担心，我没事。这方子你待会儿让药房的人去配了。对了，我哥哥已经和父亲母亲他们会合了吗？”
　　竹倚接过方子道：“回小姐，婢子离开之时，公子还在龟兹王城中等待王妃和王爷。”
　　“你没有等他们会合后再离开吗？”光寒闻言，皱起了眉头。不过她转念一想，依着竹倚的性子，她必是没有这个耐性等待的，说到底，她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全。看来还得再亲自写信去确认一下，光寒这样想着，朝竹倚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算了，也是难为你了，先去帮我煎药吧。”
　　竹倚退下后，绿屏上前接过光寒刚刚拿来为病人擦汗的手巾：“小姐，您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吧。”
　　“他现在叫……陈玉”，光寒感慨于绿屏的贴心。她徘徊在人间十余年，为的就是寻到眼前这人，保护他以便他能顺利历劫。他这一世的身份是江都王李绪的私生子。严格意义上，没有进入皇家宗谱的人是不会受到牵连的，为了安全起见，她不能用真名来称呼他。
　　越王之乱后，整个李姓宗族，上上下下都人人自危，唯有这宗门，尚能成为一些人的庇护所。现在的光寒已经不想再冒险得罪宗主。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决定要安分守己些，直到医治好承裕的病，然后再找到合适的机会一起离开。
　　越王挑起的这一场风波穿越千里，也牵连着千里之外的李姓子孙。
　　比如，身在东安国的李承邺。
　　李承邺在佉沙和三娘的照顾下，伤势渐好。东安国虽小，但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国，依托着往来客商，仍能够庇护一方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客栈中，李承邺除了喝药修养以外，仍坚持着每日早起练剑的习惯。佉沙每次被他唰唰的练剑声吵醒后，都会嘟囔着抱怨几句，中原人受了伤还要这么勤快云云。虽然说是抱怨，但他的眼神中多少流露出对承邺身手的崇拜，因而语气也带出几分对他的佩服。
　　佉沙年纪虽小，但在三娘的店里跑腿，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也不乏西域三十六国中有些名气的大商。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和眼前这位中原的大侠相提并论。
　　佉沙本能地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度。他的汉话讲得流利，全是做小厮时候耳濡目染，但李承邺讲话时会有一些他平时不曾听到过的用词。佉沙敢肯定，他的恩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他平日里嘴甜就成了习惯，所以经常把讨好客人的那套说辞用在讨好李承邺身上。
　　李承邺在京中做世子的时候，对这些趋炎附势的人避之唯恐不及。虽然他的父亲也曾教导他要多作些世故人情上的功课。但他好像继承了母亲身上那种源自世家高门的骄傲，总是不屑与这类人打交道。但现在面对佉沙的狗腿，还有三娘的市侩，他反倒生不出这样嫌弃的心来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世子了吧。
　　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没有被追捧，也没有被追杀，承邺终于也过了几天普通人的日子。
　　每次佉沙被他练剑的声音吵醒后，都会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然后趴在窗户上看他的剑势。然后待他挽起最后一个剑花，收剑入鞘时，及时献上些掌声。
　　李承邺也曾因为吵醒他的甜梦而有些愧疚，毕竟少年人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尝试想做些弥补，就提议教佉沙练剑。奈何少年已经过了学习练武的最佳年纪，又实在是没有学武的天赋。最后只好以学得几招花拳绣腿告终。
　　作为王族的继承人，李承邺见多了阿谀奉承之人。但他却不讨厌这个胡人少年身上贪财懒惰好奉承的习性。
　　少年虽然总是向他嚷嚷着不能再睡懒觉，照顾他很累，让他赏点小钱。但李承邺感受到，他实际上并不曾把自己当作能攫取什么重大利益的对象来讨好。无非就是从他这要去点钱财，也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只是去大街上买吃买喝，或是看杂耍打赏用。有一次承邺还看到少年把铜板与食物递给街上的小乞丐。
　　承邺想起来，三娘说过，之前少年也是在街上乞讨为生的。这大概是他沿街乞讨时留下的习惯。
　　有时候，佉沙在跑堂时也会出点差子。例如因为打破了盘子，菜撒到了客人的身上，正垂着头挨训。他嘴里叽叽咕咕地嘟囔着番邦的语言。承邺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走过去，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乱发，然后递出一两银子当作赔礼，终于息了客商的骂骂咧咧。
　　每次在面对佉沙提出的要求时，承邺也会格外宽容一些。
　　自从被通缉后，承邺的内心再不能平静，因为担心亲人安危，他甚至每日都抑制不住地烦躁。
　　但在这里养伤的日子，他又感到了久违的那种平静。
　　客店里，老板娘和小厮每日打打闹闹，为了几文钱拌嘴半天，然后佉沙又被三娘的狮吼功吓得拔腿就跑。但没到一个时辰，这两个人又仿佛同时得了失忆症一样，把些龃龉与嫌隙都忘得一干二净。
　　李承邺在一边看着他们，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意。不知怎么的，李承邺突然想起了他的弟弟。仿佛心照不宣似的，他和母亲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所有的人都仿佛将这个王府的私生子当作一团空气。
　　以至于承邺在第一次见到承裕的时候，也因为这样的惯性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向父亲求情，求他不要将承裕作为一个讨好王家子的工具。
　　思及此，承邺总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
　　承邺又想起来出逃那日，在大街上碰到自己这个弟弟。他的表情拢在火光中，看不真切。那天的承邺虽然狼狈，却也特地来到他家，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只是被承裕拒绝了。他不知道，承裕最终有没有被牵连，想来他的名字不在族谱上，应当不会有事。
　　倘若母亲也能如此幸运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