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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孑生 ...

  •   今日,是江厌离的忌辰。
      十余年来,每逢次日,江澄都会推掉所有的事务;沐浴一番,去祠堂独坐一上午。
      而午饭过后,他则会遇见赴往兰陵,去金麟台的金氏祠堂。
      江厌离是江家女儿,但她也嫁给了金子轩;若说这么多年来,除了他,还有别的地方会给江厌离立牌位行祭礼,也就只有这里了。
      江澄很容易就上了金麟台,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而前些日江澄提着紫电,绕着全仙府走了一圈的事,至今仍让他们胆战心惊。)
      来过多次,江澄早已熟门熟路,行至金家祠堂门前,突然驻足。
      守门的仆役见他停下,立即绷紧了心弦。
      半晌,只听江澄的声音响起,是询问的语气:
      “金凌呢?”
      仆役松了口气,连忙应声道:
      “禀江宗主,宗主尚未下学,半个时辰后便来了。”
      江澄这才想起金凌尚是求学的年纪,心脏猛地抽疼了一下。
      阿凌也走上了他的路,十余岁,便要独自撑起偌大的宗门仙派了。
      沉默半晌,江澄开口道:
      “拿酒来。”
      “啊,啊?”
      仆役愣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澄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拿酒来。”
      仆役这回反应过来了,连声应是,急匆匆转身去拿酒了。
      没一会儿,他便跑了回来。
      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方放满了酒坛。
      江澄拿了一坛,吩咐道:
      “剩下的送到长廊尽头的凉亭里。”
      “喏。”
      待仆役走远后,江澄转身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推开祠堂的大门,走了进去。
      金家奢华,所以他们的祠堂也是仙门中最华丽宽敞的;不似普通人家,他们给每一位著名的金氏先人,都设立了单独的隔间祭殿。
      殿中不仅立有长生牌位,还会各有一副高逾六丈的巨大画像;旁述仙人生平事迹,下方,则设有单独的香案和蒲团。
      江澄行了一段,终于走到了江厌离和金子轩的长生殿前。
      江澄走入大殿,跪坐在蒲团上,放下酒坛;规规矩矩地燃了三根线香,拜了三拜,再将其放入香鼎之中。
      他抬起头,看向悬挂于房梁之上的画像,一眨不眨。
      画像中的江厌离,手中捧着一碗热汤,里面盛着熬的热气腾腾的莲藕块和排骨;金子轩则腰悬佩剑,丹砂俊目,轻轻搂住江厌离的腰肢。
      而他们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在江厌离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两个人的目光,皆含着幸福、与温柔。
      描摹这幅画时,江厌离已然有身孕了。
      看着画中女子那温柔怡静的笑,江澄的眼眶有些红。
      他轻声开口道:
      “姐,阿澄来看你了。”
      微风拂过,吹起沙沙秋叶。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那两个安然而立的排位。
      “我们一切都好,阿凌长大了,都当宗主了,可算是有些长进,没给咱们家丢人;不过脾气越来越倔,都不知和我吵了多少回架,越大反而越不让人省心……”
      他絮叨了半天,像是在跟谁倾诉心事,渴望得到回应。
      但无论他怎么说,整个大殿除了他,再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声音了。
      江澄停了下来,又开始盯那张画像。
      突然,毫无征兆的,江澄一把拿起地上的酒坛;掀开酒塞,仰头猛灌了一口!
      辛辣霸道的液体瞬时大量流入喉中,直通肚腹,点燃了全身的血液。
      江澄一口气灌了小半坛,姿势动作豪爽利索,好不英气。
      可当他移开坛罐,再次睁眼时,却流露出了复杂的眸色。
      这双眸中有悲伤、怒意、喜悦、疯狂……
      但最多的,却是一片虚无的茫然。
      江澄坐在蒲团上,手中抓着酒坛,看起来竟然……有些呆。
      他直直地注视着画像,宛若雕塑。
      半晌,江澄喃喃开口道:
      “……阿姐,魏无羡回来了。”

