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象觅孤霞》只将食粥

4、第三章 一座道观

　　屋内，众人已在会客室内落座。几位婢女上前奉茶，等婢女退下后，裘礼才开口：“邱庄主，可否如实把事情告知在下？”
　　邱庄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山庄名下有一处钱庄发生大火，掌柜丁旺财葬身火海，账目也都被焚毁，事后邱瑜前去调查，不想遭人追杀。”
　　邱瑜是青城山庄邱庄主独子，生得极其俊美，天资聪慧，自幼被众星捧月，颇为骄纵。前几日，邱瑜与一众子弟去醉香楼买醉，酣畅间一位异域舞女突然提剑而起，向着邱瑜砍来，幸好邱瑜醉酒，警惕性却不减，这才免于一死。
　　事后，邱庄主将醉香楼里里外外盘问了一遍。那西域舞女因为貌美，被商人买来，转卖进青楼，辗转经手多次，颠沛流离，才到了醉香楼。舞女接待的客人冗杂，已然查不出什么。
　　以这件事为开始，邱瑜总是遇到些莫名其妙地怪事：先是被人扔石头，莫名其妙踩到牛粪，接着是头顶经常有花盆掉落，演变到后来，甚至被一些江湖暗杀组织追杀。邱庄主抓到过几个活口，只了解到雇主是京城人士，其他一概不知。
　　在家躲了几日，邱瑜总算有机会出门透透气，他正返回城里处理苏州钱庄的事情。走到林深处，察觉到梧桐的气息，就停下了马。荒郊野外，孤身一人，邱瑜想当然以为梧桐也是被雇来的刺客，这些天东躲西藏处处提防让邱瑜身心俱疲，终于怒从胆边起，单枪匹马冲过去准备先发制人。这才捡到了晕倒的梧桐。
　　裘礼愣了下，那青城山庄家大业大，武学精妙，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一般人不敢招惹。虽然山庄素来乐善好施，惩恶扬善，得罪了不少人，但这个时机未免过于微妙。于是问道：“邱少爷可查出了些什么？”
　　见裘礼先生问起，邱瑜抿了一口茶水，也不隐瞒道：“裘礼先生，在下开始觉得奇怪，刺客都是些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大概只是山庄素日的仇家想浑水摸鱼。但是那位舞女，实话说，若不是在下当时还有一丝理智，只怕已经死在醉香楼了，这道像是那风间赌场何仁的手笔。更蹊跷的是，在下前去调查，那与赌场有关的人都支支吾吾，不肯做声。”
　　裘礼先生了然：“如此不打自招了。”
　　邱瑜也笑道：“是这样。我佯装害怕躲在家里，派探子去查，果然他们放松了警惕，露了一些蛛丝马迹。火灾不久前，账房汪海欠了风间赌场一大笔钱，而火灾后，赌场账上这笔钱莫名被补上了。只是山庄与何家向来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这笔钱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不至于让何家插手山庄事务，更不至于让他们痛下杀手。”
　　玉霞好奇问道：“看样子，那何仁似乎十分怕你入局。事发时，汪海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钱庄来往各地商客不少，大多与汪海有过交集，不过据线人说，事发前汪海曾神神秘秘地说结识了两位兄弟。”邱瑜补充道，“玉霞姑娘，汪海这人喜欢结交江湖人士，这不算是稀奇事。”
　　裘礼道：“你可曾盘问过汪海这件事？”
　　邱瑜叹道：“等我去时，汪海已经自缢了。”
　　玉霞纳闷起来：“这可奇了怪了。如果此事真是何仁用钱指使汪海干的，那汪海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他死了，自己反倒会暴露出来。”
　　裘礼道：“何仁被逼到如此地步不惜打山庄的主意，又为了掩盖某些更重要的东西杀掉汪海，看来事情不简单呀。”
　　邱瑜叹气：“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情，在下去城外牛栏河村收租时，有一户农户被仇家灭了门，巧合的是，这户农家也姓丁。”
　　事情到这里就断了线索。裘礼道：“若想知道何家的目的，想必要回到一切的起点丁家灭门案，查出丁家与丁掌柜的死因。”
　　众人点头称是。见天色不早，寒暄一番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为来日养精蓄锐。
　　第二日清晨，玉霞起了个大早。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练完功便去找白昭，二人正准备出门，梧桐急匆匆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昭，玉霞，何仁下了最后通牒，要我们明日一定要去一趟。”
　　玉霞和白昭对视一眼，他们来的时候刻意避人耳目，知道的人并不多，于是确认道：
　　“是要你去，还是要我们去。”
　　“要我和要我们，有差别吗？”梧桐心虚地低下头。
　　“梧桐，现在我们在暗处，这样贸贸然暴露自己并不是明智之举。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比较好。”玉霞被诓骗来，无端卷入是非，这次铁了心要逗逗她，“听说那何仁老兄心狠手辣，手段歹毒，你可要小心一点。”
