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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陈年佳酿已经见了底。
      可惜喝酒的人并不会被醇香的酒液迷了心神。

      “我该走了,”魏嫣起身,“天色不早,我还要去看看奎因。”

      “代替我的那一份吧,”切里斯道,“我今天满身戾气,不适合去见他。”
      魏嫣微颔首,切里斯的面色总算缓和了几分,他对奎因的爱真的没有半分虚伪,时时刻刻放在心头,喜怒哀乐全部相关。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奎因,”他道,“他那一天和他哥哥在中心教堂中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对大主教下跪……他太有勇气,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对于奎因的做法,魏嫣并不意外,她惊讶的不是奎因拒绝下跪,而是阿尔弗雷德就在他身边,竟然非但没有劝阻奎因,还明目张胆地拉着他的手离开了。

      切里斯:“想必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吧,魏嫣?”
      切里斯:“东安的嫡长公主,还有一个那么爱你的哥哥,你小时候是不是就像是奎因那样,在宫中肆意妄为?”

      切里斯不禁想象着几岁时候的魏嫣,哦不,应该说……几岁的魏韶歌。
      他最初见到魏韶歌就是在东安的长乐宫中,那里的魏嫣是年轻的、活泼而且天真烂漫的,她身上那股子高傲早就已经入骨,只是远远看到她的身形,便知道这是一个一只脚踏在云层之中,从不曾俯视脚下泥土的女孩,然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竟然还保有对一切人的尊敬。
      没有人会不爱那时候的魏韶歌。
      切里斯初到东安的时候觉得,如果真的有天使降世,恐怕也不过是韶歌公主的样子。

      “不。”

      她的声音很凉。

      切里斯的幻想戛然而止。

      “我自卑、懦弱、又胆怯,”她道,“我最擅长的事情是哭泣和在母亲的宫门口跪着。”
      “哪怕十年后的魏嫣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不会想要回到她最初做魏韶歌的时候。”

      魏嫣笑着。
      切里斯却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某些禁忌。

      “奎因……”魏嫣喃喃,“或许他年幼的时候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有爱他的父母亲人,没有过物质上的缺失,情感也丰沛完满。”
      奎因并不像魏嫣,一点都不像。
      斯兰人看所有黑色头发和眸子的安朝人都是一个样子的,他们不会注意到奎因和魏嫣眉眼间截然不同的轮廓。

      有的时候魏嫣看到奎因,会有一些恍惚。那个她甚至不敢回忆的人好像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就应该是这样,这样开怀明朗,这样无拘无畏。
      也许只有这样长大的人,才会像光一样的……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切里斯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对于魏嫣的过去,他知道的不多,但是仅凭他听闻的冰山一角,就足以压垮一个哪怕千锤百炼过后的武士的灵魂。

      “……我曾听奎因对阿尔弗雷德说,每个人从本质上都是平等的……这样的话想来也只能是你教给他的,”切里斯想找些别的话题,“我近来也常常觉得你的话充满哲理。魏嫣,想必这是你们东安并没有什么宗教的缘故,他们不会为一种思想禁锢,从而才诞生了灿烂的文化……呃,对吧?”

      魏嫣耸肩,她看向切里斯,“你不必这样的切里斯,时间过去很久,连奎因都已经三岁多了……而且有些事情不论回避与否,都切实存在,你说是吧?”

      “啊……”切里斯呼出口气,“我只是怕你难过。”

      “怎么会?”魏嫣伸手指了指胸口,“这里早不会痛了——不过切里斯,你安慰人的本领简直太差,艾米拉从前究竟是如何忍受的?”

      切里斯:“。”
      好的,这是真的惹到她了,看看她的复仇这不就来了!这个小心眼的女人!这一刀捅进来,真是没有一丝犹豫。

      魏嫣:“切里斯,你没有见识到真正的东安。”
      魏嫣:“那片东方的土地上没有宗教,却拥有比教廷远远可怕的,更加能够攥摄人心的东西。”

      魏嫣:“在东安,黎民信仰天,因为四时雨雪、节气灾祸,全都是天定。土地上能结出粮食,一家几口人能够糊口,这是最重要的事;读书人信道,因为他们的肢体无须劳作,靠精神产生价值,想到宇宙洪荒,想到生死轮回,想到善恶有报……总该有解释这一切的东西——那就是道。东安没有神,东安只有天道。”

      切里斯有所了解,他毕竟是去过东安的人。
      可是他看向魏嫣,又觉得,自己所理解的“天道”,和魏嫣说的,并不是一个东西。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我的父亲,东安的皇帝,他说自己是‘天的儿子’,”魏嫣道,“可是他真的能和‘天道’沟通吗?”

