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象觅孤霞》只将食粥

5、第四章 牛栏河村

　　待到白昭赵卫回来时，只见邱瑜正晕躺在一脸失魂落魄的玉霞身旁，两人连忙上前探查。
　　“鬼啊！有鬼啊！”邱瑜尖叫着醒了过来。
　　赵卫戏谑的声音在逐渐清晰：“哈哈，邱瑜小兄弟胆子也不大啊，竟然怕鬼。”
　　邱瑜惊魂未定，拽住赵卫衣领，翻来复去念叨自己见到了一个女鬼。原来他正烧着柴火，突然闻到一股异香，立马警觉起来，见玉霞睡得香，不敢开口唤她，只好抽出刀细细观察，不曾想一个身影飘过，他看不清那人双脚，竟直挺挺吓晕过去。
　　这边邱瑜玉霞遇到了不知是什么怪物，那边白昭赵卫也吃了闭门羹。他们二人试图混进村子探查，可惜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无奈下只好敲响了一户人家，即便是报了邱瑜名号，却依然被赶出了村子。
　　三人正为如何光明正大地进村调查犯愁，见邱瑜醒了过来，玉霞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从犄角旮旯摸出一根烧火棍，趁着邱瑜毫无防备，一记闷棍抡了过去。
　　……
　　牛栏河村村长赶到村口时，玉霞正哭诉牛栏河村的暴行。
　　村民把村口围得水泄不通，等村长挤进去时，看到自己的庄家邱少爷头顶大包，瘫晕在那里，顿时两眼发昏，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你们牛栏河村就是这样对待你们少庄主的吗？！天理何在！”玉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泪俱下控诉道。
　　村长急忙问道：“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邱少爷怎么会这样？”
　　见来了主事的人，玉霞哭的更起劲了：“我们少爷查到上次账上有些出入，来对帐，结果你们居然派人来暗杀少爷！我跟你们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暴行，呜呜呜呜。”
　　“就是！就是！尔等暴行！”赵卫在一旁帮腔。
　　“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一位村民连忙安抚道。
　　“能有什么误会？！那小双是不是你们村子的人，她趁我等不备，竟将少爷打晕了过去！”
　　听到小双，村民都变了脸色。
　　“这位姑娘，那依你说该怎么办？”村长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玉霞就知道那“小双”果然与村子有关，趁热打铁道：“我们少爷如今这副样子，需要在村子里好生休养，其他事情等少爷醒了再定夺。”
　　村长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这时，一群村民围住赵卫：
　　“他不能进。”
　　“不行。”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昭开口道。
　　“你看，我们两个弱女子，怎么扛得动一个大男人呢？”眼看气氛焦灼起来，玉霞赶忙打圆场。
　　“村子里的人可以帮忙。”
　　“我话说得难听，但是将心比心，哪有让盗贼保管的财物呢？你们现在涉嫌伤害少爷，我们可信不过。”玉霞又道，“我以少爷的名誉担保，绝对会严加看管赵卫，不让他惹事生非。”
　　“不行，村长，这几个人跟赵卫厮混在一起，一看就不是好货。”村子人见村长动摇，劝阻道。
　　思虑片刻，村长还是让了步：“咱们约法三章：在村子期间，需随时由村里人看管；并且等邱公子醒了你们就要离开；至于赵卫，无事不得出门。”
　　玉霞一行人在村长家安顿下来。原本进村前，玉霞他们承诺的好好的，谁料进村后赵卫一会儿要如厕，一会儿说饿了，一会儿又说有东西落在了外边，在村子里东逛西逛，好不自在。
　　约法三章形同虚设，村长窝了一肚子火，只等邱瑜醒来赶紧把这几尊瘟神打发走。
　　直到傍晚，邱瑜才悠悠转醒，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情经过，玉霞就一顿猛夸：说什么这次进村多亏了邱少爷，邱少爷立下了汗马功劳，真是了不起响当当的人物……把邱瑜哄的一愣一愣地，对玉霞的怨气也烟消云散。
　　听闻邱瑜醒了，村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送别的话还说没出口，玉霞和赵卫就开始一唱一和：
　　“村长，你不会想大晚上赶我们走吧？”
　　“你好狠滴心肠呀～”
　　村长欲哭无泪，又不敢真的得罪邱瑜，硬生生挨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长就去邱瑜屋子里，玉霞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哎，村长，在下身体酸痛，怕是起不了身了。”邱瑜不敢看村长老泪纵横的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邱瑜的虚弱不是装的，在听了玉霞和赵卫的计划后，他一夜没睡，他着实想不通自己一身正气，怎么就和这俩人混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每逢村长提起要将他们送走，邱瑜就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心慌，绝口不提那日发生了什么，只说自己是如何心痛，打定主意要赖着，把老村长折磨地没了脾气。村长也早看出来这些人另有目的，只让人盯着，就随他们去了。

