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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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还没有吹到斯兰。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魏嫣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莉亚。她的身体并不好，在这样大雪过后的天气中奔波，回来一定是要病上一场的。
“请您务必早些回来，殿下，”莉亚在魏嫣出门之前反复交代，“今天是奎因的生日，陛下准备了丰盛的午宴，虽然您没有参与筹备，但是一定要出席啊殿下！”
“知道了，”魏嫣摆了摆手，她今天本该陪着奎因的，但是她手上的事情实在太紧急了，倘若不是因为昨晚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她甚至当夜就要去找到她的导师商议。
她的导师，伊丽莎白·麦考德——她不仅是拜留别皇家机械学院的终生教授，也是斯兰王朝唯一的女伯爵。
这些光辉的头衔之外，女伯爵伊丽莎白还有一个在上流社会无人不知，但是却没有人敢光明正大提起的身份——斯兰前任国王的情妇、远嫁东方的斯兰公主丹·翰约斯顿的亲生母亲。
昨夜是魏嫣在骑士团参训以来，第一次驾驶机动甲胄参与骑士团的夜间巡逻。这对于一位甲胄骑士来说只是最基本的工作，可对于魏嫣，为了走到这一步，她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斯兰没有宵禁。
歌舞厅、酒水吧、剧院和单口喜剧的舞台往往在前半夜开放，而赌场、拳击场、斗兽场和地下妓|院，往往在半夜十二点后，才悄然运营起来。
“法律中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禁令，这些产业的黑色，主要在于不时产生人命官司……但大家都是神明的教|徒嘛，教义中说明了赌博、美色和伤人的罪孽是教|徒面见神明的阻碍，真正诚心的人，是不会出入这种场合的。”
魏嫣在骑士团中所属小队的队长约翰逊对她解释道。
“神明在半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才会入眠，这时候做这些事情，能够躲避神的眼睛。”
魏嫣不在乎道：“就算被看见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大可以去找到主教们祷告和忏悔，反思自己的罪孽——白天忏悔，晚上享乐，这样的日子倒也充实。”
队长闻言笑了，“看来王后殿下已经对斯兰人很有了解，不过您看，也正是因为人类是这样虚伪的物种，所以才需要神明的引领，不是吗？”
魏嫣耸肩，“有些人神明是感化不了的——对于他们，真正奏效的只有法律条文中的白纸黑字，和监狱的牢笼镣铐，以及火铳黑洞洞的枪口。”
队长低头想了一下，“不得不说，您是对的。”
魏嫣：“当然。”
一行人走入闹市区，街边的小摊贩正在收张，长街两侧的店面亮起霓虹灯牌，大量的人流已经散去，接下来走出家门的，要么是盛装出席歌舞聚会或者欣赏艺术的贵族和青年们，要么是沉溺在欲望中无法自拔，绞尽脑汁躲避神罚的享乐者。
就在街边的一个角落，两个壮汉远看到皇家骑士团的甲胄蒸汽，三两下卷了摊位上的东西，立时就要蹬着人力车跑路。
魏嫣没能看清他们摊位上的商品，只是瞥见微微闪光，将对面灯牌的明亮反射得清清楚楚，她脱口就问，“他们跑什么？”
队长向他们的位置看了一眼，“也许是无证经营的小商贩……不过查看营业许可是警卫队的任务，我们只是维护安全就——”
队长说话间觉察到了不对劲。明明商贩们都清楚，驾驶机动甲胄的皇家骑士根本不屑于盘问小小商贩……
魏嫣：“他是看到我们的甲胄蒸汽才开始收拾的，他的目标明确，就是在躲我们！”
队长一声令下，骑士小队甲胄的大功率闸门全部开放，在蒸汽还没能蔓延到街边人的眼前的时候，方才逃跑的商贩，就已经被全部扣下。
“看到皇家骑士，你跑什么？”队长的机械手臂捏着为首商贩的领子，看起来像是拎着一直小鸡仔一样轻松。
“小小小小人……小人是从外乡来的，没有见识，没见过诸位大人的甲胄，一时间有些害怕，就……”
“从异乡来的——我看你的摊位倒是经营得很红火啊，你卖的是什么？哪里的特产在拜留别还能如此稀奇？”