      切里斯猛地意识到,这句话是那样的熟悉。
      这和他们刚刚还在议论的事情何其详细,只是在那时的语境中,魏嫣用同样的态度嘲讽的人叫做——庞贝。

      “他不能,”魏嫣冷笑,“哪来的一个‘天’去认他这个自封的‘干儿子’呢?”

      切里斯忽然觉得冷。
      从骨子里往外透的冷。

      他忽然发现,在魏嫣的视角中,他多少年来的信仰……根本不堪一击。

      魏嫣:“你知道,这个老骗子,怎么让他的黎民们,相信他是真的天选之人吗?”

      切里斯:“……如何做?”

      魏嫣:“他啊——靠猜。”
      魏嫣:“可是他没有猜的本事,于是养了一帮子人,专门猜测‘天’的旨意。”
      魏嫣:“到最后,自称天子的人,却被猜测天意的人,给玩弄了。”

      ……

      东安,长乐宫。
      皇帝打了个喷嚏。

      满室大臣瞬间噤声。

      “昨夜西郊忽现一阵南风,钦天监李司丞当即就说,陛下近日恐身体有恙,现在看来……还请陛下近日务必要好生保证龙体啊!”
      国舅万筹朗声道。
      旋即众臣附和:“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摸了摸鼻子。
      城南的风能不能刮到皇城中来,他不知道,可是国舅说出的话,他却清晰知道其中的意思——按照他们早早商量好的剧本,已经到了他离场,将舞台交给国舅发挥的时候了。

      安京西南方向百里,乃是安朝龙脉定风岭。
      附近几座小山之间,还有些村落分部。二百年前,安朝开国高祖年幼时受难流落其中,正是受了此间村民接济才堪堪保住性命。此后高祖一统疆土,定都前朝陪都,名为安京,定风岭周边更成了京城安防的战略重地。

      将定风岭村落迁出的工作早就写在朝廷的国策之中,文臣武将探讨了百年,还是没能办成。
      究其原因,一来是村民安土重迁,高祖及后代几任皇帝顾及这些人的助龙之功,也不敢轻易开罪。再者,定风岭以西几座小岭自古以来就是石矿厂,安京及周边建造所用的石料全都来自此处,倘若牵走了这些人,谁去采挖石矿?安京的建材又如何保证……

      终究是因着三年前那一桩事,皇帝下定了决心。
      定风岭可是龙脉!
      石矿停了也就停了,安朝地大物博总不会缺了石材,可万一谁在岭上砍了棵树,就扰了大安朝的风水可如何是好!

      皇帝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国舅。虽然太子薨了之后,万家算是垮了一半,但是这老翁在官场浸淫良久,论起做人做事的本事,全安京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再者说,他是太子的亲外公,太子的那些情面,如今也就他用起来最顺手……
      皇帝想着,心底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自己坐在朝堂上,总要顾忌着平衡,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人不好驳了面子,但是换成了国舅可就不一样了,他搬出自己来狐假虎威,有的时候比他这个大安皇帝讲话有用的多。

      一番思索下来,皇帝有些累了。
      迎面的春风又干又燥,他不由得咳了两声。

      “自从灾星远送,陛下已经许久没生过病了。连天上的星星都不叫陛下如何,区区一点南风,有什么要紧?现在李司丞真是年纪大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来烦扰陛下,该死,真是该死!”
      大太监上前搀扶住了皇帝的手臂,低着头咕哝了一声,皇帝的神色一顿。

      他眯起眼睛回想——是了,自己那缠绵的头风病、时不时的眩晕症,还真是好长时间没再来侵扰他了。

      “韶——嫣儿,嫣儿这二十几年来,从没做过什么明事理的事情,也就和亲这一桩,算是给朕分忧了。”
      皇帝的神色算不上开怀——和魏嫣有关的一切,总是会这样的,他们都已习惯。

      大太监绞尽脑汁想要为陛下舒畅心怀,他道:“平阳公主食皇家俸禄,为陛下分忧那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李司丞不是也说了吗,公主和安京水土相冲,还是斯兰好,那地方水土养人。”
      “而且咱们公主在家里的时候,三天两头的遭厄运,亲缘、情缘全都浅薄得很,可是您看这去了斯兰之后呢?不久便诞下了皇子!听说斯兰那个世子体弱多病没几年可活啦!依老奴看,陛下这小外孙不是就等着继承王位呢嘛!”
      “斯兰人野蛮,不知道保养,寿命都短。再等上个十来年,陛下您还尚在壮年呢,那边外孙已经登了基了!届时斯兰那什么机械什么甲胄,什么火炮还是精英呐,不全都是咱们大安的了嘛!”

