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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残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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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好肉铺满了整个奉台,连所跪坐的团蒲上都放置了鹅绒垫,木擎沉着脸对上岑洛受挫的模样,像往常那般冷笑讥讽道:“怎么?是云涵又让你的棋局扑了空?”
岑洛不答话,面色十分凝重,他紧紧盯着被自己囚在陵光神像中的鬼,只要木擎想他就可以毁魂离开形体回到鬼界,可神像上方悬挂着的瓷瓶与神像相连,只要木擎敢轻举妄动,瓷瓶里的毒蛛就会侵蚀神像。
“你用不着说这些话,”岑洛眸色逐渐变得透黑,“陵光本该有着肆意的神途,是你的自私将他困在了水镜。”
闻言,木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怒骂道:“去你妈的神途!所谓肆意不过就是任由天庭的流言碎语将他变得麻木!”
“岑洛!你高高在上,你蔑视万物,你打心里觉得水镜不该有云涵的存在,你更是认为云涵降世水镜却飞升成神对天庭而言是莫大的耻辱!”木擎撞上神像的硬石,他怒喝着:“这些年来你当真一点没变,满嘴仁义将所有人骗的团团转!”
岑洛任由他发着怨火,等他说的双目赤红,才开口辩解:“木擎,陵光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官,若是没有这次的事,他本该是下一任天帝的继位者。”
“放你妈的狗屁!”木擎顾不上自己的伤,他气道:“你想将云涵彻底留在神州,让他做天庭的陀螺,永远为你所用,却还要美名其曰为他好做尽这些恶心人的事!”
岑洛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云涵铁了心要与神州背道而驰,连木擎也如此冥顽不灵,他只能放弃劝说,沉声道:“陵光被三界通缉,我已经下令攻打炼狱,你认为陵光他还能撑得了几时?”
木擎脸色霎时间白的吓人,这些日子被囚在神像中,外面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更是不知道鬼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岑洛瞧着这神像看了半响,最终还是举步离开了这处隐秘的角落。
木擎伸出的手又缓缓收回,复而好几次,他也就快被逼疯了。
木擎心中一遍遍痛骂着岑洛的卑鄙,他太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用云涵的神像做赌注,赌的就是自己不会不顾云涵的死活。
神像里暗无天日,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只知道桌上的食物换了一遍又一遍,而自己始终没碰过上面的酒肉,他唾弃岑洛带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令他恶心。
就在木擎已经打算像往日那般闭目养神时,耳边传来了许久没听到恍如隔世的冷淡声。
“你在做什么?”
木擎眼睛一下睁的很大,似是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是真是假,他深深吸着一口气,最后抬手掐了自己的手背,顿时疼的“嘶”了一声,确定不是假的,云涵依旧站在原先岑洛站的那个位置上,不曾消失。
木擎碾去脸上的怒意,他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该问我为何如今才来吗?”云涵透过神像望着里面被囚这么久的木擎,分明是鬼,可此刻也太憔悴了,险些叫他以为木擎整了形骨,才会看上去这么惨白又消瘦。
木擎摇了摇头,他笑的淡然:“谁没事会往自己殿里隐蔽的神像前跑,你又不是那种自夸自赏之人。”
所以云涵这么久以来不曾发现也不足为奇。
过往皆是迟离会当宝贝似的三天两头擦拭他殿里的东西,打扫个干净,其中自也包括了这处放置在隐蔽地的神像,可迟离下界,云涵身上的事多的数不胜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会跑来这神像前看看。
而岑洛也一定是料到了这点,才会敢将木擎囚在神像内,隔绝了外界的地方,连音信也传不出。
云涵不知道木擎又说了什么,只是盯着神像头顶悬挂着的瓷瓶,太眼熟了,正是当初为了换取天帝信任亲手交出的柳叶毒蛛。
他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早早亲手递出了锋利无比的刀,而那把刀毫不留情砍向了自己。
云涵手里的法力聚成一条线,他抬手往瓷瓶上一勾,用力拉扯下瓷瓶晃动着,怎么都扯不下,木擎看出他想干什么,立马出声阻止:“别费力了,瓷瓶上绕着岑洛的法力,你一动他就会知道,况且里面的毒蛛早与神像相连,若是瓷瓶碎了,你会跟着遭殃。”
若不是顾及这些,木擎早就逃出这神像,又哪会被囚这么久。
木擎见他朝着神像走来,金瞳下的目光暗沉又嗜血,他心下一惊:“别……”
话还没说完,神像被云涵的剑捅了个对穿,同时云涵身上多了一处窟窿,血像是开了阀似的一下涌出,顺着他胸腔不断往下流着。
木擎失色喝道:“住手!”
