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攻略这么难？》枕山漱玉

64、注视

　　透过窗外，林立高楼拔地而起，人造光源肆意污染。陈寄云看得眼睛疼，一手握着苹果，另一手按下窗边的按钮。

　　瞬间升起的灰色涂层模糊了玻璃，也隔绝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彩色光线。

　　今天早上，秦望带来了一枚芯片。瑶姬和一梦面临的困境，眼看即刻就能解决，陈寄云像踩着棉花似的，不敢相信临到眼前的一场硬仗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化解了。

　　躺赢的感觉特别好。

　　趁着裴仰做安全性测试的空闲，陈寄云去走廊上放风，啃了半枚苹果。脑袋放空了会儿，转头进了研究室里。

　　测试进度已经到了尾声，进门之后，只见两人背对着她，站在操作台前。陈寄云不禁放轻了脚步，啃了一半的苹果抓在手里，视线穿过站在机器旁的裴仰和秦望，看向屏幕。

　　三双眼睛紧紧盯着闪烁的进度条。

　　99%……100%！

　　成功了？看到屏幕上浮现出的数字，陈寄云没敢动。

　　结束的那一瞬间，在场只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测试通过，数据没问题。”裴仰下了定论。

　　他松了口气，仿佛眼下熬了有段日子的黑眼圈都淡了。

　　向来处事不惊的少年天才语气中也不免带了喜意：“测试通过，数据没问题。瑶姬的问题这下能够解决了，如果她接管一梦，说不定会比贝瑟芬妮更好。”

　　秦望看起来就要镇定很多。她倒没有太意外，像是早就料到了结果，平淡附和了几句。

　　望着交谈中的两人，陈寄云也露出笑容，骤停的心脏在此刻重新恢复了规律的跳动。

　　她靠着墙壁，身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标识——不久前由研究室二把手亲自装上。她脑袋挨着“禁止携带食物”，吃着氧化的苹果。

　　不愧是老板……效率恐怖如斯。

　　“小秦总。”结束了脑内的例行赞美，陈寄云到底还怀着另外一重隐忧，直言不讳，“索兰和熔炉科技关系很密切。”

　　芯片上有索兰科技的标识。陈寄云看似不拘小节，但底色谨慎，趁着摸鱼放空的间隙查阅了部分资料。

　　“索兰科技看似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别说全联邦了，就连科技城知道它的都没几个。以我的权限几乎查不到它的资料，但就是这点才比较奇怪。”

　　裴仰的目光落在她手中氧化了一半的苹果上，忍了忍，没打断。

　　陈寄云对他的忍耐一无所知，兀自说下去：“我试图打开部分资料，绝大部分被系统提示‘权限不足’。刚才时间不是很够，我顺着相关链接浏览了部分官方资料和近两年的财报，发现索兰和熔炉有几笔交易……暂时只有这些。”

　　“我知道了。”

　　秦望垂眼，若有所思。

　　芯片经过检测，没有搭载病毒，不会对瑶姬造成任何威胁。理智告诉她东西绝对能用，她沉默下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理智之前，先想到的是江砚不会骗她。

　　不……也不是不会骗。内测结束后她就复盘了经过，早就识破了他的谎言。

　　在回国前安排助理买下房子，又暗中让人递消息给陈寄云，兜兜转转让她住在了他的隔壁。

　　他骗她，骗她身体早就回复康健，实际上辞职在家的每一天都在和各大名医视频开会，为她罕见的疾病投入了大笔金钱和无数精力，还笑眯眯地告诉她辞职在家很悠闲。

　　连同昨夜故意而为之巧遇，都是他已经施展过的伎俩。

　　只是因为他从来没伤害过她，所以在江砚面前，她连警惕心都降低了。

　　秦望反应平淡，落在两人眼里，就是心中早有谋算，不免放松了些。裴仰不满地要求陈寄云将食物带离研究室，指着墙上标识旁边众人签过字的承诺书……陈寄云喊着“我可是你前辈”，一边恼怒地啃着苹果，同他呛声。

　　裴仰半步也不肯退。

　　“吃个苹果会污染你的操作台？”陈寄云火了，口不择言道，“沉浸体验的测试录像还留着呢，你就不怕我把记录给小——”

　　“够了。”裴仰脸色难看，快速打断她。

　　意识到说错了什么，陈寄云也哑火了。

　　登出前的和裴仰的交谈，原本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贝瑟芬妮的数据库保留着测试员视角的测试记录，一般不会有谁去特意查看，除非有谁特意提出来。