　　梧桐已经快哭出来了。她知道白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她拿不定玉霞的主意，毕竟说起来也是她理亏，硬把她们牵扯进来。
　　“玉霞，别逗她了。”白昭知道梧桐心里害怕，最终还是不忍心。
　　“梧桐，咱们讲究个明察暗访，裘礼师兄陪你去明察，我们去暗访怎么样？”玉霞也不会真的让梧桐自己一个人，见白昭心软，顺势给了台阶。
　　“就这样定了。”梧桐生怕玉霞反悔，赶紧答应。
　　于是召集众人制定计划，邱庄主不方便出面，由裘礼、梧桐明日去醉香楼与何仁商谈，白昭、玉霞、邱瑜三人前往丁家所在的牛栏河村暗中探查。

　　淳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一夜大雪。
　　邱瑜收拾好仪表准备出院门，一只脚刚准备踏出去，乌鸦飞过，邱瑜觉得鞋上湿热。脚停在了空中，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邱瑜心想这大凶之兆不宜出门啊，奈何也不能临阵逃跑，只好掏出手帕擦干净鞋子，刚弯下腰，背的包裹散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怕玉霞白昭久等，邱瑜胡乱地收拾了一下重要物件，顾不得散落的银子，就狼狈地出了门。
　　大雪笼盖万物，银装素裹，树杈上悬挂着冰锥，大地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位。初起还有几声鸟啼，走到深处，万籁俱寂。三人骑马沿着林中路缓慢向前，留下一串串马蹄印。
　　路渐渐崎岖，天色阴沉起来，村子隐隐显现了轮廓。寒风渐起，先是几片树叶的沙沙声，越靠近村子，树叶在风中挣扎的愈加激烈，直到风声呼啸，雨雪交加。
　　漫天白雪在寒风中如同白色的屏风，遮掩住了前方的牛栏河村。三人下马艰难地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走在前面的邱瑜突然停了下来。在牛栏河村村口，漫天飞雪中，赫然走来一位二十来岁身材瘦长的黑衣男子。
　　寒风凛冽，刮的玉霞脸生疼，无法开嘴问询。只见黑衣男子示意他们跟上，左拐右拐带他们进了座废旧道观。
　　玉霞缓了好久，方从寒冷中回过神来。
　　“赵卫。”男子笑嘻嘻地介绍着自己。
　　姓赵？玉霞瞳孔微张，她揣度着少年的身份和目的，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白昭大吃一惊道：“赵卫？你怎么在这里？”
　　“白姑娘，令尊身体可还安康？”赵卫似乎认识白昭，开口便寒暄道。
　　“我与家父已多年未见。”白昭有所顾忌，不欲多谈。
　　“哈哈哈哈我与白姑娘能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想必这两位是白姑娘的友人吧。”赵卫倒是爽朗，他没有在意玉霞和邱瑜的紧张，肆意攀谈起来。
　　白昭只简单介绍了玉霞邱瑜的名字，便继续追问赵卫来此的目的。
　　“来查丁家灭门案。”赵卫也不藏着掖着，掏出了官府令牌。
　　“是那位的意思吧。”白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谁知道呢。那位的心思可不是这么好猜的。”赵卫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般，得意地邀功，“不过跟你们在一起肯定会遇到有意思的事，那位也会很高兴吧。”
　　白昭的头更疼了，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人一脸兴奋的样子，一向淡定自若的表情难得的痛苦扭曲，太阳穴突突直跳。
　　幸好邱瑜及时打断了谈话：“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邱瑜小兄弟，故友相逢，叙叙旧罢了。”赵卫立马换上一副故作高深的嘴脸。
　　“是村子里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不进村？”赵卫虽然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口风却紧，眼见已经不可能问出什么，玉霞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
　　“不知道，不过这个村子处处透着古怪，而且，村民们应该不欢迎我们。”赵卫无奈地摊着手，“我被赶出来好几次了。”
　　“只是不欢迎赵兄吧。在下来收租时，村民可是好酒好菜招待着。”邱瑜善意地提醒道。
　　“哈哈哈大概只是面上吧，背地里说不定怎么编排邱瑜小兄弟呢。”
　　两个人互不服气，较起劲来，玉霞和白昭不理会他们幼稚地斗嘴，把破旧不堪的门关严。时不时有冷气夹着几缕雪花沿着缝隙灌涌进来，玉霞和白昭在道观里搜寻可以生火的材料。
　　虽然是白天，但是由于门窗紧绷，观内黑黝黝的，玉霞正摸索往里走，听到白昭轻声唤她。只见白昭点燃了一个火折子，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鼎炉。
　　鼎炉高约两米，方形立耳，平折沿，圆底较平，三圆柱形足。通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邱年油污，泛着幽绿，看起来有些年岁，昏暗中依稀可辨三组兽面浮雕，地纹为云雷纹。