      芳菲殿。
      金凌看着这座兰陵金氏历代家主的居所,心中五味杂陈。
      以往……都是小叔叔住在这里的。
      仙子看出了主人心情不好,张口叫了两声:
      “汪汪!”
      金凌听到声音,弯腰,抚了抚它黑亮浓密的长毛。
      一名弟子走了过来,禀报道:
      “宗主,江宗主来了。”
      “舅舅来了。”
      金凌起了身,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弟子走后,金凌却换了一身白色的常服;留下仙子,独自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舅舅今天,一定会去祠堂。
      金凌这么想着,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他走到了父母的长生殿前,忽的一愣。
      江澄确实在这里,但……有点不对。
      向来五官灵敏的舅舅,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不仅没有发现,而且还一动不动。
      金凌连忙上前查看,同时开口道:
      “舅舅……”
      他说了一半,便卡住了。
      金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辛辣气味。
      ……
      “舅舅,你喝酒了?!”
      金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凌来了?快,给你爹娘尽礼。”
      江澄听到声响,转过头;这才发现金凌,抬手招呼道。
      金凌缓了好一会才接受舅舅喝酒这个现实,回神后立即扶着江澄起来。
      “舅舅,你先上外面醒醒酒,这里交给我吧。”
      微醉的江澄比起往事好说话多了,他被金凌搀出了祠堂。
      金凌招来附近的仆役,吩咐道:
      “送舅舅去休息,好生照顾,我主持完祭礼便去。”
      说完,便转身离开。
      江澄手里还抓着那只酒坛,抬手,又喝了一口。
      这举动可把仆役们吓坏了,生怕他喝坏了,连忙上前搀扶。
      “江宗主,让我们先送您去休息吧。”
      江澄却摇了摇头。
      “不,我去凉亭。先前让你们拿的酒,是不是放在那儿了?”
      “是倒是,可您现在……”
      “去凉亭。”
      江澄不听他说完,直接抬步,向长廊的尽头走去。
      “江宗主,你慢些啊!”
      仆役们在后紧急追赶。
      江澄哪管他们,自顾继续,饮酒向前。
      ……

      金凌做完了一系列祭奠的事宜,才刚出祠堂,就看到一个门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宗主!”
      门生赶紧上前几步,奔了过来。
      他伏在金凌的耳旁,悄声说了半晌。
      金凌的表情逐渐从平淡转为惊愕。
      “他要过来?”
      金凌不确定的问道。
      “不是要来,是已经来了!而且,身边还跟着那位……”
      门生越说,越小声。
      金凌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你说他过来了,那他人呢?”
      门生正欲答话,却忽又有另一名弟子前来禀报:
      “宗主,江宗主在凉亭中大肆饮酒,我们拦不住,您去看看吧!”
      “什么?!”
      金凌被这个消息批的外焦里嫩。
      正不知作何反应,先前禀报的那名门生却忽然嚷了起来:
      “糟了!”
      众人看向他,只见他急慌慌地道:
      “刚才那两位听闻宗主在主祭,说不便打扰,要先去凉亭,等宗主这里结束了再来祠堂;半柱香前就已经去了,这两边……怕是要碰上啊!”
      ……
      那还真是糟了!
      金凌只觉头从未这么疼过,脚步已经飞了出去,生怕耽误一瞬。
      “快,去长廊的凉亭!”

