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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沉郁阴气 ...

  •   像被阉割的糟糕天气,真的不适合打扫屋子。裘凤正用抹布一遍又一遍的擦洗墙壁,企图把污水留在墙上的痕迹清除掉。她很耐心的擦了一遍又一遍,无济于事,该有的痕迹还是会有。中午,她出门去市集给父亲送饭菜,一碗饭,二个馒头,还有一碟小菜,阿爹喜欢吃的腌菜,就是天空一样阴暗的腌菜。
      她到市集的时候,阿爹还在做生意。他的肉铺前围着一群人。裘凤把饭搁在固定的位置,默默的走开了。她今天不想跟阿爹说话,他一定会问她却祭拜了娘亲了没有,她不想去,一点也不想去。她即不想过生日,也不想去,她什么人也不想见。
      走过了一条冷清的小巷,如果她没猜错的活,阿爹就是在这里,或许就是在她现在用脚踩着的还未干透的泥地上救起来柳如德,把他带回了家。感谢昨天的磅礴大雨足已洗尽地上的血迹,她看他恢复的能力不错,今天早上已经能跟她聊天了,她应该就是季大夫口了“江湖上”会武功人,只有会武功的人才能在阿爹如同儿戏的缝合下,还能活了下来。
      裘凤本想上街去季大夫那么给他拿些药材来,但是又怕暴露柳如德的行踪,她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一个很冒险又很恶毒的点子。
      如果他被找到了会怎么样,会被杀掉吗?可是又关她什么事,她救了他,她现在正准备为他的康复而去药堂拿药,她的举动并没有违背阿爹的道义。如果不小心让他的仇家找到了他,只能算是他的命不好。
      他跟她家无缘无故,却睡在原来是她阿爹睡的大床上,吃家里最好的米粥,他会惹上杀祸,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像两只狗在狗咬狗,她站在旁边看,根本不打算帮助任何一方,她心里有预感,“他”一定会给他们家带来不幸。
      他们家已经很不幸了,绝对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
      小裘凤走进的药堂也看到了慈眉善目的季大夫,季大夫热心的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季大夫对于像她这种没有妈的孩子,总是露出特别关切的眼神,像似一口甘甜的大井,待人走近一看,就是一个黑色的大洞,让人毛骨悚然。
      到了关键时刻,她又退缩了,她想到了柳如德口中的那片绿色的雪,她又想了自己那个菩萨心肠的阿爹,算了,当是给阿爹积福好了。
      裘凤放弃了,撒了个谎说走了药堂,在门口不小心的被一个鲁莽的少年轻轻的撞了一下,竟然就狼狈的摔倒在地,胳膊肘顶在了地上,蹭去了一层皮,吃疼的裘凤皱起了眉头,篮子里的糕点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沙哑的声音传到小裘凤的耳朵里,她抬起头冷眼的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是,这是一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绽放的少年,穿着青色的衣裳用白色的腰带围在腰际,背上背着一把大剑,剑柄用青布包着,但裘凤认为那一定是一把很锋利可以杀人的剑。
      又是“江湖上”的人,他不只是给他们家带到麻烦,还会给整个静湖镇带来纷争。要是静湖镇的人被都被吓的不敢出门,那她和阿爹就得靠喝水为生了。
      “你真的没事吗?我最近在学控力,要不是我太饿了控制不住自己----。”青山少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就像跟着老朋友身后般滔滔不绝,“你不知道学控力有多重要,就像刚才,我一没留意,只是轻轻的撞了你一下,就把你撞倒在地上,很痛吧?你要是希望我补偿你,我可以做到的----。”
      从头到尾裘凤没有跟青山少年说过一句话,一直是青山少年在她的耳边像敞开的大海般没完没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裘凤警惕的止步问。
      青山少年突然红了脸,扣着脑袋,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裘凤恼怒的盯着他。她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浪费光阴,那青山少年挡在她的面前,再次露出像先前那般无害的笑容,这回刺眼极了,一看就是有求于人的麻烦笑容。
      “是这的,我以前一直在山上修炼,这次是第一次下山,在路上又非常不小的掉了钱袋,我想问你----。”青山少年道。
      “我身上没有钱。”他看起就是想要乞讨银子的样子。
      “我没有要想你借银子的意思。”青山少年无辜的大叫,嗓门大的引来的路人的侧目,裘凤瞅了他一眼,他立即自然的压低声音,又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裘凤篮子里的糕点,可怜兮兮的低声道:“我真的很饿,一天二夜没吃东西了。”反正糕点是季大夫硬在送给她的,深怕她会饿死似的,她根本需要别的怜悯,送给他吃也好。
      “都给我了吗?”青山少年受宠若惊的睁着他那双天真的大眼问。
      “拿去。”裘凤不止把糕点送给了他,连篮子也不要了。
      “我叫沈泽,你给我东西吃,等于是我的恩人,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看他抱着篮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想报答她!