　　本来并不关心同事的感情生活，也根本不至于以此为把柄，偏偏吵架就是这样，有时候只想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也不在意自己说出了什么。

　　陈寄云心中懊恼，舌头僵住。

　　她掀起眼皮飞快看了眼秦望，自觉理亏，秦望接收到她的视线，奇怪地看她一眼。

　　秦望走了神，没听清楚两人在吵什么，单靠着下意识的对视线的敏锐感知回望过去。

　　“怎么了？”

　　陈寄云：“没什么。”

　　她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声音闷闷的：“我去洗个手。”

　　黏在手指间的甜蜜的汁水半干，让陈寄云有些心烦。

　　如果是之前也就算了……现在秦望不但有未婚夫，还疑似有另一个好感对象，再往后稍稍，才轮得到裴仰。她可不想掺和进这种复杂的感情关系，也非常诚挚地希望裴仰能够稍微有点职业道德，别再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让项目横生枝节了。

　　在秦望的计划里，她目前的感情转况和项目宣发息息相关。

　　若非如此，好同事痴恋上司、为情所困，秉持着人道主义，陈寄云不介意小小助攻一下。

　　只能说时机不对。

　　陈寄云三步并两步，走得飞快，裴仰冷着脸给瑶姬安装芯片，默不作声。

　　瑶姬的虚拟投影出现在他们身边。研究室的大部分成员都习惯了她的来无影去无踪，知道她是个有个性的人工智能，经常突然出现又消失、义务劳动帮忙清理对手安装在他们手机里的病毒和监控程序……以及默不作声地看过所有人的互联网浏览记录。

　　好在她口风很紧。

　　瑶姬为自己选定的外形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高挑，明丽的脸庞上覆盖着精致野性的彩绘。她曲着一条膝盖，看着裴仰在操作台上忙碌，外表类人，琉璃般的眼瞳里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

　　虽然不知道裴仰和陈寄云有什么好吵的，秦望还是想调节一下矛盾。她作为矛盾调解员的次数少之又少，尴尬得脚趾抓地，硬着头皮开口。

　　“研究室的规定是大家一直认可同意的，小云今天违反了规定，确实是她的不对，过后我会和她聊聊的。”

　　裴仰连头都没回，表情淡漠。那一声喝止是他唯一的失态，可秦望却看出来，她说完这句话后，对方的脸色更冷了。

　　屈膝坐在操作台的瑶姬勾了下唇角。

　　裴仰：“瑶姬学习需要一些时间。”

　　调解失败，对方只谈公事。

　　秦望正色道：“具体多久？”

　　“三天……不，不对。”

　　瑶姬伸出一只胳膊摇了摇，吸引研究者们的注意，眼中不断流动的代码和显示屏上的一致。

　　“父亲，你太小瞧我了。”

　　她开始展示，几乎以与学习同步的速度快速举一反三，一梦的管理权限被光明正大地调动，墙壁上的巨幅屏幕也一并被征用。高楼拔地而起，空无一人的街道出现人群，瑶姬随意放大和缩小，调整观察角度，屏幕上的人物显示出一张张独特的脸。

　　人工智能擅长创造俊男美女，却学不会普通。

　　可瑶姬学会了。

　　裴仰亲口否决了自己预估的数字，脸上闪烁着奇异的神采，他低声道：“她比我们想想中的更加聪明。”

　　瑶姬微笑起来，面向秦望。

　　“我是个合格的孩子吗？妈妈。”

　　·

　　是谁教她称呼自己为“妈妈”的？

　　不久之后，秦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无关紧要的细节总是容易像流水一般从脑海中划过，她没有多做纠结，让助理安排好车辆。

　　宽阔明亮的走廊上挂着S＆P发行的各大游戏的海报，他们工作室规模不大，一共也就租下了这幢大楼的两层。

　　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

　　长发，女生，肩膀窄窄的，樱色裙摆在空中轻轻飘动，周围却没有风。

　　秦望：“贝瑟芬妮？”

　　“我做的不够好么？”拐角处的贝瑟芬妮没有向前，隔着一段距离和秦望对话，“你剥夺了我对一梦的控制权。”

　　手机接连震动，秦望低头一看，消息来自不同的人。她接连回了，很快地敲击键盘。

　　【让他先去车上等着。】

　　消息发出，她抬起头，贝瑟芬妮像个闹别扭的孩子，站在远处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她招手让贝瑟芬妮过来。

