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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风玉露不相逢(六) ...

  •   泉先当然没有走成。
      不仅没走成,还被丁素问给拽住了衣裳。
      “你确定不哭?”
      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泉先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会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丁素问浑然不觉自己的态度有多气人,或者说她知道,可是她不在乎。
      她想起平时玩游戏,只要泉先装备上专属珍宝的鲛珠,那么每次指派他负责一小时以上的理财工作时,都会额外获得一个鲛人泪。
      这颗鲛人泪形成的珍珠,品相颇佳,通常能卖出两千文到五千文不等的价钱。
      于是她坐直身子,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只能送你去打工了。”
      话音刚落,寂静无声。
      貌美不似人形的鲛族少年,面无表情,眼角蓦然滑落了一滴泪。
      丁素问眼疾手快用碗接住。
      那眼泪彼一接触空气,瞬间化作了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落进碗里时,还发出了清脆动听的碰撞声。
      那是小钱钱的声音。
      而眼泪的主人见状,哭得愈发厉害,一边哭,还一边呜咽道,“你,你欺人太甚……”
      分明海中妖,哭得却比女人还要娇。
      颜狗和吃软不吃硬这两层因素的影响,导致丁素问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瞬间就败下了阵来。只能软和着语气哄他道,“我错了,刚刚是在开玩笑呢……你别哭了。”
      鲛人天性善良温顺,被欺负了也会默默哭泣,根本没有一点山海异兽的威胁性。是以他们也很容易被哄好——只消一两句软话就行。
      丁素问把泉先哄好送回应天府,才又换了人出来商量。
      小破图里居民众多,其实不乏有一技之长傍身的技术型人才,比如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陶姜,就是制胭脂的高手。
      在诸多生意被官府所垄断,私人想要贩卖这些东西必须获得官方准许的情况下,丁素问压根不敢正经做什么大生意,于是只好另辟蹊径,预备开个胭脂铺子试试水。
      她之前和泉先说要珍珠作本钱,却也不是什么空话,而是因为生辰纲里的现银早被她和黑锅一并甩给了晁盖那帮人,手上只剩下些一时难以变现的玩意儿。
      从一开始豪言壮语想开全国连锁店,到种种桎梏下只能去卖化妆品,丁素问知道落差很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做生意只是她开源的手段之一,赚钱多少其实并不重要,安全稳妥才是第一位。
      要她真似那般掉进了钱眼里的人,何必费心琢磨这许多?直接落草当土匪好了。
      到时候专盯那些富户抢,钱肯定哗啦啦的往她兜里流。
      陶姜早年家道中落,年纪小小就尝尽了人情冷暖,因此变故养成了她敏感悲观的性格,也让她很难对他人交托信任。
      丁素问特地选她出来,一是看中了卖胭脂的利润高,二是因为陶姜就是个宋朝人,这意味着她不仅熟悉环境不说,搞不好还能自带户口本。
      仔细交代了陶姜该研制怎样几种胭脂之后,丁素问便安安静静随行,一路不再冒头,直到下一个城门,和卢小乙告了别。
      她嘴上说着自己要去别处寻商机,实际上转头就让白素贞带自己瞬移去了开封,也就是如今的北宋都城,汴京。
      假户籍能糊弄一时却糊弄不了一世,她从卢小乙处旁敲侧击打听到,如今许多地方的浮客,也就是城市里的流动人口,远比当地户籍的登记人口还要多。这些浮客们只要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居住满一年,即可落户,取得当地户籍。
      由于丁素问这种情况,属于无户籍、无乡贯、无亲属的三无人员,在官府核查浮客来源时,只能以不需要提供任何证明的流民身份来进行登记。古代天灾人祸时有发生,流民离乡也不是多罕见的事。再加上正常人思维中,不会有人喜欢冒充流民,所以她觉得这招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官府照例规劝她返回原籍,并表示可以提供返回原籍的口粮路费等物质帮助,且免除回乡后的耕种租税。
      丁素问当然说不回,负责登记流民的厢官便询问了她的意愿,给她填定了相关资料,并在户贴上登记为坊郭流民。因为她自称家中已无亲眷,官府便给她立了女户,户贴上暂时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关于为什么不继续女扮男装的问题,一来是丁素问不想以后身量长开了还得费心琢磨怎么遮掩身份,二来是女子的身份在人群中更加不起眼,三就是因为她实在舍不得那些漂亮衣裳了。
      再回到户贴登记的问题。
      按照居住地区,宋朝的百姓户口可以分为“乡村户”和“坊郭户”,类似于现代的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相应的就有了乡村流民和坊郭流民的区别。前者通常会被官府安排到有荒芜土地的城郊一带开垦荒田,后者则是留在开封城内参与一些官府安排的其他谋生活动,当然也可以选择自谋职业。
      丁素问当然不会种地,又盘算着之后让窦有禅去开茶饮铺子赚钱,自然选择了第二条路。
      那厢官见她是个年轻不经事的小娘子,虽然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但是举止气度颇有些不凡,便提醒道,“官府那边的福田院,虽说不收钱,到底是人杂,也乱了些。小娘子若是得空,不如去到店宅务处看看,那儿的公屋都是官府名下的,不仅租赁的价钱便宜,签契的头五日还可以免租呢。”
      丁素问初来乍到,不想张扬,便谢过那厢官的好意,随便找了家小旅店休整。
      次日,她问过店里的酒保,便喊出陶姜,让她带上银钱自行去购置调制胭脂所需的原料。而自己则是等天黑之后,一个人去到了附近的夜市街上去闲逛。
      农历的六月份,天气还很炎热,夜市街上灯火通明,各式叫卖解暑冷饮的小摊延绵不绝。摊子几乎都撑着一色相同的青布遮阳伞,伞下摆着几张木桌椅,以供过路的客人们坐下歇脚。
      丁素问随便找了一家坐下,刚点上一碗凉水,预备付账时,却发现,自己腰上的荷包忽然不翼而飞了!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环顾四周,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荷包本应存在的地方,陷入了沉默。
      自己这是……遇上扒手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丁素问和所有人一样,被覆盖极广且无比便捷的移动支付给惯得失去了本该拥有的警惕心。
      也因此,在发现荷包丢了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着急和生气,而是有些茫然和恍惚:说起来,钱包被偷应该干啥来着?找警察……啊不是,找衙门报案?