不等他的话,云涵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不过一眨眼功夫神像被剑气震碎。
云涵亲手毁了在这陵光殿里与自己骨肉一体的神像,木擎不可置信望着身穿百孔的人,那么多的窟窿染红了一片地。
“你太小瞧人了,”云涵咽下喉中的血沫,他抹干净额间的冷汗,“区区神像毁就毁了。”
木擎扶住他,艰难开口道:“我是怕你会因此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们走出陵光殿时,外头的凤凰树开的异常旺盛,赤红落花一朵朵顺着风飘落,四遭周围无人打扫已经堆积了很厚的叶子,全是血红色。
风疾过带起空中的叶子,云涵踏过如山一般崎岖的路,最后飞扬起的叶子不着痕迹划过他的面庞,只留下一点血珠。
是彼此唯一可撑住的拐杖,他道:“浴火冰晶可作为霹雳阵的阵眼,你先走,等我过段日子再去鬼界找你。”
木擎惊愕看向云涵,只见他推开自己扶着他的手,就算他再怎么伤重,哪怕是痛的要死了,依旧可以绝情将木擎的魂魄推向符咒之门。
不过一瞬,留置天庭的五位神官赶到时来不及阻拦符咒之门的阖上,见云涵一人在凤凰树下,他浑身血迹斑驳,看上去狼狈又可怜,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陵光!你是回来送死的吗!”说话之人正是矛允,他们这五位留置神州还是因为在鬼界受了重创才没能和其余神官一起讨伐水镜。
云涵赤金的的双目下令在场神官看的骇人,无谁不知云涵天生金瞳,可在此时,他的双目不再有往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嗜血。
他身形昂然,手中的长剑划出红光斩落在他五步外,将他们上前的步子挡住。
“我不愿与你们为敌,”云涵握着的剑无声颤栗着,他道:“还望各位能看在昔日共事的份上让路。”
闻言,在场神官冷笑讥讽道:“陵光神君,你莫不是太小瞧了我们?”
云涵不弱,可在他面前的是神,往日一对一云涵会站上风,但此刻是一对五,况且云涵的神像被毁,他身上的窟窿洞并不少,大大伤及了元气,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盾神这么想着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就连一向冲动的矛允持着法器朝云涵使出惊天一击时他也没阻拦。
他们都知道,在这场一对五的神官大战下,是以多欺少,是乘虚而入,更是落尽下石。
他们不信云涵会翻身,不信这天庭会有谁给他撑腰,过往积压的种种猜忌,最恶毒的揣测,人间苦难的无能为力情绪全然爆发,打着要替天行道的噱头,将手中法器对准了天庭的“叛徒”。
云涵身上的伤太重,手中剑成为他抵御的唯一,可却还是被矛允持着法器砍伤臂膀,腹部,旁的神官见缝插针抡起剑向着云涵的心上捅去,云涵险险避开却被突如其来的断刃刺中肩骨,那一击狠厉将他逼退数步,最后插在他肩骨处的断刃转了半圈将他钉在凤凰树干上。
云涵疼的面目狰狞,他余光瞥见被落花覆盖大半的鸢尾,在红花中它显得孤立无助,他口中再也忍不住吐出的血彻底将一席白衫染的通红。
矛允有着快意,他见着这曾经风靡神州的陵光神君败在自己的脚下,他笑的可怖,丝毫不加以掩盖唾骂着:“太他妈把自己当回事了!”
耳边嗡嗡作响,云涵恍惚中听到有神官说:“你与邪灵将一同烂在地底,生生世世都会受尽世间谴责。”
他们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嘲讽谩骂声一字不漏入了云涵的耳,他不低头余光看见在陵光殿不远处那熟悉的长袍加身正看着戏的天庭主宰。
岑洛不阻止也不给个痛快下令让他们杀了自己,为的就是要让这违抗他命令的自己记住此时的落魄,记住被人踩在脚下翻身不得的滋味,记住被昔日共事的神官讥讽怒骂。
“好一个心系人间百姓的陵光神君,在你谋划倒放天河邪灵进人间时有没有想到今日会受这样的屈辱?”
“界下百姓流离失所全是拜你所赐,你怎么好意思再回天庭?”