      皇帝一听,倒还真是这个道理。
      北方赤狄乃是教化未到之地,又残暴又凶狠,实在太难对付,当初把韶歌送到斯兰去,想的也是牵制西部,至少短时间内别叫大安腹背受敌……可现在看来,韶歌在斯兰的日子过的还真不错,如此算……就算午夜时分太子入梦,自己也能对他有所交代。

      皇帝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大太监长出一口气——这还是韶歌公主远嫁之前落下的病根,那会儿几十年里,但凡提起这个小姑娘,陛下发火都算轻的,稍有不慎就是头风发作,甚至猝倒不省人事,实在可恶、实在可恨啊!

      大太监看着皇帝长大,如今早就已经满头白发,皇帝一低头,就看到大太监咬牙切齿的模样,竟然被逗笑了,“姜翁啊姜翁,你何苦这样生气?韶歌到底是朕的女儿,她如今过得好,朕也为她高兴啊!”

      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大太监却忽的红了眼圈儿,他的话憋在喉咙里,他知道心里的话一个字儿都不应该说出来,这些事在三年前就被陛下听得耳朵快要起了茧子……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万氏皇后、太子殿下,那都是多么好的人啊!再加上一个司徒家的小公子、小侯爷!就这么生生地被那天煞孤星魏嫣克死了!陛下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好险也没叫那小蹄子给克得生了重病,现在好险给撇远了,怎么陛下还念着她活得好不好?我呸!她活着都是苍天瞎了眼,她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应该生出来!

      皇帝清了一下喉咙,大太监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清空了。
      他翻眼一瞧,果真,陛下早不耐烦了。大太监自认在陛下跟前儿有几分面子,但这脸面可太轻薄了,要时时刻刻小心经营才行。

      “老奴烦人了,”他边笑边说边打自己的嘴巴,“今儿早上贵妃娘娘说了句心口疼,眼下也没什么大事,要么咱们去瞅瞅?”

      皇帝的笑意瞬间爬上了眉梢,“册封的旨意还没下,你这贵妃的名号倒是喊得麻利。”

      “早早晚晚的,陛下的心意到了,这封号不就已经安在贵妃的身上了吗?”他伸手一召唤,轿辇便到了皇帝步下。
      今日的事情已经毕了,有国舅在前面顶着,自己照旧无须多费什么心神。万筹这人虽然老了,却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顶用……

      皇帝想着,微微阖上眼帘。
      思索太多,他已经神倦。正是到了该专心享乐的时候了。

      这厢,淑妃已经收到了讯息。

      “国舅那边,说是定风岭即将成为囊中之物,陛下处,娘娘册封贵妃的事情,也算板上钉钉了。”
      侍女山栀谄媚地说。

      淑妃侧躺在榻上,她的肚子微有隆起,被精细的针织毛毯遮盖着。这是赤狄独有的工艺,两国眼下的关系并不好,这东西还是陛下听闻她畏寒之后,着专人越过战区去买来的。
      这种事必须得秘密进行,否则她丹·翰约斯顿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妃、大安朝的罪人!

      “男人说的话能信吗?呵,”淑妃道,“能不能封贵妃,说到底,还是得看我肚里这一位,是男是女。”

      “国舅不是都已经请人来看了嘛,”山栀膝行到淑妃身侧,轻轻敲打她微有些浮肿的小腿,“铁定是皇子啊娘娘!”

      淑妃只是哼了一声。
      “国舅?他只是想做国舅,谁是皇后就认谁做女儿、谁能成为太子就扶谁的娘亲做皇后——就咱们在安朝没有根基,你以为国舅已经成了我的真‘干爹’?”

      山栀不解地抬头。
      “山栀啊……你还是年轻啊,”她看向绮窗,大好春色关在门外,只是透过窗缝微微露出一角,“你的娘娘我啊,站在百尺危楼之上啊。”

      山栀心中一颤,眼下贵妃明明是后宫地位最高之人,又怎会……

      “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走啊。”

      她轻声念,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春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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