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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夜救人 ...

  •   这夜,雨很大。磅礴大雨落在破败的屋顶上,就像恶意的坏人把一颗颗铁豆子往上面撒,又重又响,随时都能把屋顶给掀了。
      这让住在屋里的裘凤很犯愁。天真的大眼盯着从房梁上渗漏的雨水由慢逐快,形成一幕水晶帘。到处都是叮叮咚咚的漏水声,瘦弱的身体慌忙的在大小不一的水盆中穿梭,一会儿蹲下身抹地,一会端起水盆摇摇晃晃的迈到屋外把水给倒了,通红的小脚丫在湿滑的泥板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她又蹲回了原先的位置扫水。时不时张望着门外,阿爹怎么还没回来?
      “凤儿。”
      “阿爹。”听到父亲的声音,裘凤原本提心吊胆的心总算落下了。回过身时,吓的后退了一步。
      混身湿透的裘志,狼狈的撑着一位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陌生男子满身是血,侧着头靠在阿爹漆黑的肩膀上,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像无数条小蛇一样纠缠在他苍白的像鬼魂一样的脸上,这些都不是最让她害怕的,她害怕的是他颤抖的手捂着的腰际,有个大黑洞正不断的向外滋出红色的血液。从他指缝中爬出,流在他白色的衣裳上,到处都是怵目惊心的血。裘凤木然的站在原地,小手紧张着抓着宽松的裤沿。
      他还活着吗?他流了那么多血,死了吗?裘凤在心里疑惑着,这时陌生男人突然抬起头,就像她以前见过的那只被马车轧死的小黄狗般痛苦的大叫了起来,她又退了好几步,靠在冰冷的泥墙上,黑亮的眼睛盯着阿爹利索掀起芦苇做成了帘席,撑着“那个人”往里屋扶。
      裘凤也跟着走进来,看到“那个人”躺在了阿爹的大床上,发出小黄临死前“呜呜”的呻吟声。大床的侧摆着一张小床,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头还有张破旧的小桌子,那是她的书桌,阿爹有时会教她认字。两张床的中间还有一张漂亮的衣柜,是她未曾蒙面的娘亲的嫁妆,阿爹说将来也是要留给她当嫁妆。这三样家具代表着他们一家三口,她看得格外的重。此时裘凤突然皱起了眉头,想到这三样家具中的任何一样会被弄脏不快甚至比恐惧还要让她忐忑。
      “别怕,他应该不是坏人,把门关上。”程志回过头女儿说。
      应该?裘凤硬着头皮点点头,听阿爹的话跑过去关门,屋外像前几天一样漆黑一团,下着让她讨厌的大雨,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她却听的头皮发麻。
      油灯下。
      裘志正用平日用来剪猪肠子的剪伤者的,从那人的裤脚往上剪,“那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也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裘凤站在阿爹的身上,睁着大眼睛冷视,皱起了眉头,那人的血迹已经沾到了被子上。
      “阿爹,他是谁?”
      “阿爹的一位受伤的朋友。”裘志回头对女儿笑了笑。
      阿爹的朋友还有她不认识的?阿志的好心肠,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故意问:“他是怎么受伤的,被人打伤的?”
      “可能吧!去烧些热水来。”陈裘志头也没回的说。
      “嗯。”裘凤点头去后院烧水,突然间耳边听到仿佛低吼的野兽声,整个人停在了原地,跟杀猪声似的,真难听。
      待水烧好,裘凤把水端了进来。
      “端来了。”裘凤说。
      “放在这里。”裘志指着床边的椅子对女儿道。裘凤吃力的举起沉重的木盆小心翼翼的放在阿爹指定的椅子上后,“阿爹你晚饭吃了吗?”
      “阿爹现在不饿。”
      “下碗面,可以吗?”