      亭阁飞沙,芳水草绿。
      江澄扔开酒罐,从石桌上又拿了一坛。
      地上横着五个空罐,加上他手里的这坛,就是第六坛了。
      江澄却仍不满足,掀开酒塞,正想再猛灌一口,忽地一滞。
      长廊上远远走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极为熟悉。
      他还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可再次睁眼,那两道身影却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停在了凉亭前方。
      江澄愣住了。
      ……不是错看,真的是……
      而对方明显比他还惊,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就已僵立在了原地。
      两方的气氛尴尬沉默,似乎陷入了时间静止。
      半晌,对方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些不确定性与踌躇:
      “……江澄?”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澄终于回过神来。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傲然的坐姿,以此来遮掩内心的滔天巨浪。
      “是我。怎么?才过了多少日子就不认识了?你们今日来干什么?”
      魏无羡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我来看看师姐。你放心,我们磕完头就走,不打扰你。”
      本以为,接下来肯定是一顿冷嘲热讽;却不料,江澄只是哼了一声。
      他道:
      “还算你有点良心。”
      魏无羡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怔然。
      江澄见他不动,开口道:
      “坐吧,阿凌那边,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结束呢。”
      说着,他指了指石桌旁的两个石凳。
      魏无羡:“……”
      今日的江澄,这么好说话吗?
      一直未曾说话的蓝忘机拍了拍他的手。
      魏无羡回过神来,两人一起在石凳上坐下。
      江澄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罢了。
      他转回视线,继续喝酒。
      两边相对无言。
      半晌,魏无羡开口道:
      “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
      江澄道。
      说完这句话后,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柳枝盈盈点水,江澄正对着湖面发呆,忽听魏无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江澄,我们谈谈吧。”
      江澄转过头,道:
      “你说什么?”
      魏无羡看着他,道:
      “难得今日相见,我们谈谈吧。”
      今日的江澄,无论是装扮、性格、还是话语,都是难得的没有过激;若今日不说,以后……怕是更说不了了。
      江澄今日没穿宗主的劲装,而是一身带子的闲适宽袍;俊美中添了几分温和,与往日大相径庭。
      他的头发也散了下来,只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绑了几缕发丝,佐以装饰。
      魏无羡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澄,思考再三,他决定一试。
      江澄似乎笑了笑,但笑容中却蕴藏着悲伤。
      他道: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魏无羡也笑了笑,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我们难得能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实是不易。”
      顿了顿,魏无羡道:
      “不如你起个头,你说什么,我们就聊什么。”
      江澄转头。
      “说什么都行?”
      “说什么都行。”
      “那好。”
      江澄仰头灌了一口酒,猛然放下;看向魏无羡,开口道:
      “魏无羡,你知道吗?我恨你,一直恨着你。”
      蓝忘机动了动,眼神变得有些森寒。
      魏无羡拉了拉他的衣袖。
      见身边人缓了脸色,便看向江澄,开口道:
      “我知道。”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恨我的人。”
      江澄笑了一声。
      他继续道:
      “从你被父亲捡回来的那一天就开始了。魏无羡,我恨透了你。”
      就在此时,金凌恰恰赶到,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他霎时脸色大变,奔了过来。
      “舅舅!”
      他看到了地上翻倒的几只坛子,又看到了魏无羡与蓝忘机的脸色,心中一凉。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金凌生怕事情闹大,想赶紧将这两边分开,便上去扶江澄:
      “舅舅,你累了,先去客房休息吧,我让他们熬了醒酒汤……”
      话音未落,江澄却一把挣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口,将酒坛拍在石桌上,喝道:
      “我没醉!”
      金凌又去拉了他几次,可江澄却万分不依。
      他无法,只得对蓝魏二人道:
      “含光君,魏无……魏前辈,祭充已经完成了;二位请先去祠堂等待,我稍后就去。”
      金凌其实一点都不想叫魏无羡前辈,但蓝忘机就在一旁,金凌不敢对其直呼其名。
      他一直在给双方找台阶下,可不料,双方却都不领情。
      魏无羡看着江澄盯着自己的目光,开口道:
      “不,我先在这听他说完。”
      金凌:“……”

