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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登州全境彻底收复,是在一个月后。
      消息传到安京,朝野一片欢腾。

      然而片刻的轻松之后,无尽的怅然卷土重来——这场战争太值得反思。
      对于一向自诩□□大国的东安来说,驱逐侵略,收复失地,本该是雷霆手段,瞬息可成,但面对赤狄边郡不足十万人,最威猛的司徒军竟然打了快两年,这无疑是失败的。新的战斗模式已经诞生,长枪高盾的时代应该逝去,毫无疑问地,大安军事上亟需调整,而且是彻底的,大刀阔斧的。

      驻守边关的将领们并未立即班师回朝,敌人虽然已经肃清,他们给这片土地造成的伤害却难以消除。不论是被重型炮火蹂躏后的土地,还是毁坏殆尽的屋舍建筑,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修复。其中被赤狄占领时间最长的登州,受损最为严重,敌人在撤退之前,几乎穷尽所有,将无数炮火投掷在登州商道的沿途,这对整个东安的军事战略,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曾经风景秀丽、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登州,俨然成为一座空城。

      胡州主将周老将军代表全军回到安京接受表彰,此人正是周思博的父亲,司徒珮也因此成为了司徒氏唯一回京的人。司徒氏的大部队仍驻扎在登州。由司徒申带领的机械军主持商道的修整。此外,在赤狄使者进京和谈的同时,礼部也派遣官员前往斯兰交涉,两方都在积极重新建立邦交。

      “新年的时候,边关会换防,到时候阿申可能会回来,”魏暄将手中的信递给韶歌,“他来信给我,嘱咐我到时候请他喝酒——还有多给你些零花钱。”

      韶歌接过信纸。
      字迹与从前在学堂时的不太一样,少了些少年意气,多的是刀锋凌厉,滚滚硝烟。

      “他既然给你写信,为什么不去信给段夫人?”韶歌抬眼看哥哥,“夫人日日盼着呢。”

      “这……”魏暄眼神一黯。
      他因为参与军事决策,才在父亲处看过有关司徒捷的密信,阿申不送家书的原因并不难猜。
      “与我这是军事往来,”魏暄偏开眼神,“边关事务良多,现在还在戒严,非十分要紧的事情,不会准许信息往来。”

      韶歌哦了一声,眼光又落在信笺上。
      明明你这信里都是琐事,也未见有多少“要紧事”,她心道。

      “司徒珮回家,你代我去看看,送些东西,”魏暄道,“这些日子,你在司徒府混吃混喝,还受了段夫人不少照顾,要好好谢谢人家。”

      韶歌点头。
      她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手中的字迹,听到送些什么东西……韶歌忽然想到那日在四通街上,那人承诺过一根簪子,虽拒绝过,却……

      “韶歌?”
      魏暄的手掌在韶歌眼前晃了晃。小姑娘明显在走神,自己的话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啊、啊?”韶歌看过来,“我听着呢,哥。”

      魏暄无奈,笑了一声,“最近常常往来东宫,太辛苦了吧。”

      “没,”韶歌摆手,“为哥哥的康健平安着想,不算辛苦。”

      “没时间照料你,看着清减了,”魏暄叹了口气,微蹙眉看着韶歌。

      “怎么会?只是长高了,”韶歌道,“哥哥病了两场,才是真清减的人。”

      魏暄抬眼,只是微微一抬唇角。他面色还有些苍白,颧骨很分明。饶是韶歌最近见他很多了,也能轻易看出他的消瘦。

      “韶歌,”魏暄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子。

      “哥哥?”韶歌听出了哥哥语意中的不寻常。以往他们相处,总是轻松更多些的,现在这样,却是要谈正事的样子。

      “有些话,哥哥一直想跟你说,只是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魏暄顿了顿,“今日想到了,便就说了吧。”

      “……怎么了?”韶歌有些心虚,她略带僵硬地一笑,“哥哥想说什么就讲,跟我还讲究这么多呢?”

      “那好,”魏暄点头,“我知道,你这两年,多少惦惦记一直在边关的阿申。”

      魏暄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寂静。
      韶歌的动作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了年,你就十三岁了,再不是小孩子,”魏暄道,“哥哥知道,你对阿申,或者只是朋友之交,或者将他看做与哥哥一样的兄长。但是韶歌,若你只是寻常官员家的孩子,或者平民百姓家中出身,这都没什么的,哥哥当然愿意你与哥哥的朋友成为朋友,或者……”

      或者什么,魏暄没有说完。

      “现在登州商道重建的任务很重,顺利的话,阿申他们也要年前才能回来,所以新年……”魏暄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哥哥也知道,他答应给你过生日,这两年他虽然在外面,也没忘了给你送东西,但是今年……”

