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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司徒申赶到的时候,基地中只余下一片焦黑的荒芜。
      浓烟滚滚,遮盖所有的路途,不论是此刻的,还是将来的。

      眼瞧着许些人围成一团,其中身影似乎是三哥。
      司徒申弃了战马狂奔,紧接着,尉迟明宪等驾驶着战车,也已经赶到。

      “三哥!”司徒申趴开外圈兵士的肩膀,高声喊着,“三——”

      司徒胜缓缓转头,司徒申未看见他面上斑驳的泪痕,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了。

      “小五……”司徒胜伸手去扶弟弟,却在手指未能触及之前,司徒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
      他从喉咙中呕出一声。

      身旁的兵士早已经红了眼睛,听得少将军这一句唤,都纷纷跪下来。

      老将军形容凄惨。
      腰腹之中被火炮崩烂,直接缺了个大口,直到此时还向外流淌着焦黑的血。

      这一战,司徒文康的亲信损失惨重。毕竟从前但凡遭遇机械军,无不是提前精打细算,采用最迂回的战术,以避免损失为第一要旨,基本没有什么正面的冲突,而今日,虽没有当真和“机械军”打起来,却着实迎上了那算好了距离,正要取人性命的炮火。

      三哥对司徒申说,爹爹的位置正好在高炮的落点上,倘若不是前面被陎司徒捷挡了一道,现在恐怕根本找不到爹爹的尸骨。

      可司徒捷却没死。
      到底是钢铁之躯在身,那火炮击穿了他下盘,却堪堪擦过机舱,没有引起进一步的爆炸。

      “他人在哪?”司徒申提刀便要起身,“我这就去了结了——”

      “老五!”三哥费了好些力气,才终于将人拦下来,“他两条腿都没了,现在能不能活尚未可知,再说二哥他……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司徒申双目猩红,“哥,你没有看到吗?从他背后发出来的火炮,把爹爹炸死了!爹爹死了!”
      “爹是为了救他才来的——多长时间了,爹,还有咱们,为他操了多少心,他却活得好好的,给赤狄蛮子出谋划策。他还是人吗?那根本是个畜生!”

      “啪——”
      一巴掌落在司徒申脸上,小伙子半边面孔瞬间肿起老高。

      “闹够了没有?”司徒胜的声音冰冷。
      “你以为现在,还是像从前一般,能由着你胡来的时候吗?”

      司徒申被这一巴掌扇的有些晕眩,眼前无数星星在闪。
      也是自收到消息之后,他这心一直掉悬着,水也不曾喝过一口,如今难免有些脱力,竟踉跄了一步。

      司徒捷心里一急,抬手欲扶,却咬牙狠心没有继续。

      “爹已经走了,二哥就算醒来也形同废人,小五,以后司徒家的两根梁柱,就是你我,”司徒捷叹了一口。

      “你方才也说了,爹是为了救二哥才来的,那么现在的后果,爹必定已经想到过了,”司徒胜继续道,“至于二哥的事情,并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将基地中的人员清点清楚,除了几个机械师,其余全都是和二哥一起失踪的那部队中的人。”

      司徒申一直没有吭声。
      他脑袋低垂着,只能看到他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

      “你来的时候看到基地外无边的坟冢了吗?这都是一年来这支小队中死去的人,”司徒胜道,“二哥被俘之后,本欲自尽,可他带着一千人啊,这些人追随他来到边地,如有一丝希望能将人带回去——小五,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机械甲胄是何等贵重的物什,”司徒申抹了一把眼泪,仰头道,“若非主动投敌,赤狄怎会如此舍得,在一群俘虏身上花钱?”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三哥眉头紧锁,“你可知为何赤狄机械军迟迟没有发挥巨大威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出能够将甲胄驾驶娴熟的骑士。”

      司徒申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俱他们所说,所有被购买到赤狄土地上的甲胄,都被设下‘诅咒’,驾驶的骑士会忽然暴毙,且无药可解。”

      司徒申:“暴毙?”

      “正是,”三哥点头,“赤狄二皇子夏沛设计俘虏二哥全队,就是为了抓来替他们做实验。用活生生的人命来跑甲胄的数据,以提高甲胄骑士的存活率!”

      司徒申灵魂巨震,半晌没有说出话。

      “二哥他们原本根本不会上战场,他们只是被囚禁在此的实验体,商道一战中我们得以相遇,因为他们被派遣的任务是往商道上投掷炸弹,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波及自身的危险工作,赤狄人才不会做。”

      司徒申眼瞳微缩。
      回想当日战场上,那些遭遇的甲胄,的确除了投掷炸弹之外,并没有太多攻击行为。

      “以哥哥的能力,想要逃回来给我们报个信,难道就那么难吗?”司徒申仍不甘心,低吼道。

      “他司徒捷一人出走是容易,”三哥说,“可那些追随他的兵士呢?主将逃跑,赤狄人会如何对待这些残兵?”