　　就在邱瑜忙着应付村长的同时，玉霞把打听丁家和小双的事都推给了白昭和赵卫。
　　与他们不同，玉霞自幼在乡村里摸爬滚打，对缝衣服、纳鞋底颇有一番心得，加之大家都对小孩子心怀善意，因此很快就和村里的媳妇婆婆交流起刺绣来。
　　玉霞也发现了，只要不提小双，这些村民们也都愿意和她聊上几句。
　　一来二去，大家对玉霞也不像原来那般防备，甚至一位老婆婆还给玉霞绣了个帕子，特意请玉霞到家里吃晚饭。
　　玉霞倒也吃的自在，老一辈们觉得能吃是福，见玉霞大快朵颐，心生欢喜。饭后，好几家媳妇也都跟着聚过来，听玉霞扯些江湖故事。
　　“话说那云道长啪，一个左勾拳，啪，一个右边踢，把那伙强盗吓得屁滚尿流……”
　　村子里的女人大多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她们听得出神，时不时七嘴八舌点评一番。玉霞也怂恿着她们讲些村子里的故事，一来二去，也把村子里的人摸得一清二楚。
　　轮到老婆婆，她讲起了村子里流传的一个传说：
　　“很久以前，村里有女名唤翠花，生得是面似满月，腮若桃花。按说，翠花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奈何她爹挑了又挑，一直没有中意的人家。转眼间，翠花已经成了老姑娘。
　　一日，她爹又推了一户人家的媒人。翠花知道后就生气的跑了出去。直到晚上翠花才抱着一树桃花回来。
　　说来蹊跷，自那以后翠花就像中邪了，非要嫁人，见到个男人就兴奋不已，把她爹急的团团转。
　　过了不久，一个俊俏小生上门提亲，翠花她爹见他气度不凡，也就应了。谁料婚礼当天，一位老道士却找上门来，看到新郎官后，一剑便劈了过去，众宾客无不惊叫起来。
　　令人惊奇的是，那新郎官伤口处流的不是血，而是树汁，此时新郎官尸体变成了一株桃木枝，里面居然钻出一只小虫子。
　　原来桃树中生来自带一粒虫子的，日后便可修炼成精。那村后桃林一向无人打理，任其自生自灭，几百年来，一株桃树吸收日月精华，修成了人形。
　　老道士指着虫子说道：’大家莫怕，那新郎官是桃树成精，贫道今日就将他斩杀，为民除害！”
　　说完，老道士便要一剑刺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翠花挡在了树精面前。那翠花早与桃妖暗通款曲，这才故意演了这出戏。
　　老道士见桃妖无害人的意思，有意要放过他。只是桃妖挨了一剑，修为大损，已经无法幻化人形，见老道士仙风道骨，便跪下求道：’我心中还愿与翠花结为夫妻，奈何如今本相被识破，无法相守，请道长赐言，今后我该何去何从？’
　　老道士却道：’你如何要问贫道？脚在你身上，何处不可去？’说罢架云离去。
　　后来，为了与翠花长厢厮守，那桃妖在村子里扎了根，直到翠花死后，桃妖也跟着离去了。只是躯干保留了下来，保佑着村子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为了报答桃妖的恩情，村子里也就有了祭祀桃妖的传统。”
　　老婆婆讲得绘声绘色，玉霞听得入了迷，不由好奇问道：
　　“婆婆，那株桃树还在吗？”
　　“早不在了，三个月前枯死被挖走了。”
　　眼见天色不早了，老婆婆带着玉霞去屋里拿给她做的帕子。老婆婆家十分简陋，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条，非常干净，屋内正厅中央摆了个案子，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上贴着一道符箓，燃着三炷香。
　　玉霞东看看西瞅瞅，问道：“婆婆，这里供奉的是谁呀？”
　　老婆婆笑呵呵地说：“我哪里知道，都是村长让摆的，家家都有，估计图个吉利。”
　　吃饱喝足，玉霞揣了不少吃的，慢悠悠往回走。