      裘志对着女儿惨淡一笑,“恐怕暂时没什么胃口。”
      “哦。”裘凤摸着鼻子垂着头,要是他当真死在家里,她还得负责洗被子,洗了晾哪里呢,分心的裘凤瞄着不过麻雀窝大小的房子,轻叹。
      裘志听到到了女儿老成的叹息声,女儿对他这位做阿爹的担忧已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裘志很想利用这次机会跟早熟的女儿探讨人生大道理,可他此时可没这个功夫,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等着他起死回生,“家里还有针线吗?”陈志问。
      “他不会死在我们家里的吧?”裘凤倒不急的回答问题,反倒一脸严肃的问阿爹。
      “不会,只要你肯把针线拿给我,再拿一些布条来,他就肯定死不了。”裘志回过头难得幽默一回。裘凤走到衣柜前找出一个针线包和几条破布递给陈志,裘志接过时看女儿欲言又止,“相信阿爹,阿爹曾看过季大夫给病人这么缝过。”
      “阿爹,你缝过衣服吗?”裘凤的担忧的看着陈志,阿爹拿着绣花针的样子就像笨手笨脚的巨人捏着一根头发丝。
      “没有,家里的衣服不都是你缝的吗?”裘志试着把线穿到针吼里,试了几次,无奈线头一次比一次难以掌控,针孔又一次比一次小,
      “凤儿,你去拿一根蜡烛来。”
      还要拿一根蜡烛?裘凤看不下去了,拿过阿爹手中的针线,待她穿好线后又递给了裘志,怀疑的问:“阿爹,你行吗?”
      “他的伤口一起在流血,没别的办法了。”裘志说着捏住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没下针,原以为晕倒了的“那个人”突然疼的惊叫一声,把父女俩都吓了一跳,裘志拿针的手还在颤抖。
      “壮士,你伤的很重,在下必须把你的伤心缝起来。”裘志对着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伤者解释。
      裘凤以为那个人疼的肯定又得晕过去了,于是拿了块平时用来擦手的破布给凑到“那个人”的嘴边。
      “那个人”立即像头迫不及待的小狗,死咬着肉骨头般咬着破布,却露出让她生厌的眼神盯着她,看来他是信不过他们父女俩。
      在阿爹进行惨无人道的伤口缝合后,有一刹那她会觉得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捣腾,想往外涌,可是很快就被她给抑制住了。她看到“那个人”的脸色由苍白到通红,泛青的眼窝里淌着被疼痛逼出来的泪光,跟脸上的雨水、汗水交织成一条小河流,奔腾逾越的往崎岖不平的脖子谷里淌。
      应该非常的疼,裘凤鸡皮疙瘩的搓着手臂,退后几步座在自己的小床上,心里想着:要是把他救好了,他要何事才能离开她家呢?
      事实上家里只有伤者此时躺着的那张大床才能供阿爹休息,其余的家具对大个子的阿爹的来说都不适合,现在阿爹唯一的领地被外人占领了,接下来的几日阿爹要睡哪里?睡地上吗?地上太潮湿了,她的脚丫子贴在泥面上,就能留下一个湿印子。
      而她的小床,裘凤无奈的叹气,只能容下半个阿爹。
      此时,裘志正用上次季望春季大夫用剩下的黑漆漆的药膏覆在伤者已缝合的伤口上,然后再用布条绑上。
      “阿爹,这样能行吗?”裘凤看那个人像个哑巴似的任自己的父亲折腾的伤者,这回真是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裘志收拾起工具。
      “他犯了什么罪,就不能把他送到季大夫哪儿呢,季大夫可是真天的大夫,他比我们都懂得照顾伤者。”现在追问这些为时已晚,可她真切的期望阿爹能灵光一闪,俩父女同心,连夜把他踢出家门。
      “外面很多人在追他,现在把他送到药堂里就等于送他去死。”裘志简单的解释。
      裘凤盯着床上昏死的伤者,眉头紧皱,“都是些什么人?”