      “不需要。”
      “不行,知恩莫望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记住你的。”裘凤皱起眉头的站在原地,又是一个强行要报恩的人。
      “不要。”
      “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青山少年追在她身后,囫囵的问她。
      裘凤转过头看着他。
      “我该怎么形容呢!嗯----,他有四十来岁了,不过看起来可年轻多了,保养的很好----。”
      “没有。”裘凤心里在颤抖,不用他接着形容她也知道是找谁的,静湖镇也就那么大,想找一个人一点也不难。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青山少年在她身后大叫。她似恍然若听,加快步伐。
      裘凤深怕青山少年会继续跟着自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山上走去。娘亲的坟就在山腰间的,并非荒凉之地,旁边就是一间用黄土刷成了寺庙,阿爹不忙的时候会来找寺里的主持谈佛心,她也跟着来过几次,没意思,倒是寺里的主持,是个真好人,不像是季大夫总是用高人一等的假惺惺的眼神用看被车轮压过奄奄一息的小黄狗般,同情又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
      裘凤慌慌张张的踏进寺里,寺里的小弥勒询问她怎么了,她笑了笑,没惊动任何人从寺里的后门溜走了,通过小路到了母亲的坟头。
      母亲的坟头整洁、干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新长的小嫩草就是柔软的头发丝一般贴在娘亲的肩上,裘凤并不打算费力的把嫩草除掉,倘若她都做了,下次她阿爹来,就没事可做了。
      阿爹叫我来看你,他本来也想陪我一来看你的,但今天不行,他今天很忙,你应该不会怪他的。
      上次阿爹跟你说要教我读书,他没有骗你,我在学习《论语》,书是寺里的主持送来的旧书,有很多字不认识,阿爹说有空会再教我。
      前几天,隔壁的陶大婶给阿爹缝了一双布鞋塞到我这里,要我带回家给阿爹穿,被我偷偷的丢了。裘凤鄙夷的冷哼一声。阿爹昨天救了一个人回家----。
      “我今天什么都没有带,我连一柱香都忘了带了,你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她独自己站在坟头,就像完成她阿爹交给她的公事般,没有此起彼伏的跌宕心情,没有眼泪没有伤感,看着母亲的坟就像看着一块平地凸起的土丘,在她眼里高大的比不过一个活人,渺小的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活的权力的死人。
      “我要回去了。”裘凤抬头看青灰的山峦像用钉子定在大块的泥墙上一直向东迤逦,一群山鸟拍打着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在她眼前飞过,她转身离开。
      心里想着,这个世上最有权力的人是谁?无疑是死神。而她不怕死,那么死神在她的面前就一文不值。
      裘凤这回是直接踏着陡峭的山路下山的,由于昨天刚下过雨,石阶比她意料中的还滑,双手抓着路边的树枝或凸出的石头,她得一步一扶的缓慢的往下探路。
      这时天色已是浓青,就是有人拿了一盒墨汁往天空上洒,勾勒出了形形色色的山姿、树枝影影绰绰,山里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声音,一会近在耳根一会远若天际,裘凤心里惊似鼓捣,表面却及其静定的往山下走。
      阴天总是容易靠近黑夜,就像黑夜的外衣。
      主持说,万物皆有灵性。那么她此时的脚下踩着的石阶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能化为人形,她手里抓着的树枝在她移开眼睛后,会不会立即化为树妖,待夜深人静之际,这里该是群魔狂舞的人间异幻。
      如此说来,最可怜的反倒是人。人没有魔的法力、人没有妖的坚强、人没有鬼的自由,人有的只是一副沉重的躯壳。
      夜路很难走,裘凤不安的加快步伐,她的眼皮子一直在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这么晚了,她还没有回家,她阿爹没有出门来寻她。这一点加剧了她的不安,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家的,隐约看到一间土屋里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那是她的家,她像是吃了定心丸,随之放慢了脚步。
      “爹,我回来了。”
      大门是开着的,裘凤探进头,跨过门槛,没有人回应她,她随际走进里屋,屋里空无一人,就连身受重伤的“柳如德”也没有再躺在不属于他的大床上。
      他是怎么离开的?裘凤还没来的及想这个问题,就是枕头边的一边闪着如凝脂般润泽的玉佩给吸引住了。
      她拿起系着红绳的月型玉配在眼前旋转着,凤凰于飞,她耳边仿佛传来的了凤凰的悦耳的鸣叫声,随际无精打采的坐在床沿上,阿爹很少这么晚回家,去哪了?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了吗?今天是她的生日,阿爹根本不可能会独自跟朋友去喝酒。
      去哪了呢?