“不过是一些……一些土货，不值一提，根本——”
“你是安朝人？”魏嫣偏头看向被制伏的另一个人，他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因为被魏嫣点破了身份而浑身猛地一激灵。
“草民……草……草民……”
说话间，魏嫣早就从腰间抽出长剑。
“撕拉”一声，厚实的针织麻袋被开膛破肚，莹莹晶石在黑暗中折射出各色的光芒。
……
“王后第一次上街巡逻就有这样的收获，真是骑士团的福分，”伊丽莎白端详着魏嫣带来的石英晶体，笑吟吟地。
“如果不算我的体能训练给小分队刷了负分的话，确实是这样的，”魏嫣靠在伊丽莎白的试验台上，眉间挂着毫不掩饰的忧愁。
伊丽莎白哈哈笑了几声，“先不论研究价值，光算你们收缴的这一批走私紫石英，就够皇家骑士团半年开销了吧？要我说，切里斯娶了你，就是他们翰约斯顿家天大的福气，以后他的子孙干脆不要信仰神明，在教堂里面供养一幅你的画像好了。”
魏嫣扶额，这位老教授就是这样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在实验室中钻研，恐怕就是开皇室的玩笑。
“好了，继续说你的想法，”伊丽莎白收敛了笑意，“你依旧认为，斯兰和东安使用的紫石英原料，是造成‘中毒’的可能原因？”
目前，甲胄骑士在战斗中昏迷和死亡的原因尚未可知，研究者们暂且将这种情况命名为“中毒”，期翼在研究中摆脱神学色彩，给科学解决问题增添一点意念上的希望。
“之前我们的方向或许没错，只是忽略了一些关键，”魏嫣道，“我最开始找到您，是为了比较不同直径大小的石英粉末的燃烧效率和致毒率。”
“因为在东安时，机械军的筹备十分仓促，为了节省时间，石英的处理基本上没有，燃料舱中都是大块的石英。这样固然会降低石英效率，但是节省下了粉碎石英的时间和人力成本。”
“直到来到斯兰，我发现在这里为了节省石英的用量，对燃料石英的直径规格有着严格的标准。”
伊丽莎白点头，“公良墉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回到皇家机械学院之后，大力主导石英粉末的进一步精细化——要不是因为公良墉的实验方向，我当初不会同意你开展这一项课题。”
“但是一年来我们几乎没有收获，”魏嫣道。
“嗯……”伊丽莎白摸摸下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她道，“最起码我们用实验数据找到了石英粉末燃烧效率最高的直径，这阻止了公良墉想要继续无止境地缩小石英粉末的愚蠢行径，给翰约斯顿家省了不少钱——你看，王后，我就说你是他们家的福气！”
魏嫣：“……”
魏嫣：“但是我们开展实验的最初目的，老师，关于石英的‘毒性’，没有任何进展！”
“好吧、好的，”伊丽莎白道，“如果你非要将眼光局限在这一点上，的确如此。”
魏嫣：“我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想必公良先生也是这样……”
伊丽莎白：“只是万分之一的致死率，其实我想不通为什么宝贝你和公良都如此紧张？”
“万分之一，是在斯兰，老师，”魏嫣眉心紧皱，“在东安时可不是这样。”
将士们每一次走出训练场，都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一天。
从接受训练，开始接触甲胄的那一刹那起，每个人就写好了遗书，交代清楚后事，也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魏嫣到现在都无法想象，哥哥的两支军队到底是凭借什么信念在维持着，她更难想象，在那个人穿上甲胄之后的每一天、和自己的每一次见面、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魏嫣：“太多人因为紫色的石英死去，我必须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魏嫣：“不管是百分之一、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还是怎样，护卫家园内的勇士不应该这样受到伤害，去他的神赐，他们也绝不该是被神明诅咒的人！”
她眼睛里的决绝让伊丽莎白收敛起她所有的玩笑。
和三年前她来找自己，希望加入自己的化学实验室开启课题的时候一样，她的热忱从未熄灭。