      裘志摇摇头。
      “你不知道,你还把他救回家?你从哪里把他救来的?”这个大麻烦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比“锦绣庄”里的衣料都要精致,腰间吊着玉佩,还有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她还以为他很年轻,现在仔细看来五官苍老,应该也有阿爹那个岁数,只是长年保养的好。一定不是普通人,留一个沾染大麻烦的人在一个靠杀猪维持生济的下层人家里,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啊!
      “我看他浑身是血躺在雨水里怪可怜的,再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知道。”裘凤跳下床,死盯着昏迷的“那个人”就像盯着洪水猛兽,完了,家里来了一个大麻烦回家。他不只会害得阿爹没地方睡,更有可能会害了他们全家。
      “你明白就好。咱们家虽穷,但穷人有穷人的骨气,你阿爹我虽是一介屠夫,家里也没几个银子----。”
      “阿爹,你真的不觉得饿吗?”裘凤干脆打断阿爹的气节论,她的太阳穴已隐隐做痛。
      裘志窝火的绷着脸,“总之,阿爹做事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知。”
      裘凤莞然而笑,粘在阿爹的身上,“您这是扯到哪去了,女儿知道阿爹浑身正气,我何时不支持了!女儿只是在问阿爹有胃口吃夜宵了吗?”
      “不用麻烦我的乖女儿了,你今天也累了,你先歇着,我要是饿死,自己会去弄吃的的。”裘志见女儿在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下又一次开窍,笑的合不容嘴,“你赶紧回床睡觉,不早了。”
      “那你睡哪里啊?”
      “那不简单,我就睡在地上。”
      “不行,太潮湿了。”裘凤皱起眉头。
      “嗨,铺张草席不就行了。”裘志拿来靠在柜子边的席子铺在地上,起身吹了油灯,在黑夜柔声的喊着女儿的名字,“明天是你十一岁的生辰,你记得吗?”
      裘凤合眼翻了一个身,“记得。”
      “阿爹明天怕是会很忙,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给你娘亲上柱香,你一个人去行吗?”陈志小心翼翼的问,黑夜里安静的出奇,过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传到裘凤答应的声音。
      是自己的生日又是母亲的祭日。
      她这一夜怕是要失眠了。
      夜半,裘凤迷迷糊糊的被痴语声吵醒,她爬起身点燃蜡烛,小心的跨过正鼾声如雷睡的正香的阿爹,走到“那个人”床前。
      说胡话了?裘凤低着头,注意着他,见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小手贴在他的额头,发烧了?裘凤端来一盆水,再把布条入进去,拿出来拧干稍在发烫的额头。
      丹儿?谁是丹儿?儿子!居然有男子的取名叫丹儿!裘凤嗤嗤的笑了,随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偷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了父亲,还好没有把阿爹吵醒。
      绿雪。绿雪?绿色的雪,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绿色的雪的,雪不都是白色的吗!
      柳丹阳,原来他的儿子叫柳丹阳。他为什么又要骂自己的儿子呢?他刚才还明明非常非常难过的叫着自己的儿子。这回突然雷霆大怒,恨不得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为什么要这样责骂自己的儿子?就算儿子做错了什么,也是亲人啊,裘凤就像陷在浓雾里般。
      离开。谁离开谁?绿色的雪要离开他了吗?
