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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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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意外,晚予第二天上班迟到了。
她掐点上了早高峰的地铁,拥挤几站后车厢里才有了腾出手的空间。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上“严濯”的聊天页,快速发了条信息:
[我去画室了。]
消息发出后对方并没有回复,两人的上条谈话时间还停留在一天前,内容也都是像最新条那样的简短告知。
晚予并不在意,刷着手机又站了三站。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不多不少迟到了五分钟整。
她没有急着去打卡,照常拐到地铁口的早餐摊买早点,买好了才悠哉悠哉地步行到园区。
到巷口的时候,同事陈莹正好也刚到工作室门口,她正拿着手机打了电话,下一秒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晚予的手机铃声。
陈莹抬头,打眼就看见她步子轻快地走了过来。
穿着一件图案抽象短袖衬衫,一贯爱在手腕上戴了几串饰品,个性休闲的穿衣打扮与门口穿着古典素雅的陈莹对比鲜明。
她披着发戴着墨镜,身后背着黑色长卷画筒,手里还拿着一杯豆浆,看见陈莹挑了挑下巴,举着手机冲她打招呼。
张扬活泼的性格在她的步伐里尽显,摘下墨镜后,是明媚靓丽的五官。
陈莹第一次见到晚予的时候,感觉像是盛夏里透过树梢落下的阳光,脑海里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由、绮丽”这两个词。
当她双眸向你看去时,不褪纯真真挚,勾唇扬眉,随意一个举动都是由内而外的从容自信。
“真好,莹莹姐陪我一起迟到了。”
晚予开着玩笑,走到陈莹面前将手里的糖油饼递给她。
“今天巧了,我估摸着你应该也还没到,正打算先去旁边给你买早餐。”
陈莹笑着接过,先一步进工作室,晚予后脚跟着去打卡机打卡。
晚予毕业回京北后进了贺曲霖的私人工作室,这里半开放非盈利性质,加上助理挂职徒弟拢共没几个人,陈莹是负责人,晚予跟着她常年看门。
原本时间自由的画室,为了防止晚予翘班溜号,专门为她一个人特设了打卡机,贺老师每次都吓唬晚予要扣她钱,但是基本没扣过。
等晚予打完卡,她看了眼时间,迟到十六分钟……
陈莹听到打卡机传来的声音,吃着糖油饼,无奈说笑:“本来我看你这个月一次都没迟到,还和贺老师打赌你可以完美度过八月。”
“贺老师赌我迟到呀?你早跟我说,我就是住公司门口也得让莹莹姐你赢!”
陈莹被她逗得笑了两声:“别贫了,我这几天不在,贺老师二零年的作品整理好了吗?还有你这画筒,是画完了还是又重画了?”
“这个嘛……”
晚予话里含糊,站到陈莹身后,帮她把有些松散的发髻重新用素玉簪挽好。
工作室的工作倒是全都做好了,只是她手头的画迟迟没有满意的。最近这一年没少画,但都是乏味平庸的作品,还不如她随手摸鱼时画的顺心。
就连乐队的新歌也总是写不出满意的,她好像有些原地踏步。
此刻听她这话就知道是画得不满意又重画了。
陈莹坐直身体由着她簪发,没多说只提醒她:“贺老师人是在山里没回来,但最近对手机可有点上头了,指不定会随时远程让你汇报进度。”
贺曲霖是国内有名的国画大师,也是晚予的大学专业课教授。
晚予从小跟着奶奶戴兰女士学习国画,高考时以优异的专业成绩考入美术院国画系,深得贺曲霖关注。
但那两年,她的心境十分糟糕,加上需要勤工俭学维持生活,心思全然不在专业上,入学后很快就被其他同样有天赋且更努力的人拉开了差距。
她大学时期几乎所有重心都是在打工和乐队上,直至大四才停下来专心完成毕设。
或许是看她孤身一人,也或许是真看重她,贺曲霖依然愿意给她提供工作和创作环境。
搞地下乐队是绝大部分家人都不会同意的,晚予从十八岁起就已经孑然一人,没曾想还有个长辈出来反对她玩乐队。
晚予和贺老师拉扯很久,两人才在同时兼顾上达到共识。
凭心而论,她十分感激贺曲霖。
虽然并不支持她另一个热爱,却始终相信她,不放弃她的剩余可能性,给了她无比珍贵的工作机会。
毕业这几年,除了乐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室工作和画画。
现在的生活和她年少时憧憬的完全不同,失去了她仅有的一切和重要的人,远离了不属于她的上层物质。
全身上下能摸出最贵的财产就是吉他和手机,甚至是她那些画都是不值钱的,当没有东西再能失去时,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面对陈莹的提醒,她努了努嘴,开玩笑说:“等贺老师回来我给他开个直播,让他每天坐那现画八个小时,估计就没空管我了。”
陈莹拿出了手机,打开搜索网站,一脸认真:“让我来看看老年人劳动保障法。”
晚予大笑,围着她让她搜下老年人直播有没有限制。
两个人开了会儿玩笑,吃完早餐各自开始忙手头的工作。
贺曲霖这几年已经从美术院荣退,他的一位卖客是他的知己好友,提出为他投资建造个人美术馆,设计建造将近两年,预计明年开春开馆。
届时工作室会搬过去,人员也会扩招,贺曲霖较为关心年轻人对国画的热忱,展馆未来更多用于推广年轻人的展览和交流。
最近她们忙着整理贺曲霖的作品准备搬家,一部分长卷的作品已经保存在仓库,剩下普通尺寸的还需要进行分类。
两人下午弄好今天的任务后,又去了趟展馆那边和施工队对接。
不到六点,晚予下了班直奔排练室等傅然他们来排练。
他们在李越家附近租了间比较隔音的地下仓库,租金价格非常合适,通道下去还算干净。
门口清一色的猪肝红防盗门,他们的排练室在其中最显眼,门上是晚予用白色油漆满版写的乐队名字——钟表水泥*——上面还有她勾勒的四人简笔像。
转了钥匙开门进去,十几平米五脏俱全,他们布置过,整体杂而不乱还放了一张吃饭喝茶的桌子,南边赠送的半扇光线正正好。
她坐在里头边吃外卖边等其他人来,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走道里响起傅然和夏惟的说话声。
两人前后脚进来,夏惟在傅然后头一直讨好地喊“然哥然哥”。
“……你就把隔壁那间租给我吧,我保证不会吵到你的。”
“你猜我信不信?”