      今年班师回朝的,将是刚刚带领部下抵御外寇的少年将军,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此后他作为太子身后的助力,也走上了和哥哥一样的道路,再不能行差踏错半分。
      而韶歌自己呢?
      眼看宫中已经举行了几场亲事,及笄的姐姐们相继出嫁,扳指头数数年龄,就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无虞光景。

      那个在鸣乐阁后院翻墙的少年,和拉着他的手,就干从百尺高墙上一跃而下的少女。
      ——他们是谁?
      身影已经模糊,仿佛就快要触摸不到了。

      “小时候不懂事,本就不应该麻烦人家的,”韶歌捋顺了情绪,缓声道,“我纵然有些挂念他,也是因为哥哥,况且我们总有些同窗之情,便如……便如我也想着尉迟明显和赵闻,再像找魏钦说话,这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吗?
      魏暄没有看韶歌,韶歌也不敢抬眼,他们都知道这不一样,却又能怎样呢?

      “舅母前些日子跟我念叨你几回,”魏暄道,“我想着,你现在大了,也不必一直拘在宫里,多去舅舅家走动走动,结交些和你一般年纪的姐妹,也是好事。”

      韶歌微皱了眉,很难想象这话竟然从哥哥的嘴里说出来。他明知道连宫中那几个与她同父异母的真“姐妹”她都相处不来,又怎么能企图在外面看到什么好脸色。

      若没有韶歌的出生,万筹本可以靠着皇后和太子享受一世荣华,大可不必多费出这些心力,更不知少收了多少供以贿赂的财富。
      可舅母……
      除了那日在宫中宴会上见识了发起狠来六亲不认的大娘子,韶歌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这位舅母乃是续弦,和韶歌没什么自小相处的情分,只是听说她当家做主极有章法,早早有传闻与万筹不和,国舅却对其无可奈何。

      魏暄也只能苦笑一声。
      万筹如今拿捏了军需,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若还想继续带领机械军,万筹的支持必不可少,是以国舅一家,他非得尽力讨好不可的。紫石英这东西,到底不能一直如此做掣肘,他知道司徒申和赵闻瞒着他有些勘探的想法,他如今也生出这心思,可此事到底还需从长计议,眼下还需同国舅好生相处。
      要韶歌去做他魏暄的示好信号,当然不可能。
      且不说韶歌自己这个不可能任人摆布的性子,万筹本身对韶歌厌恶至极,根本不会为此开心。

      他如今叫韶歌去拜访舅母,当真只是在为她打算而已。

      “哥哥,”韶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总不会是,万宏信娶不成照月,万氏却还想找一个公主来充门楣?”

      “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魏暄拍着桌子就站起来,“我是疯了不成?”

      “我看也不能,”韶歌长出一口气,“就算要找公主,也算不到我头上,否则舅舅与我两看生厌岂不是自讨苦吃?”

      魏暄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逗笑,“舅舅的态度,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考虑的主要是……舅母在京中官宦家眷中总算有些分量,倘若有她来牵线,没准能给你找到个好归宿。”

      好……归宿?
      韶歌神色一顿。

      “比起你的婚事被人拿到宫宴上择选,或者被父皇因着什么涉及皇家利益的事务拿去交换,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魏暄道,“倘你能先定下一桩婚,我便不必每日提心吊胆,咱们自己选来的人,总比强塞的一个要好,韶歌你说……是不是?”

      只要她定下了一桩婚事,只要有一个老旧勋贵,一个闲散文官,一个真正的局外人,让她走出和太子之间的这桩亲缘关系,那么东宫、前朝,太子党羽的最后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便就此终结。没有人再能从太子妹妹这里做文章。
      韶歌抬眼,对上哥哥的眼光,良久良久,方才颔首道了一声,“好”。

      这一个字敲打在魏暄鼓膜上,好不难过。

      他心下想的却和说出口的不全然相同。
      他想着只要有一个人,能叫韶歌的处境安全即可,至于以后……司徒申说的那“大逆不道”的话从脑海里冒出来。
      只要他们足够强,或者是等到他魏暄坐上……不论韶歌看上了谁,哪怕是三个五个又怎么样?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拼尽全力。

      “哥哥已经操心起我的婚事了,对自己却全不关心吗?”韶歌笑道,“我看不论是德妃娘娘还是舅母,都对你的太子妃人选,很是上心啊。”

      “提我的事你倒不愁眉苦脸了,”魏暄伸出手去,在韶歌鼻梁上轻刮一下。

      “当然了,”韶歌道,“左右我无须操心,只等着哥哥遴选完备,我就能多个亲人,多好的事情?”

      “亲人啊……”魏暄叹了口气,看向远处,“谁知道呢?听凭天命罢。”

      “听凭天命?”韶歌道,“哥哥为我百般谋划,到自己却如此这般消极?”