      裘凤烦躁的仰视的屋顶,黑漆漆的屋顶仿佛随时都能跳出一只怪物,来吃掉她这个不怕死的可怜虫。裘凤逼迫自己转移视线,她觉得自己再盯下去就喘不过起来,就是半醒半睡恶梦里挣扎的想起身,四肢却弹动不得,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不安的窒息的压迫感。
      她搜肠刮肚,猜测着阿爹可能会去的每一个地方。每想出一处,又立即被自己否决掉,她想像不出会比陪自己过生日更重要的人物。她的急躁不安的思绪像似被山野里的妖魔纠缠住般,堕落到恐惧与害怕的泥泽里。就像有人来了一个盒子暂时把她的心给密封起来,她一夜没有睡,搬张椅子坐在门边等阿爹像个勇士一样的回来。
      天色静静的似浑浊的河水搅的天地都黯然失色。但总归是亮了,在她的心里投入了一个正冉冉升起的太阳,阳光普照。她应该找谁去打听一下,有可能阿爹被什么出人意料的大事给困住了脱不了身,比如,县令决定从今以后要给市集免税,前提是肉贩们得陪他玩一夜的牌九。或者是谁家的一头母猪要难产了,要经验丰富的阿爹去帮忙救急----。
      裘凤急促的呼吸着,心跳加速,她的耳朵却仿佛听到了慢速度的心跳声,那应该不是她的,她从没这么惊慌过,而抑制不住的恐怖正预言着一个虚幻又残忍的现实。
      裘凤飞奔出去,就是有了装了巨大翅膀的怪兽迈着奇形怪状、颠三倒四的步伐向前冲,她在靠近鬼魂的一步之遥,却停止不前了。
      她一直在摇头,不断的摇头,眼里虽然没有眼泪,浑身却在颤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是不是他们搞错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你爹他----。”有人在跟她说话,可天地在她心里已经压缩成蚂蚁那么大小,人类的声音在这里飘渺的不可思议,她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都长着一张嘴巴,一张一合,配上疲劳通红的双眼,松弛的眼袋,活的像似街头卖艺的木偶剧里才会出现的滑稽人物。
      “我爹怎么了?”裘凤小心翼翼的问。
      “你爹他----死了。”
      “你别骗我了,我中午才刚见过阿爹----阿爹他----你胡说,我阿爹好好的,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这个声音她出奇的熟悉,却不太像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她也从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话过,仿佛是山的另一端能传来回音。
      “你阿爹已经死了。”生气的木偶扯着她的衣裳,就像扯着另一个木偶人推倒在一个木板架前。
      木板架上躺着一个人,只是睡觉了。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没有淤青,什么都没有。“只是睡觉了,我阿爹只是睡觉了。”任她再怎么后悔痛哭都为时已晚,她不应该承认她不害怕死神,她不应该贬低死神一文不值。
      她忘了死神是可以夺走她至亲之人的性命。
      “不要,还给我,把我阿爹还给我。”裘凤软坐在木架边抱着阿爹的尸体大哭起来。有一个没有脚的人对她扬起诡异的笑,在她面前,捧着那个暂时密封着她的心的盒子,慢吞吞的树林里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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