“我发誓!”
傅然笑了一声,看向听到对话的晚予,问她:“男人发誓你觉得可信吗?”
晚予耸耸肩摇头表示不可信。
“那是一般男人,我可不一般!”
夏惟看到晚予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蹿到她面前,抱住自己的金色寸头一脸可怜相,“晚予你快帮我说说好话,我要无家可归了。”
他是从南方来京北读书的,原本应该做本专业的互联网前端工作,但他嫌弃不够自由不能兼顾乐队,就去找了个轻松但薪资不高的工作。
乐队还没到能够赚钱养活自己的地步,平均几千块钱的月收入在京北租房能供选择的实在不多,上一间出租屋要涨租金了,他得在到期前搬走。
“怎么,还没找到新房子?”
“还没,然哥那个院隔壁不是还有间空屋出租嘛,我想租下来,可是然哥嫌弃我吵。”
夏惟耷拉着眼角一脸委屈,嘀嘀咕咕多控诉了一句:“他自己也玩乐队的还嫌我吵。”
傅然看着他扫了下弦,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大哥,我弹的是贝斯。”
夏惟:“……”
晚予被他的冷笑话逗地笑了两声,来龙去脉听得七七八八后,不准备掺和。
傅然家几代都是本地的,家里有几间房在老胡同的大杂院里,家人都搬出去了,他自己改了改一个人住,顺便挂了一间出租。
他名校毕业学的是哲学,一直留校工作,是他们当中最不像玩摇滚的,私下生活中不喜欢太热闹,闹腾爱组局的夏惟确实不适合住他隔壁。
“我那租金明明比你现在还贵几百,另外还给你找了一间租金更少的,你非要我家隔壁那间,你自己说说理由?”
“呃……这个……就是……”
夏惟支支吾吾,李越突然从门口进来,门开着他听了两句,顺嘴接话说:“他的理由就是——那里离大学区近,好方便他找学妹谈恋爱。”
“叮!不正当理由,援助驳回。”晚予双手打叉,表示拒绝帮他说话。
夏惟夸张地捂住胸口,像个小孩一样嗷嗷乱叫,没有人搭理他,大家准备差不多后,李越眼神示意他别再闹。
他不需要开口,一记眼神瞥过去,夏惟立即闭上嘴巴开始跟大家一起排练。
四个人空闲时间并不完全一致,尽量做到每周排练至少两次。
大概是因为肖去,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最近排练都很勤快,今天排了近三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觉得疲惫。
直到晚予手机第三次闪烁他们才停止。
她的手机开了静音,前两次闪烁时她看见了,却并没有空理会,等到大家停下休息她才终于拿起来。
未接来电的信息上显示着严濯的名字。
傅然坐在旁边喝水,默不作声地扫了眼她的屏幕,随后转向李越:“今天差不多了吧?我明天有早课。”
李越和夏惟赞同回应,晚予看着手机含糊应和一声,没有回拨只打字发了信息:
[在排练,刚结束。]
严濯没回她了,晚予和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四人出了地下室,外头夜风正凉爽,路口分别时,夏惟坐了李越的车回去,傅然问晚予要不要搭顺风车,她还没回答,手机铃声响了。
街口斜对面停着一辆S级迈巴赫,坐在后座的男人按下车窗,他手里举着手机,含义不明的目光越过车道,远远地落在晚予身上。
她看了眼亮着的屏幕,无视来电仰头继续和傅然交谈下次排练,傅然垂眸和她说话,几句后两人才笑着道别。
在通话自动挂断前,晚予才按了接听。
“喂?”晚予语气轻快,和他解释道,“我刚刚在排练没接到,你回来了?”
严濯没有立即回答,手架在车窗边,沉吟一会儿才开口说:“嗯,回头,我在你对面。”
晚予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他几乎没有到这边接过她,此时的她看到自己后不仅没有表露惊喜,就连诧异也只是停留了一瞬。
她向他这边招了招手,挂断通话过马路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钟表水泥*
取自北岛《无题》:比事故更陌生,比废墟更完整。说出你的名字,它永远弃你而去。钟表内部,留下青春的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