      江澄死死盯着魏无羡,继续道:
      “我恨你事事比我优秀、恨你得父亲喜爱、恨你强出头,做英雄、我恨因为你,莲花坞血流成河!”
      魏无羡尚未开口,一直未曾说话的蓝忘机冷声道:
      “云梦之变,非魏婴之过;就算没有此事,温氏也会另寻缘由,发兵来攻。”
      江澄看着这位雅正端方的含光君,冷笑一声:
      “确实非他之过,但却因他而起!”
      他重新转向魏无羡,道:
      “好,那先不说莲花坞覆灭,就说射日之征后!金子轩被你的鬼将军一掌贯心,我姐姐为你挡箭穿喉,她就那样倒在我的怀里……阿凌成了没娘的孩子!”
      在一旁正想插话缓解气氛的金凌,听到最后一句,僵在了原地。
      魏无羡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澄将金凌拉到石凳上坐下,深呼一口气,这才继续开口:
      “阿凌从小就没有父母,只有一个我,但我也无法弥补他儿时缺少的东西。那些金家小辈们不但不和他一起玩,还骂他、嘲笑他、和他打架。”
      “舅舅……”
      金凌的眼眶变红了。
      江澄摸了摸他的头。
      “阿凌在金麟台一个朋友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同辈的金如松,结果还早夭了;唯一对他好些的金光瑶夫妇,现今却一个惨死,一个恶贯满盈被震于高山之下;他再次失去了庇护,要独自一人撑起这偌大的宗派,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江澄收回手,缓缓开口:
      “凭着这些,魏无羡,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沉默半晌,魏无羡也开了口:
      “该。”
      江澄却暂时没有回答。
      他看向对面面色深寒的蓝忘机,嗤笑一声:
      “蓝忘机,你也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你自然是向着他的;但若是换位思考一下:若你有着和我同样的经历遭遇,面对这样一个导致你满门皆屠的人;蓝二公子,含光君。平心而论,你是否能忍?是否能平心静气?是否能毫无恨意?!”
      蓝忘机沉默了。
      他一向寡言少语,但凡出言,皆是字字珠玑,切中要害。
      但这一次,他也确实说不出什么。
      正如江澄所言,若平心而论,换位思考;蓝忘机自己也不会做到,对一个导致他全族灭门的人无动于衷。
      就算是间接。
      所以,含光君难得陷入了沉默的深渊沟壑。
      江澄见他不言,冷笑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烈酒。
      他道:
      “我恨你,恨你恨的发疯!入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魏无羡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但是……”
      话至一半,他的眼中却再次浮现出那片虚无的茫然。
      江澄喃喃道:
      “但这十几年来,除了仇恨,我却……”
      他顿了顿,这才接了下去:
      “我却也想要你回来……”
      魏无羡怔住了。

      江澄看向他,道:
      “围剿乱葬岗时,那上面所有东西都已经被火烧的所剩无几了;我到处寻找你的身影,却只在残破的伏魔洞中,找到了你的那管笛子——陈情。”
      “我把陈情带回了莲花坞,寻了个房间,摆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上了门锁。”
      酒坛尽底,江澄随手扔开;又新拿了一坛,撬开酒塞。
      金凌想阻止,却被魏无羡打断。
      “让他喝。”
      看着江澄那双含满情绪的眸子,魏无羡知道,若不是借着酒劲;平日里的江澄,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些心里话的。
      所以,现在他要喝酒,绝不能拦。
      江澄又灌了半坛,热血上涌,放下酒坛时溅出不少酒液;洒在石桌上,反射出点点亮光。
      “众家围剿乱葬岗不久后,就传来了你已遭恶鬼反噬,形神俱灭的消息。”
      饶是魏无羡再刀枪不入,可在听到自己的死讯从别人嘴中说出时,他的指尖还是颤了颤。
      蓝忘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面色不变;只是身体轻移,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魏无羡回过神来,脸色微缓,也回握住蓝忘机。
      江澄看到了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他只当不见,继续道:
      “可我不信。”
      魏无羡看向他。
      江澄也看着他。
      “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你凭什么这么容易就死了?你就算死了,也一定会回来!”
      “所以,你就开始到处抓捕修习鬼道之人?”
      魏无羡问道。
      “是,我抓了。我将他们全部带回莲花坞,严刑拷打;我觉得,你若回来,定会重新夺舍,再次重修诡道。”
      魏无羡没说话。
      江澄想的在某个方面也对了,只不过他不是夺舍,而是献舍。
      “金麟台上,你被当众揭穿;身份乱葬岗上,你做活人诱饵;再到莲花坞,我知道金丹的真相……”
      江澄深呼了口气。
      “魏无羡。好,你真的很好。你让我恨你都不能恨的理直气壮,你让我一用灵力,便想到体内运转的是你的金丹,哈哈哈……”
      他用手遮住脸,兀自笑了半晌,又突然垂下。
      江澄看着对面的人,开口道:
      “所以啊,魏无羡,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