      谁料魏暄却道:“若有可能,我倒希望此生便没有姻缘也罢。”

      “嗯?”韶歌心下一惊。

      魏暄:“我这一心,能匀出的地方实在太少,再难装进一个人了。”

      韶歌:“哥哥……”

      魏暄:“既不能人放在心上,不论如何誓约,几般荣华,无心无爱,终是耽误了人家。”

      “那便将韶歌的地方挪出来吧,”韶歌道,“韶歌不会叫哥哥担忧,哥哥且将我那份心意用去爱嫂嫂,可好?”

      魏暄看着妹妹,半晌,笑了,“尚不知是何人,你怎就如此大方?”

      “我就是想哥哥……”韶歌道,“你若能开怀半分,哪怕是舍了韶歌,也是好的。”

      魏暄摇了摇头,手掌拍了拍韶歌的肩膀,“与你无关,我只是知道……就算我能拿出所有心思,做我的妻子……怕也很难开怀。”

      “我这路所背负的太重,对身侧亲朋,尚有无数愧疚,我又怎么忍心再牵扯一个无辜之人入局呢?”

      ……

      登州,司徒申接到援助的消息,已经晚了。

      彼时他带领人手在商道的修缮工地,前方已经能隐约眺见斯兰的关隘。商道即将完工,他们即将完成任务班师。

      车道之上崎岖未填,尚不适合军马奔袭,传讯兵卒赶到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那人径直奔到司徒申面前,“老将军点了亲信人马和重型火炮往赤狄驻军之处去了,所到之处炮火声音隆隆,三将军已经领兵支援,恐还需少将军携机械武器——”

      话未说完,司徒申已经翻身上马,他向后大喊,“尉迟整顿战车,带足燃料,让兄弟们都跟上!”

      尉迟明宪放下手中工具,低头方想道个“是”字的时候,司徒申一骑绝尘,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司徒捷方才从训练场下来,就听得外面隆隆的声响。

      他神色一滞,旋即问道,“今日又有人中毒吗?”

      “这不是司徒将军应该担心的事情吧?”统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全副武装,脚下却气定神闲,根本没有丝毫紧急的态度。

      司徒捷立时闭了嘴,根本不敢应对一句。

      “基地有人入侵,防御高炮已经在预热,在此之前,就麻烦司徒将军和你的兄弟们,抵挡一阵吧?”他微微一笑,竟转身像是要离开基地的样子。

      赤狄战败,边境已经不适宜作为甲胄骑士的训练场,是以基地早就启动搬迁计划,现在剩下的只有型号老旧和伤病严重的甲胄。
      如今遭受攻击,一旦司徒捷抵挡不住,这里就会被“自毁”程序炸成一滩烂泥,和那些进攻的“敌人”一起。

      “我们自会尽全力,还请统领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司徒捷单膝跪地。

      那统领脚步微顿,冷哼一声,“在登州时,司徒将军是否‘全力’,我可说不好,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二皇子可舍不得你们这些最便宜的‘试验品’。”

      “上机吧,”司徒捷无声一叹,走向了穿戴甲胄的机舱。
      身后与他共同动作的,还有百余一路追随他的军士。

      火炮开路,司徒文康进攻的脚步很快。
      基地的防御远没有往日牢靠,他们正在一点点搬离——这是司徒文康夙兴夜寐监视月余的结果。今日是最后的契机,倘若再不出击,明日留在此处的,可能只剩一片荒芜。

      司徒捷刚刚驶入战场,就认出了父亲的军队。
      旗帜上鲜明的“司徒”大字,瞬间便将他的灵魂击穿。

      不光是司徒捷,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此刻凝滞。
      双方战争已经停止,两地签订合约,这不是应当的攻击,这是故国在接他们回家。

      司徒捷透过面甲,在人海中认出了冲锋在最前面的父亲。
      他须发皆白,眼中的光亮却胜过旭日。

      他早该想到的,只是战场上的一个瞬间的照面,司徒氏的热血不凉,一定能带流离的孩子回家!

      他的眼瞬间湿润了,耳中轰鸣,脑海混沌不堪。

      可很快,背后隆隆的声响让他立刻清醒。

      “是高炮,他们预热了高炮!”

      “跑啊……”司徒捷开足马力,向前冲锋,他拼命的挥手,企图跨过这几百米的距离,告诉对面的亲人,灭顶的灾祸即将从天而降,请立刻离开。

      可惜,他们穿着敌人的衣裳。
      甲胄部队的加速让司徒军的喊杀声震天响。

      “轰——”

      炮火将地面震荡得摇摆。
      耳鸣旋即遮盖了一切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血红色。

      司徒捷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失去了知觉。
      唯一值得庆幸之事……乃是他的父亲,就站在自己近在咫尺之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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