      司徒申:“可——”

      三哥:“你自己去看看外面,千人的部队只剩下百余人,若换做是你,你当如何,你有颜面撇下任何一个,独自突出重围吗?”

      司徒申哑然,他浑身像是被卸了力,明明站着,却好似堆做一滩。

      “去看看二哥,”三哥走到司徒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已经叫明宪回商道监工了,照料二哥的事,就你来看着。”

      “……好,”司徒申终于点头。

      司徒胜颔首,刚要离开,却又被弟弟叫住,“那机动甲胄……当真是如此厉害的毁人之物?”

      “此事我并不清楚,”司徒胜道,“想要明晰个中缘由,还要靠你们才行。”

      司徒申心中千头万绪纠缠,犹如乱麻。
      所谓的“诅咒”能叫骑士毙命,若真如此,他为何从未听公良先生说起过?倘若不是因为赤狄的忽然攻打,枢密阁延缓了研发试验机的速度,那么此刻……列列坟冢之中,是不是就当有他司徒申,和诸多同僚的姓名?

      ……

      司徒文康薨逝、司徒捷殉国的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在几日以后。

      太子服素奉皇命前往司徒府上慰问,韶歌也跟随在侧。

      “老爷走前还与我念叨过当年太子前来学习时候的场景,不想一转眼……”段夫人看到太子,不免有些感慨。

      “是徒弟不孝,这些年诸事繁杂,也没有多来探望师父和师母,”魏暄很是难过,从东宫出来,眼眶便早已经红了。

      “我家儿郎能战死疆场,也算是好归宿,太子不必过分介怀,”段夫人道。她人看着消瘦了些,精神却还算尚可,“倒是殿下还请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

      “战事已经结束,我爹爹和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司徒珮忽地从内院冲出来,原本一片祥和的气氛瞬间炸开来,“魏暄,你们守着军报躲躲藏藏不与我们相看,究竟是藏着什么阴谋!”

      “阿珮!”段夫人伸手,未能将人拦下。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龌龊事?眼看着如今边境已稳,觉得我爹和哥哥威胁了谁不成?早早将我和二嫂抓回来,就是为了在边地好动手脚了是与不是!”

      “殿下、殿下!”周思博慌忙追出来,“阿珮只是一时心急发了疯,全都是无心之言啊殿下!”

      韶歌眼看着冲上来的司徒珮,上前挡在了魏暄身侧,阻拦无门,只好直接抱住了她。

      “殿下恕罪!”周思博跪在地上,“内子悲痛过度——”

      “魏暄!”司徒珮仍挣扎着,韶歌环着她的腰腹,将人带到一边。若不是这位女将军近来茶饭不思神志恍惚,仅凭韶歌之力,当真难以撼动她分毫。

      “老身……先代小女给殿下赔个不是,”段夫人颤颤巍巍地作揖下去。

      “师娘快别折煞了学生,”魏暄连忙将人扶起,“军报之事……阿申和三将军即将回京,届时想必一切都会清楚。”

      “你们还能让三哥和老五回来吗?你们干脆叫他们都死在外面好了!”司徒珮在远处吵嚷,终于被冲出屋子的孟乔掩住了嘴。

      “还请夫人放心,就是魏暄折上这一条性命,也必会保三将军和阿申平安回来,”他说着后退作揖,“今日……我在此地,徒惹诸位伤怀,便告辞了。”

      段夫人没说什么,却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魏暄抬手想要招呼韶歌,却见司徒珮已经在她肩膀上哭倒。

      “还请哥哥先回去吧,”韶歌抬眼道,“宫禁之前,韶歌必会回来。”
      语罢她给碧娘使了个眼,碧娘福至心灵,将手中拿着的东西交给司徒府的嬷嬷,便也福身站到了太子近侍文斌的身侧。

      “学生魏暄告别,”魏暄再作揖,“再请师娘保重身体,如有任何事,但凡是魏暄能帮上的,请悉数讲给韶歌。”

      这桩家门悲剧,的确和皇室没什么关系。
      可司徒氏在外患肃清之后一朝陨落,却当真叫皇室心安。

      此刻司徒府中已然悲痛至极,魏暄难以想象,等到新年之时,他们明晰其中缘由,又该是何等煎熬。

      无可奈何。

      “……姐姐,”韶歌拍着司徒珮的后背。

      “明明,都已经胜利了,”司徒珮喃喃啜泣,“明明该平安回来的,为什么偏偏要留在那地方,偏偏遇到什么未能撤退的余孽,怎么就如此遭了厄运……”
      “好好的一个家便就这么毁了,叫二嫂怎么办,阿芙还那么小,又当如何?娘在家中盼着他们归来,提心吊胆忧愁了半辈子,却再等不回来了,他们叫娘如何啊……”