　　玉霞蹲下身，伸手向鼎下摸去，白皙的指尖立刻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木灰。刚准备起身，就感到肩膀被白昭轻拍了两下，她噤声顺着白昭目光的向头顶看去，就着微弱的火光，鼎炉上方贴满了黄色的符箓，在火光闪烁间扭曲不定，让两人倍感压抑。
　　两人绕过鼎炉，鼎炉后立着三只铁鹤，一只垂首顾盼，一只展翅欲飞，而最右侧一只被人削去了半个身子。铁鹤后方供奉的神像已经被人挪走，空荡荡的台子上布满蛛网灰尘。
　　两人悄声后退，与邱瑜赵卫汇合。
　　赵卫和邱瑜已经升起了火，甚至烤上了一只拔了毛的野鸡。
　　一边阴森可怖，一边温暖明亮，一时间玉霞有些恍惚。
　　“哈哈，小爷我可是早有准备。”赵卫满脸写着得意。
　　“赵兄是怎么发现这出处道观的？”玉霞好奇地问。
　　“我去村子里讨饭吃，结果他们不肯也就罢了，竟然放了大黄狗追我，我东跑西跑，误入了这处道观，这几日便住在这里。”赵卫委屈地说。
　　玉霞无语极了，把发现的情况同他们交流了一下。
　　“你们胆子可真大，这道观阴森森的，你们竟还敢往里走。”赵卫一脸难以置信。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赵兄这般胆小。”邱瑜趁机嘲笑。
　　尽管邱瑜赵卫努力调节，但气氛已经不复刚到时的轻松。符箓、鼎炉、道观……跟这些扯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心事重重。
　　约莫过了半响，外面的风声小了起来，雪也停了，赵卫提议先和白昭去村子里探探。玉霞知道二人有事商谈，也不想多管闲事，就和邱瑜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等待。
　　想着从青河县出来以后发生的事情，玉霞有些疲惫，烤鸡残留的骨架还散发着扑鼻的香气，玉霞意识昏沉，陷入了梦乡。
　　观内篝火摇曳，异常安静。玉霞猛地惊醒过来，邱瑜已经不见了踪影。不对！玉霞暗道不好，这香气不对！
　　她挣扎着站起身，幸好道观久未打扫，地上厚厚地铺着一层灰尘，留下了邱瑜被拖拽的痕迹。玉霞捡起邱瑜遗落的刀刃，刀已出鞘，但没有见血，四周也不见打斗的痕迹。玉霞知道遇到了硬茬，紧紧攥着刀柄，没入黑暗处，寻着痕迹蹑手蹑脚往道观里面走。
　　鼎炉那面一片明亮，就在玉霞看到鼎炉轮廓时，突然传来器具碰撞的声音，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拖拽声。玉霞停下脚步，踌躇不定。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会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连修行的门槛都没入，如果不是为了跟着白昭，她无意参合这些事情，何况邱瑜武功高强，连他都搞不定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再说，这些事本就与她无关，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人会责备她，一个人活下来总比两个人白白送死好……
　　“咚……咚……咚”正想着，鼎炉处又出传来接连不断的撞击声。
　　玉霞咬咬牙，下定决心，不再迟疑，迅速往前摸过去。
　　鼎炉下已经点起了火，邱瑜上半个身子已经大半没入了鼎炉中，两只脚被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死死拽着，挂在鼎上。
　　鼎炉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撞击的声音从中传来，夹带着扑鼻的香气，在观内扩散，震得耳朵生疼。女孩发现了玉霞，焦急的吼道：
　　“玉霞，是我小双！快来帮我！”
　　原来是小双，玉霞松了口气，不疑有它，赶紧抱住邱瑜脚腕，和小双一起用力把邱瑜拉了下来。
　　在邱瑜落地的那一刻，鼎底的火灭了，鼎内如往常般安静，仿佛刚刚发生的都是玉霞的错觉，只有空气中浮动的香气昭示着一切。
　　“幸好你在这里，不然要出大问题。”玉霞劫后余生般对小双说道。
　　“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先把邱瑜带出去吧，他只是吓晕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双帮忙扛起邱瑜，两个人回到了道观门口。
　　冷风吹得玉霞凉飕飕的，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呐，你们来村子干什么呀？”小双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玉霞刚把邱瑜放下，冷汗就流了下来。
　　她估算着脖子的位置，抽出短刀，反手便狠狠扎去，但是哪里还有女孩的影子？
　　回想起刚刚的异常，玉霞牙齿发颤，浑身冰凉：
　　小双？她什么时候认识个小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