要知道这可是王后，一个东方安朝来的王后！那里的人们沉浸于诗词歌赋和耕种粮食，她对化学又会有什么深刻的见解呢？
况且伊丽莎白和翰约斯顿家的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快要被人遗忘了，她如果收了王后做学生，那不是又将自己放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吗？
但是伊丽莎白还是同意了。
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化学，她因为对化学的狂热舍弃了太多东西，她的生活、她的情感乃至她的骨肉至亲……她看得到魏嫣的眼神中有和她相似的决绝。不论这是为了什么，只要能带着她钟爱的化学一起向前走，她就会不惜一切地支持！
“那么现在呢，王后？”伊丽莎白沉声道，“在这块东安出产的走私石英上，你看到了什么？”
“杂质，老师，”魏嫣道。
伊丽莎白的心中一震。
好像开启了前往圣路的法门。
斯兰王朝的石英最初是作为贡品进奉给大主教的。
因为当时紫色颜料的稀缺，和世人对于神明狂热的追捧，一切紫色的物品都象征着神明的高贵——石英也是如此，只有颜色最纯正的石英才能进入拜留别，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
在皇家骑士团的武库中、在皇家机械学院的实验室里。紫石英也许来自四面八方、世界各国，但他们一定是纯粹的、美丽的、颜色中正的……而不是像现在伊丽莎白手上的这一块……绿色占据的大半，诡异的翠色几乎要将整块萤石吞没。从质地上看这是“紫石英”没错，但是这样的品相绝不可能进入拜留别！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那走私贩的话，他的确来自异乡，他只是知道走私紫石英在斯兰是重罪，却不明白紫色和神明之间的关系，他拿着充满杂质的石英进入了拜留别，可他拿着的或许正是一切罪恶的关键！
“您在化学入门的课程中就讲过，所谓颜色在化学人的世界里不过是不同的离子变换，世人尊崇的一切曼妙色彩到了您的眼中无非是不同元素的组合排列，这只是科学、这并不稀奇，”魏嫣说着，“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元素，老师。”
“我们在实验中把异色石英作为影响燃烧效率的‘杂质’，但是老师，有没有可能，出问题的就只是我们不在意的、拜留别人出于对神明的尊重而祛除掉的……这一点点杂质？”
伊丽莎白沉默了几秒。
在这几秒钟里她的头脑飞转。
以往所有石英研究的资料在这一刻汇集，无数的实验数据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这是缺失，王后，自始至终的缺失，”她高声道，“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原石状态的石英，在杂质研究上，实验室、机械学院、拜留别、斯兰、全世界——我们的研究是零！”
“这是个耳聋眼瞎的领域！我们没有任何关于此的研究！”
魏嫣的眼睛红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杂质……
魏嫣不敢想。
她见过太多次了，她亲眼看到过的，整车的紫石英原石从大车上卸载下来，投入战士们的燃料舱中。
随着紫色燃料被熊熊烈火烹灭的，是不是还有难以计数的毒物——
“现在就要开始！所有人把仪器都开动起来！”伊丽莎白的眼中也燃起了火。
她是燃料化学的权威，她是全世界化学的引航者，在这么多年的研究中，她竟然囿于拜留别的地域限制，忽略了一项如此重要的指标！
“杂质分离和研究的工作现在就要开始！”她大喊，“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打着诅咒的旗号，胆敢来戕害斯兰最勇猛的战士！”
是的，最勇猛的战士。
魏嫣看着老师如同走上战场的步伐，她忽然失去了从昨夜到今天一直鼓动在胸中的一口气，迟来的疲倦感席卷了周身，她撑着墙面，才勉强坐下来。
机动甲胄是勇敢者的坐骑。
为了将自己纳入勇者的行列，她已经付出了几乎所有，但事实上，她依旧差得太多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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