      魏无羡沉默半晌,突然道:
      “江澄,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他这一句,是肯定的陈述。
      江澄恍神了一瞬。
      “……记得。”
      他抬起了头。
      “那时候你刚被父亲捡回来,浑身脏兮兮的,被我养的几只幼犬吓得哇哇大哭;我嘲笑你胆子小,不像男子汉。”
      魏无羡笑了。
      “你记得没错,后来我们又闹了矛盾。我半夜爬树摔断了腿,而你跌进了坑里,咱们都受了伤,还是师姐背着我们回去的。”
      江澄也笑了。
      “还说呢,阿姐几乎是走一步歇一步,回到莲花坞的;叫来医师给包扎完伤口后,又去炖了莲藕排骨汤。”
      “说到汤,那次你一连喝了三碗,我都没抢过你。”
      魏无羡道。
      “你还好意思说?那汤罐里的排骨块几乎都是你吃的,我都没抢到几块!”
      ……
      他们聊开话头,竟是像少年时期一样,开始吵架拌嘴,互相扯皮。
      金凌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蓝忘机则只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魏无羡继续道:
      “还记得那拿竹篙的老头吗?”
      江澄:
      “当然记得。他打人打的可疼,而且绝不留情。”
      魏无羡:
      “你还算好的呢,他打我,才是打的最狠最多。”
      江澄嗤道:
      “谁让你整日里不干正事!不是去偷莲蓬,就是去打山鸡,药人家的狗;被打活该!也怪不得阿娘那时候天天叫你滚去跪祠堂,瞧瞧你都是干了些什么?”
      魏无羡:
      “跪就跪了,反正都习惯了,紫电的那几鞭子抽不坏我;我依然活蹦乱跳,还能去姑苏听学呢。”
      江澄:
      “你听学也不消停,蓝家那几千条家规,你在那短短几个月,就犯了至少一多半,蓝启仁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魏无羡看了看蓝忘机,后者也在看着他。
      见蓝忘机仍是面无表情,魏无羡便接话道:
      “他生气也得看着我,整日里单独责骂你也不是不知道,反正有你给云梦争光就行了。”
      江澄哼了一声:
      “切,你想的倒挺美!”
      两人相对无言,忽然,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江澄大笑不止,灌了口酒,低下了头。
      半晌,他开口道:
      “魏无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

      “对不起。”
      江澄看向他。
      魏无羡也看向他。
      “那个诺言,对不起。”
      江澄了然。
      魏无羡说的,是那个‘云梦双杰’的诺言。
      “你之前在观音庙,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江澄仰头喝酒。
      魏无羡却没有答话,只是开口道:
      “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
      江澄怔住了。
      魏无羡继续道:
      “我也不知道,如今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你;但我……的确对不起江家,对不起你。”
      江澄低低笑了两声。
      “我没什么好辛苦的,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恶魔宗主罢了;你也不用和我道歉,我们之间,是论不清的。”
      魏无羡自嘲的笑道:
      “是啊,论不清了。”
      江澄想要起身,金凌回神,忙去搀他。
      “舅舅……”
      江澄对他摇了摇头,自己站了起来,道:
      “罢了,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去看看阿姐吧,我先回云梦了。”
      说着,他抓起酒坛,大踏步向凉亭外走去。
      ……