      “绿雪怎么了,你说清楚一点啊?”就像听故事听到了一半,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下文。
      “不要离开我,绿雪,不要离开我----。”如梦般的痴语又响起,裘凤才释然的拍拍胸,“哦~,原来绿色的雪是你的妻子,算你还是个好了,临时前还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子。”裘凤又替“那个人”已确定是姓柳的人换了好几回布,直到他昏昏睡去,才回房睡。

      裘凤早上醒来时,裘志已出门上市集去开铺。她从床上爬起,见“那个人”还在睡觉。穿上布鞋,随意的把自己的头发辩成一两条小辫子挂在胸前,掀起帘席走了里室。
      是个阴雨天,虽然没有再下雨,但天空沉阴的还是像随时都会掉下眼泪,但相比她糟糕心情这样的天气已算是阳光明媚了。
      每到今天,大概都是这样不阴不阳的坏天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情绪在这么一个特定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沉寂。
      六岁以前都没感觉,每到这一天就拉着阿爹的大手上山采野花,以为是阿爹特意陪自己去山上采花回家过生日的,总是兴高采烈,半年前就期待这样的好日子。
      六岁以后,从阿爹开始教她识字以后,从她看懂了碑文上的意思以后,从季大夫跟她解释什么叫“难产”以后,她原本迟钝、麻木的心智才像正常人般开始苏醒,她才九岁,阿爹说等她十九再明白也不迟。
      十岁以后明白母亲的“难产”对阿爹造成的伤害她是这个罪魁祸首。那过了今天之后,她会怎么样,也会像现在这般抗拒去面对现实。
      小裘凤一边在灶台边做饭,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过去、现在、将来,有时三者会重叠,到那时她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自己在前一刻做了什么事。
      “你醒了?”小裘凤看了床上睁着眼看着自己的“那个人”,皱着眉头问。他也跟着皱着眉头,反倒比她更像被吓到了。
      她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给他,待她喂“那个人”喝过水后,他开口对她说话。这时应该说个感谢的话,或是问她这里是哪里,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是谁救了他这类等着她费舌解释的问题,可他没有,他说:“你跟一个人很像。”
      跟一个人很像?裘凤有些不开心的盯着“那个人”不管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绝对不是表扬她的意思。
      “你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想。”
      “为什么?”她好奇的问。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裘凤听着皱起眉头,心里嘀咕着他的仇家肯定很厉害,他该不会打算赖在她家吧?
      “这里是静湖镇。”
      “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还记得是谁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你几岁了?”
      “我没那么好心,是我阿爹救了你。”她答。
      “你还没回答我几岁了。”
      裘凤本想回答跟你的儿子差不多大,仔细一想,她并不知道他儿子到底多大了,狡猾的道:“你看我多大了,我就多大了。”
      “那个人”虽然也赞许的点点头,这个话题结束了,“我叫柳如德,你叫什么?”他问的很真实,不像那些故做高雅的人嘴里吐的是文绉绉的词句,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卑鄙的主意。
      “裘凤。”她答。
      “你救了我,要我怎么报答你?”
      裘凤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还真困住她了。以她阿爹的菩萨心肠,一定拒绝他的言谢。
      “不用,只要你别再给我们家带来麻烦就行了。”裘凤起身走出里屋端了一碗粥又走了进来。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得报答你。”他见了她进来,坚持的道。
      裘凤把粥放在床沿上,“你们大人怎么都这么麻烦?”她都说不要了。
      “这是我们柳氏的家规,知恩莫忘报。”
      还知道知恩莫忘报,阿爹总算没有救错人。
      “我不需要。”裘凤替他把碗里的粥吹冷。
      “你再想想,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竭力的帮你办到。”
      “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办得到吗?”裘凤有些好奇的盯着柳如德,心里在寻思着他到底能帮她做什么。
      “是的”柳如德道,这个看不起莫约十岁,却用十七、八岁洞悉的眼神打量着他,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聪明。
      “那好,把你想要抛弃的,同时又很想要得到的,送给我当报恩吧!”前提是你要得有。小裘凤小聪明得逞贼贼的笑了。
      “这很矛盾。”一件东西他想得到,又怎么会轻易的舍去呢?竟然要舍去,又为何费力去得到?
      “是的。恨不得把它抛弃的同时,又迫不及待的死死的抓在手里。”此时裘凤已起身,冷冷的盯着柳如德。
      “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柳如德问。
      “有。”她转身离开了内室。阿爹对她的态度何尝不是如此呢,若没有她,娘亲就不会死,可阿爹是这般的爱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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