　　彼时刚走了几十步，途中经过村子祠堂，正好撞到赵卫被看门人扔了出来，料想是试图偷摸溜进去被发现了。
　　赵卫早玉霞等人几日到村子，原本村长还好吃好喝招待着，但很快就发觉不对劲，那赵卫打着查案的名义，却天天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混吃混喝，今天调戏调戏小媳妇，明天逗逗小孩，上房揭瓦，偷鸡摸狗，气得村里人牙痒痒。
　　终于，在赵卫险些烧了村子祠堂后，村里人终于忍无可忍，将他赶了出去。
　　玉霞晃着走过去，只见祠堂门口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狗可入，赵卫不可入内。
　　玉霞：“呦呦呦呦呦呦，赵兄挺讨人喜欢啊。”
　　赵卫：“不比玉霞姑娘蹭吃蹭喝。”
　　玉霞跟赵卫对视一眼，便朝着看门人走过去：“叔，怪我没看好他，给你添麻烦了。”
　　这几天，看门人的媳妇日日去听玉霞讲故事，回家就给看门人吹枕头风。见到是玉霞，看门人笑眯眯地说：“不碍事，不碍事。”
　　只见赵卫懒洋洋地瞥了玉霞一眼，不服气道：“有本事你进去啊。”
　　玉霞怒道：“叔，你看他说得什么话？！祠堂重地，怎么能说进就进呢？”
　　看门人：“其实也不算什么重地，你进去吧。”
　　赵卫：“……大哥，你故意的吧。”
　　看门人：“哼，臭小子，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呢？”
　　趁着赵卫和看门人掰扯，玉霞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闪身进门直奔祠堂里面。
　　在祠堂里四处转了几圈，翻看了下书卷纸张，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正中央摆放的，却不是祖先牌位，而是一株新鲜桃木枝，木枝一部分已经焦黑，好像是从火里捡出来的，靠近之后，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玉霞连忙遮掩住口鼻。
　　一双手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脖子，那个叫小双的姑娘爬在她的背上，低语道：“呐，你们来村子干什么呀？”
　　“我觉得这里景色挺美的，来逛逛。”
　　大概是没想到玉霞会这么回答，小双愣了好一会，倏然，玉霞觉得背上的重量减轻了，她回头看，不知不觉，祠堂里弥漫起来浓浓的白雾。
　　她摸索着朝着祠堂门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又出现了那株桃木枝。恍然间，似乎有只虫子钻了进去，玉霞也不细看真假，抬手一扇子将木枝砍落，掏出火折子点燃就扔了过去，断成两截的桃木枝瞬间烧了起来。
　　那桃木枝似乎活了过来，在火中扭动着，渐渐化成了一滩血水，血水在火中蒸发，变得浓稠，最后居然变成了一团黏糊糊地血泥状，在火中滋哇乱叫，企图朝着玉霞爬过来。
　　怕火势不够大，玉霞从四周找了点书卷扔了进去，展开扇子扇了起来。
　　周遭的空气也开始扭曲，白色的雾气浓得刺鼻，见那团血糊叫的愈加惨烈，玉霞扇得更起劲了。
　　就在这时，门猛然被推开了，“小姑奶奶你在干什么呀！”看门人一边尖叫着，一边带着一群村民冲了进来。
　　大雾散尽，玉霞身处火海。

　　折腾到第二天天亮，村民们才灭了火。幸好赵卫之前夜闯过祠堂，打翻了蜡烛，差点引起火灾，托赵卫的福，为了防患未然，祠堂便设了些防火机关，这才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看门人当机立断，把祠堂门口的木牌改成了：狗可入，赵卫和王玉霞不得入内。
　　得知此事后，邱瑜头也不疼了，心也不慌了，身轻如燕，跃起如兔，拽着玉霞去赔礼道歉。村长脸黑得跟锅盖一样，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想这群小祖宗赶紧走。
　　再待下去，他的村子迟早要没。
　　村长也没想到，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还能从几个小东西身上学到些什么，还没等邱瑜说两句，他就笑眯眯握住邱瑜的手：
　　“邱少爷，想不到您的身体这么快就康复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怕邱庄主担心得紧，就不办送别宴了，马匹喂好了，食物也都打包好了，都是您爱吃的，路上慢慢吃，我们就不送了哈。”
　　“村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赵卫在一旁悠悠插嘴道，“说起来，我还算村子里的恩人呢。”
　　没见过，饶是村长走南闯北、饱经风霜这些年，他也没见过这么厚的脸皮。
　　村长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喽？”
　　赵卫露出满意的微笑：“不用谢。不过，总不能让恩人饿着肚子走吧。”
　　村长是彻底没辙了，他一大把老骨头就想安度晚年，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他麻木地安排媳妇炒几个菜，颤巍巍往回走。
　　白昭却拦住了老人家：“村长，这段时间打扰了，多有冒犯，还望海涵，我们吃完饭便走。”
　　村长已经发现了，这些人里，只有白昭是讲信用的，于是立马转头叮嘱媳妇：“多炒几个菜。”
　　桌上几人各怀鬼胎。白昭一如既往淡定自若，赵卫插科打诨，玉霞小脑瓜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村长食不知味，邱瑜百爪挠心。
　　这顿饭邱瑜吃的艰难，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去欺负一个老人家。回想起他们在村子里干的事情，一世清誉毁于一旦，只觉得羞愧难耐，若果不是还有要事在身，他恨不得赶紧溜走。
　　现在，他只想赶紧吃完赶紧离开，死死地盯住赵卫和玉霞，生怕他们又惹什么事端。
　　没想到却是白昭开了口：
　　“我听说，祠堂里供了株桃木。”
　　村长的碗筷落地。
　　白昭没有看他，只轻声唤道：“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