　　虚拟投影在走廊尽头消散，眨眼又在秦望面前聚拢凝结。贝瑟芬妮的外形看上去比瑶姬年岁略长，她穿着制服套装，外套上戴着熔炉科技的标志胸针。

　　秦望耸肩，在贝瑟芬妮的注视下说：“只是控制权分配比例的变动，你没有被项目驱逐。不是你做的不够好，只是瑶姬刚好也需要锻炼。”

　　人工智能有时候很天真，秦望只打算说这么多。

　　秦望表露出不愿多谈的意向。

　　贝瑟芬妮无比受伤，毫无铺垫地将重磅消息一股脑砸下：“瑶姬在上一次测试时对我发起过攻击。我当时被世界排斥，几度和你链接不稳定……是因为瑶姬正在极尽所能驱逐我。如果不是她，进程不会在那个节点结束，我本来可以救下你。”

　　秦望：“……”

　　她没理解错的话。

　　贝瑟芬妮是在告状吧？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瑶姬覆盖着神秘彩绘的面庞，她语笑盈盈地面向她，声音温柔地问：“我是个合格的孩子吗？妈妈。”

　　秦望看着贝瑟芬妮，没有说话。

　　雨天过后，户外的空气显得比往常更加洁净。秦望下楼时听到有人在讨论昨晚的人工降雨太过突然，让忘记带伞的人淋成了落汤鸡。

　　脚步在经过他们身边微顿。

　　车停在楼下门口，助理正要上前为秦望开门，忽然偏过头，锐利的目光指向与此地一条马路之隔的大厦，停在高楼窗前。

　　助理收回视线，低声提醒：“上面有人在盯着你。”

　　全息广告的主角已经轮换了人物，不变的是永远炫目华丽的光辉。秦望的面容藏在檐下阴影里，毫不避讳地仰起头。

　　距离太远，加上阻隔视线的特殊涂层，她没有看清楚对面是谁。却不难猜。

　　唇角小幅度上扬，她阻止了已经伸手摸向腰间的助理，让她放轻松。

　　“没事，不用管他。”

　　助理是江丞玉特地让她带在身边的人，以确保她的安危。

　　她低声应是，收敛了如刀出鞘般锋利的眼神，单手将车门打开。秦望和后座的男人对上视线。

　　江凌面带疲色，憔悴又漂亮，脸好像比昨天小了一圈。看着瘦了点。

　　怎么，第五城的水土不养人，让他玉减香消了？

　　秦望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微微一笑，坐在他边上。

　　她率先起了头，“昨晚没睡好？”

　　助理替秦望关了门，自己折回前面，坐上副驾。前排和后座间隔着挡板，秦望抬手关了收音，偏头看向江凌，声音慢悠悠的：“是我不对，一早就叫人去接你，大早上扰了你的清静。”

　　江凌摇头，“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一醒来就能见到你，我只会觉得开心。”

　　过了一晚上，江凌像是连人带脾气都调理好了，烦人的劲头消了后又显出往常的贤惠。

　　宜室宜家，这是秦望对男人的最高评价。她原本是这样看待江凌的，满意他的温柔和不含攻击性。

　　现在却只剩下富于表面的皮笑肉不笑了。

　　她假装没听见那些肉麻的情话，轻咳一声，道：“今天喊你来只是有件事通知你。”

　　想从科技城到目的地车程只有十几分钟，她没有太长时间和江凌寒暄闲聊。最好速战速决。

　　江凌疑惑：“什么事情？”

　　“测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的确实不太匹配，考察期结束，婚约作废。”

　　闻听此言，江凌犹如五雷轰顶，粉底下的脸这回是真的白了，“我不同意——”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连订婚的日子都敲定了，怎么能够临时作废？！”

　　秦望奇怪地说：“这件事不用你担心。我从来没有提过你的名字，放出去预热的消息里也从来没有你。江大少爷的名声不会受累，之后也不影响你另觅佳偶。”

　　她向来习惯给自己留余地。

　　早就想过要是江凌半路出岔子，她花钱雇个演员明星也照样能顶上，热度不会低。唯一不够完美的地方是花钱买来的不保险，能被她用金钱打动，就可能会因为更高的价格背弃她，不如利益交换来得稳固。

　　江凌眼皮颤抖，睁着的眼睛里，啪地砸下一颗泪。

　　秦望口中溢出惊讶的音节：“啊。”

　　哭了？

　　真哭了？

　　敲惯了键盘的指腹上生了层薄薄的茧子，按压在面部肌肤上，是微痛的粗粝。

　　她用手指抹掉了那颗眼泪。

　　“大少爷。”她冷静地说，“你的妆被我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