      摊主舀上一碗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一面送上桌,一面笑问道,“小娘子,可是忘了带钱?不如等明日来时再付吧。”
      他们这些街边小摊上卖的凉水,一碗售价不过几文钱,成本只会更低。就算被跑单了,亏损也不大。更何况面前的小娘子,模样年纪虽小,可一看就知道是个体面人。若是今日结个善缘,那可比区区几文钱要值当多了。
      丁素问听见摊主的话,抿嘴一笑道,“钱袋丢了而已,不打紧……我这儿另有钱付。”说着便从作势将手探进袖子,实际上却是从系统行囊里取出了几枚铜板。
      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由于这个世界是根据《水浒传》这本小说演变而来的,虽然故事仍以北宋徽宗年间作为时代背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体系却十分混乱。原本为了满足大宗商品交易而进行使用的白银,现在却成了百姓手中十分常见的流通货币,不再是富人的专属。
      更甚者,现下的一两银子并不完全等于一千文,而是折钱两大贯,其中一大贯钱约合七百七十文。除此之外,还有小贯这种说法,即一大贯可折钱十小贯。至于银钱的购买力,她大致推算出,一文钱约等于后世的一到两元左右。
      丁素问将铜板付给摊主,然后低头,认真品尝起碗里的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说起来,这凉水的名字看上去唬人的很,一长串的十分花里胡哨,实际上和绿豆汤相比,也不过是多加了些甘草的区别。
      摊上还另卖的冰雪冷元子,其实就是冰镇小汤圆。旁边摊子还有卖荔枝膏和水晶皂儿什么的,看不出什么原料。也有卖冰镇水果或是肉脯从食之类,热闹繁华比现代也不差什么。
      她赶着凉气未散,将碗中凉水饮尽,正欲起身离开时,忽然有个眼熟的东西丢到了面前。
      红绸金线的小巧荷包,和她之前丢的那个一模一样。
      丁素问顺势看过去,只见桌子对面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看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几岁。
      那少年盯着她左看右看,忽然笑道,“我方才见有人偷了你的荷包,于是追上去替你寻回,结果你这个失主倒是沉住气,还有心思在这饮凉水……”
      她瞥见这少年额上沁出的汗珠,于是又让老板上了两碗绿豆汤,然后客气地说道,“小官人,天气这样热,不如饮碗凉水去去暑气,也算是我给你道谢了。”
      那少年也没有推辞,坐下之后,便将碗一端,仰头一饮而尽。
      丁素问便将桌上的荷包拿起,扯开绳子往里看一看,少年就在旁边搭腔道,“我看那小盗还没来得及倒手,东西应该不少什么。”
      她将那少年上下一瞧,而后笑道,“钱少了倒是不碍事,只要里面的玉佩没丢就好。”说着便从里面取出一块小玉佩,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旁边的少年原先并不想多问,可是看她对这玉佩的珍视不似作假,这便和之前丢了东西也十足气定神闲的态度产生了极大的割裂感。
      他忍了忍,没忍住,问道,“那你之前怎么坐得住啊?”
      丁素问听罢,眼神莫名地看他一眼,道,“信物是用来寄托思念之情的,东西丢就丢了,哪里犯得上为它着急上火,人还在不就行了?”
      少年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丁素问却不急不慢补上一句——
      “虽然人也不在了。”
      少年:???
      “你……”
      “怎么?”
      “不,没什么。”少年赶忙摇摇头道,“这是你的事,我本就无权置喙。”
      丁素问笑容愈发温柔,问道,“不知小官人府上何处,我在汴京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改日必将登门拜访,当面道谢。”
      少年一听,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见他这么抗拒,丁素问心里便更多了几分猜测。她不再多言,付过账后,便和少年道了别。
      少年松了口气,闪身走入人群。
      她坐了一会,方才悠悠起身,看了一眼那几乎快要消失在人海中的少年——他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个男人,正低头对着他说话,面容看不太清。
      丁素问没多打量,收回视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自然错过了,那男人因为对旁人的视线十分敏感,而下意识投递过来的,疑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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