      身边的人并不少,却一片寂静。
      周思博长叹一声,孟乔转过身去抹了眼泪。

      院中还有不少前来探望的宾客,此时也纷纷向段夫人拜别。

      两位将军埋葬在遥远的登州。
      此地没有他们的身影。
      只有空荡荡的府邸,萧瑟北风送来了冬日第一场雪,白色绸缎缥缈,堪堪躲过黄纸翻飞的明亮的火,奏这无声之曲。

      门外,魏暄翻身上马,没有等身后的车驾,扬长而去。
      这是太子难得的不守礼法的时候,所有人噤若寒蝉,根本不敢上前提醒。

      “诶,哥哥——”
      赶来的魏诏刚好和魏钦一道,两人和太子的马擦肩而过。

      “两位殿下安康,”碧娘随文斌一道行礼。

      “碧姐姐,安大人,”魏诏并未下车,只是一拱手,“哥哥这是……”

      碧娘:“方才府中情绪太过悲痛,殿下不忍,遂先行离去。”

      魏诏点了点头,魏钦道,“你看,二哥,我就说什么来着,人家现在未必想见咱们,看来连太子哥哥都……”
      剩下的话,被魏诏瞪回去了。

      魏诏下车,亲手取了慰问的礼品,恭恭敬敬交给站在门口的官家,朝门内行了一礼,便转身回来,魏钦连忙照做。
      后续前来的诸多大臣,大多也并未进入府邸之中。

      “既然碧娘在此,怎么没见我韶歌姐姐?”魏钦转过身,看向碧娘身后。

      “公主在府中,与四小姐叙话,”碧娘只道。

      “都知道韶歌与段夫人要好,”魏诏道,“此刻若能陪伴一二也是好的——既如此,碧姐姐可要回宫了?”

      “啊,奴婢——”碧娘忙看向文斌,“随文大人一道。”

      “文大人要回东宫呐,碧娘你何必走迂途?”魏钦眼光一转,就看出了哥哥的心思,“我本是骑马来的,也是半路被我二哥抓进马车,他最近热心肠的紧,车里又宽敞得很,不如咱们稍碧娘一道?”

      “这恐怕……”碧娘想要拒绝,狠狠给文斌递眼神,文斌却扬扬眉道,“既如此,麻烦二殿下,咱家身负护卫太子殿下车撵之责,也需赶紧回到东宫,这便启程了。”

      碧娘长叹一声,眼睁睁看着长长的太子仪仗从眼前一一走过。

      “既如此,请碧姐姐上车?”魏诏伸出手,态度全然不像是……在同一个下人说话。

      碧娘心中恍惚了一瞬,脑中闪过无数个如果。

      ……

      司徒捷没有死,只是失去了两条腿。

      他说阿申,便就当是我已经死了吧。我上愧对父亲,下愧对阿芙,向前愧对追随我的兄弟们,向后……相配不上孟乔。

      司徒申问,你可想过母亲和嫂子,她们倘若知道你还活着,该有多开怀。
      他却说,我如今身不由己,吃喝拉撒都要求助于人,回去岂不是给人徒增负担?还是叫母亲将我忘了,让孟乔再觅良缘。

      “你现在如此形容,要如何生存?”司徒申心痛异常。

      “若勉强能活,便活个几年,”司徒捷一笑,“若是不能,便赶快死了,方是正道。”

      他走的之后只带走了一辆军中的轮车,和一匹驴子。
      值守的兵士说看到他往斯兰方向去了。
      他对司徒申说,他若活着,必会弄清这甲胄邪佞诅咒,他想知道,这让他无数兄弟长眠他国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新年将至。
      一切旧的东西,都像是时光洪流,终究翻滚向后,不会留存一刹。

      “该向前看了,”司徒胜说。

      司徒申看向三哥,恍然却像是看到了父亲。
      记忆中那个年轻英俊的将军,已经改换了头面,他周身的气势骇人,他眼中的平静叫人从心底臣服。

      那自己呢?
      司徒申不免心问。
      他又成为了谁?

      “商道即将复通,这些天你做的很好,”司徒胜拍拍弟弟的肩膀,“明日就是第一天开市,你带我去看看。”

      他早说了不想去。
      商市那样喧嚣的地方……如今他避之不及。

      “我还要整理军报,为启程回京做准备,”司徒胜道,“你也别总是一个人闷着,到底是少年人,总还是要热闹吵嚷的才好。”

      司徒申还要拒绝。
      却听得哥哥一句,“要是爹看到我把你教成这样丧眉耷眼、暮气沉沉的样子,非要狠骂我一顿才是。”

      “小五啊,咱们家几经波折,只有你还算是生在好时候,大家都想你一直快快乐乐的,别染上忧愁,别被生活里这些雨点打垮,”三哥说,“小五,你别活成爹和哥哥们的样子,别想这么多,也别太累。”
      “你能顺遂无虞,开怀长乐,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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