“你们是在憎恨我?”云涵沉了目光,他在来陵光殿前就想了许多,哪怕鬼界那些同袍与他为敌,他也只能想到所站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自当也不会有怨恨。
可现在明晃晃站在他面前的神官不加以掩盖的勃然怒气都是情|欲里及其憎恨的表现。
其中一神官怒问道:“我们不该恨你吗?”
“身为神官倒放邪灵入人间,让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可怜他们还眼巴巴拜奉着天上的神仙能下界解决这次的旱灾!”
“若不是你他们不会遭此罪!”
云涵强撑着身体,他反问他们:“你们的恨可以解决界下所发生的事吗?杀了我界下为祸四方的邪灵会因此烟消云散吗?”
没人回答他,云涵觉得可笑:“不过是因为你们没有本事解决界下的邪灵,也没本事阻拦灾难的蔓延,所以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这话无疑是将他们说到了心里,各个脸色黑如锅底,有神官哽着脖子强行辩驳。
“若不是你提出什么大开天河封印,设下狗屁诛神阵会有今时今日的破烂事发生?”
“……”
“逃串人间的邪灵诸多,被旱灾覆盖的地方早已没了安全地界,哪里来的解决办法?你只顾你自己的好名声,从未管过人间百姓的死活!”
“……没有办法就去想办法,”身上的疼痛让云涵倒吸了口凉气,他冷声道:“杀了我你们就会有办法了?”
整个凤凰树弥漫着铁锈味,云涵所言句句字字诛心,他们没有办法,他们遇事就只会将此事的责备归到一人身上。
盾神痛惜着这天庭曾风光无限的陵光神君,在这边缘的黑白正邪处,他问道:“与邪灵蛇鼠一窝,受着界下百姓的拜奉,你却将他们推进万丈深渊,陵光神君你回首看看真的没有悔意吗?”
云涵蜷缩的手指放弃抵抗,令刺进他肩骨的断刃更深了一寸,他不答这话却死死咬着牙,血液化气在空中弥漫着,一时间他已经辨不清眼前这些同袍是恶鬼还是神官,太过于陌生。
矛允不忘鬼界被小鬼驱赶,被迟离打伤丢人的事,他阴冷补充道:“迟离被娇惯养成如今目中无人的样子全是你一手点渡造成,得亏他一事无成死了,在鬼界做个孤魂野鬼。重华指天地的话当真是可笑。”
其余神官见他已经口不择言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住口。
怎么辱骂云涵或许没谁能管,可在天庭指桑骂槐救海域众生的岑宵,那无疑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当他们发现自己所挑起的责怪全然被云涵推翻,他们也就只会在他身边所历经的事下嘴去指责,云涵意识中那团鬼火一遍遍说的话围绕着他。
“杀了他!杀了他们!!!”
云涵整张脸煞白,上面的血珠顺着他脸庞滑落,落在刺在他身上的断刃上。倏然,殿前朱光笼罩,凤凰树下的云涵擦尽嘴角溢出的血,他费力结印手心的阵法随着剑上的银光刺向对方的双目,登时整个凤凰树下起漫天尖利的“雨”。
凤凰树上的花蕊含苞待放途中与绿叶分离,全然成了这场细雨的花针,阵中的六位神官包括云涵在内尽数被这场没有意识的“雨”杀的片甲不留。
凤凰树弑主,五位神官茫然失措,亲眼目睹云涵被百万花针叶穿身,随即那些花针叶带着云涵身体上的血不着痕迹朝他们身上招呼着,哪怕他们聚起法力反抗也不行。
凤凰树被云涵神力浇灌,悉心栽培这么多年,早已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厉害的,又是在此刻被云涵献祭当做杀器,他们避无可避。
在这杀阵中云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令在整个阵外的岑洛觉得可笑。
自知自己逃不出,却还要给自己安上“弑神”的罪名,连同自己一道死在这凤凰树下的杀阵里。
云涵震开身上插着的断刃,拼尽力气召出螺旋刀与花针叶错开朝矛允腹部刺去,速度太过于快,他们谁都没料到云涵还能有反击的力量,一时没设防。
“本不想与你们为敌,”云涵带血的手反扣住矛允的肩,他将螺旋刀一下又一下插进矛允腹中,他声音沙哑:“这是你自找的。”
在天庭和气二十几年都让这群神官忘了,云涵虽脾性好说话,但藏在骨子里的狠厉一点没被搓磨掉。
岑洛静静看着,直到事态不可控,云涵以凤凰树献祭引出尸林,而在阵中的几位眼见着就要被吸进尸林荒渊中,岑洛一掌拍碎地底与凤凰树相连的灵脉,顿时从地底串出无数滕柳从四面八方制住云涵。
他的脖子,手腕,腰身,脚踝被带着刺的滕柳缠住挂在空中撕扯着。
云涵此刻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局,天帝早就知道自己会回来解救木擎,甚至在自己踏入天庭时岑洛就知道了,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是想让他亲手毁了神像受到重创,与此同时再透露风声让留置神州的五位神官前来捉拿他。
昔日同袍情谊荡然无存,那些假惺惺的姿态也不必再演下去,所以他们会对自己下死手也不足为奇。
“陵光你可有悔过之心?”岑洛平静的问话才是这场虐杀中最为脆弱的,一击就破。
云涵冷眼俯视着这群神官,他手脚被束缚,越挣扎柳滕就束缚的越紧,那些倒刺扎进他的皮肉不断摩挲着,鲜血滚滚,可他也是倔的,就算明知挣扎下去只会让自己更疼,他还是在反抗。
“呵——”云涵冷汗直流,混杂着血液,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汗,他冷声一字一字道:“你难不成忘了我没有心,怎么可能会有悔意?”