      “江澄!”
      魏无羡突然大喝一声。
      江澄顿住了脚步。
      魏无羡也起了身,蓝忘机随他一起,追到凉亭与长廊的交界处。
      金凌也追了过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僵在原地。
      魏无羡没有说话,但他知道:
      江澄明白自己的意思。
      江澄没有回头,他站在长廊里。
      风吹起紫艳的衣摆,猎猎作响。
      突然,他又灌了一大口酒。
      伴随着酒坛重新垂下,一滴液体从他的脸庞上坠落,溅湿了长廊的地木。
      分不清是酒液,还是其他。
      江澄开口了,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道:
      “魏无羡,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只剩下你一个了……
      话毕,江澄再不回头,独自一人,出了长廊。
      ……

      狂风乍起,吹起魏无羡的玄衣发尾。
      看着江澄那渐渐消失的身影,魏无羡喃喃开口道:
      “江澄,云梦双杰……终究是不在了。”

      云梦,莲花湖。
      两名渔夫拉着网,准备收完最后一笼,便回家吃饭。
      “今日收获不错呀,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是啊,娃娃们的新衣服钱也攒好了,事事都好。”
      先前出声的渔夫扬起了笑容,与同伴将渔网拉上小舟。
      他正想再开口,却忽然在栈桥上看到了什么,目光一呆。
      “唉,那有个人正往湖里走,怕是要想不开啊!”
      渔夫赶紧招呼同伴。
      另一位渔夫仔细看去,只见远处的紫衣人正在一步步向湖里走,好像就要这样沉下去似的。
      他也大惊,连忙抄起船桨,边划边喊:
      “哎,别做傻事啊!”
      先前的渔夫也喊道:
      “生命可贵呀!”
      可当他们划着小船到紫衣人面前时,惊讶这才到达了巅峰。
      两名渔夫呆了好半晌,这才磕磕巴巴的开了口:
      “宗……宗主?”
      江澄闻言一滞,这才看见他们。
      也不怪渔夫们如此惊讶,今日的江澄装束不似往常;手里还拎着个酒坛子,十分不符合以往的形象,他们这才一时没认出来。
      就在这时,一群江家门生急急赶到。
      为首一人跳下剑来,就嚷开了:
      “宗主!”
      其余门生也从配剑上跳下,直让两名渔夫又惊的呆了。
      管事没跟住江澄,又见此刻人在湖中,立时迎了上来。
      江澄看了眼人群,道:
      “都回去。”
      “可……”
      管事还想说些什么,江澄却加重了语气:
      “回去。”
      语气不容置喙。
      ……管事不敢违抗,便只得带着修士们,退回了莲花坞。
      两名渔夫见状,也连忙上了岸;拿起新捕的那网鱼虾,匆匆回了家。
      今日的宗主,绝对是受了什么刺激,千万不能招惹!

      待人全部走后,江澄转身,又往湖中走了一段。
      行至一片莲塘,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荷花亭亭玉立,依偎相伴间,散发出悠悠清香;荷叶靠肩拂动,春碧翠华。
      江澄站了一会儿,突然,躺了下来。
      他仰头望天,衣衫发丝浸入水中,缓缓飘动。
      他像感应到了什么,伸出了带有紫电指环的那只手。
      艳紫的流光荧荧灼华,映入了江澄的眼眸。
      突然,这双眸中涌出了泪光。
      手臂垂下,紫电没入湖水,泛出点点亮光。
      微风拂起,吹动莲群,荷花层层脱瓣。
      几只鹃鸟飞至上空,哀鸣声声。
      风拂离去,花瓣轻轻飘落,沾上了他滚滚而下的晶莹泪珠。
      泪珠随着花瓣坠入湖中,泛起涟漪,模糊了垂泪之人的身影。
      ……

      溪客傲然生,落花杜鹃啼。
      失叹寒江孤,孑然一生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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