尸林一旦出现除非有谁被卷进其中,否则这被撕裂的口子会越来越大,杀阵也不可能会停下来,饶是岑洛本事再大也被花针叶割破了皮。
半响,岑洛眸色沉沉,他所有的劝说被堵回肚子里,只觉得失望:“你和木擎一样,愚蠢至极。”
曾经,他是真将云涵看作可托以重任的神君,他甚至以为云涵不会像木擎那般辨不清好歹,拎不清大小,可如今的种种事迹都摆明了,云涵甚至比百年前的木擎更为倔。
云涵少有的落魄与败落全在今日,他看着尸林逐渐增长,距离最近的盾神快被卷入尸林中,他看着他们奋力站稳脚跟抵抗着花针叶,又戒备着自己,怕再向方才那样挣脱束缚拿兵器刺向他们。
“是挺愚蠢的,”云涵觉得可笑,他金瞳下滴着血珠:“从前我不听木擎的告诫,以为只要为这神州勤恳做事就能赎清水镜的罪,就能为水镜正名,到头来发现全都是假的。”
共事多年的情谊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怜悯之心也是假的,只有不留余力想要将他就地正法是真的。
空隙下有神官斥责他:“为神就得护佑界下百姓,枉你还是点渡神裔的神官,这点道理会不懂?就为区区水镜弃人间百姓不顾,你罔顾苍生,你不配点渡神裔!你不配为神!”
“你们口口声声说心系世间百姓,我又何尝不是。”云涵艰难道:“我在乎众生,也在乎众生死后的归宿。”
矛允腹中的血肉被云涵那一击搅的天昏地暗,待他缓过劲来,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又听云涵这一番说辞,气已经到了颅顶,他一次又一次戳着云涵的痛处:“你无心无情也配提及众生?”
那棵被揣测怀疑忌惮滋养的参天巨树终于长成,他们认定了云涵是与邪灵助纣为掠,不论解释的再多在他们眼里都是狡辩,是脱罪。
云涵不再辩解,只觉得有些酸涩,令他很不适应。
“你在乎的众生里可有神裔们的存在?”岑洛的话点醒着他,就算在今日的云涵有多么痛的领悟,一心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可只要他开启杀阵引尸林的事传出去,弑杀神官的罪名坐实,那界下历劫的神裔不管日后能不能飞升,都会被贴上耻辱,曾被云涵点渡过的耻辱,轻则受尽谩骂,重则落的和他一样的下场。
云涵扯住柳滕,他手心的火烧不断这东西,那双布满血丝狼狈的金瞳下是无措,他自认为这世间不会有谁能羁绊住他,他无心无情,他不在意那些言语,只因自己孑然一身无所谓。
过往他不明白为什么天庭忌惮他却要各种好话说尽,让他来点渡神裔,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岑洛伸出手欲要做些什么,哪料云涵不要命似的召集所有花针叶在众目睽睽下倒流,万千花针叶再度聚集穿过云涵身体,登时束缚住云涵手脚的滕柳被花针叶穿断,他得了自由。
云涵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在濒死之际狠到了决绝的地步,万千花针叶一遍又一遍穿刺着他的身体只为挣脱岑洛的法力束缚。
云涵以残躯之身将他们推回了正轨,而他自己被卷入尸林,杀阵破了,凤凰树极速枯萎了下去,带着漫天的血色残阳入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