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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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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稚元最先反应过来,她很怕要赔银钱,阿嬷和她都是粗茶淡饭地勉强度日,没有闲钱来买一只风筝,她更怕阿嬷从此就不让她再跑出来玩了。
苏稚元抬头看陆谨和,他脸上虽然没有一点亲和的表情,但也没有嘲讽、刻薄、尖酸……
她向陆谨和走近一步,怯怯地喊了一句“哥哥。”她从开着的院门里窥到院内的树上,正挂着他们的风筝,她伸手朝里指,“你能替我们拿一下那只风筝吗?”
陆谨和扫了一眼苏稚元,她穿得也破旧,但已经是这群孩子里衣着最整洁的了,她面上赤诚,水灵灵的大眼睛写满恳求,他也不想跟这帮孩子计较,点了头转身去内院,伸手拿了挂在树上的风筝。
陆谨和把风筝递给苏稚元,丢下一句:“这不是放风筝的地放,别在这边玩闹。”便转身进去了。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失而复得,苏稚元把蜻蜓递给它的主人,“别哭了。”
孩子们又高兴起来,转眼都挂上了笑脸,“苏稚元,多亏有你。”
连双平髻女孩子都不情愿地跟着奉承了两句。
苏稚元也跟着笑,对门的哥哥应该是今日新搬来的,他像从天而降的英雄。
苏稚元自打见了陆谨和一面,有意无意就打开院门朝对面看,她怕坐在门槛上又惹阿嬷生气,便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槛内,朝那边张望。
但陆谨和算得上是深居简出,只有先前指挥人搬箱子的哥哥偶尔进出。她只开了半扇门,脸贴着躲在门后,看他提着小篮子进去了。
王阿嬷出去采买回来,看她望着那边出神,“三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苏稚元摇摇头,视线落在王阿嬷手里的东西上,又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豆腐,她拧着细眉,可怜地拉扯着王阿嬷的衣摆,“阿嬷,我想吃肉。”
到底还是个孩子,前几日才乖巧地点过头,现下又搀了嘴,王阿嬷并不怪她,“三小姐,今日先这样,下次再出去阿嬷一定给你买肉。”
苏稚元又换上小孩子高兴的神色,王阿嬷进去干活做饭,她依旧在门槛边坐着。
对门忽地又开了,棋匀提着食盒走出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不见人影,回过头时发现对门的小姑娘正躲在门后看他呢。
棋匀天生一张好想与的脸,他略带几分友好的笑意,苏稚元便从门后钻出来,怯怯地喊他:“哥哥。”
棋匀应了,他这回仔细打量了苏稚元的样子,对门的宅院也是大户人家,她大约是个活不多的小丫鬟吧,家里照顾得还算妥帖,衣裳虽然洗得发白发皱,也还干净,身量细条条的,脸上也没肉,但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清澈懵懂。
棋匀唤她:“小姑娘,你吃过午饭了么?”
苏稚元摇摇头。
棋匀走近几步,她有些防备地往后退了退,手扒着门,看着棋匀和他手里的东西。
棋匀停住脚,他打开食盒,顿时一股甜丝丝的香气飘出来,苏稚元闻着肉香,脚下松了松,伸长脖子看那食盒。棋匀偷笑,也把手拿低些,好让她看清盒里的吃食。
苏稚元咽了一口口水,听到棋匀又走近一步说,“这两样都是没有动过的,厨房里怎么端出来,我便怎么放进去,你拿着去尝尝吧。”
棋匀把食盒又盖上,伸长了手把它放在苏稚元的脚边。
苏稚元问他:“另一个哥哥呢?”
棋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偏僻的东院只有他家和他两个人,那这小姑娘一定说的便是公子了,倒不知她何时见了公子,“我家公子早早用了饭,现下正在温书。”
苏稚元指了指脚边的食盒,“那这是你家公子让你送来的吗?”
棋匀又一愣。
食盒里是一道西湖醋鱼和一碟子鲜肉小笼,是张夫人特意叮嘱了厨房送过来的,公子昨日席间便已尝过味道,鱼肉和猪肉都加了不少糖,甜得腻人,他们北方长大,吃不惯。不知怎得,张夫人今日又着人巴巴地送来这两样,公子看都不看,便打发他送出去。
本意是扔了,或是施舍给周边的流民,反正棋匀拿出去处理妥当就好,正巧遇上这姑娘。
棋匀想了一下,“是。”
苏稚元听了他的话,小心地拾起食盒,捧在怀里,她学着二小姐见礼的样子,朝棋匀福了福身子,“谢谢哥哥。”说完,便跑回小院里,掩上了门。
“阿嬷,有肉吃了!”
苏稚元跑到小厨房,王阿嬷正在那里烧火。王阿嬷见苏稚元进来,起身推着她往外走,“三小姐,这里烟大,没得熏坏了您。”还有衣服,本就洗得发旧,再沾了烟灰,若是洗不出,那能穿出去的衣服又少了一件。
苏稚元被推着到外面的石桌边,王阿嬷才放手,她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抱着的食盒,“这是什么?”
苏稚元重复了一遍:“阿嬷,我们有肉吃了。”她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西湖醋鱼和鲜肉小笼。
“你哪里来的?”这两样东西看着都精巧,苏府的大厨房都未必做得出。
“对门的哥哥,他派另一个哥哥送给我的。”
王阿嬷知道近日张老爷的一房亲眷来临安探亲,正住在对门的那个小院里。
王阿嬷不放心,“他为什么给你?”
苏稚元歪着脑袋想了一通,摇头。
菜是好菜,但王阿嬷盖上盖子,提着它,牵了苏稚元去敲对面的院门。
开门的是棋匀,看到一个老嬷牵着小姑娘,提着他给的食盒站在外头,心里立马明白过来。
“老嬷,这食盒是我给她的,您不要怪她,小姑娘年心善,我来的头天还提醒我小心脚下,也当是谢礼了。”老嬷穿得更破旧,年纪已经很大了,手掌间的痕迹暴露出她还干着粗重的伙计,棋匀心里更要帮帮她们,“您收下吧。”
他的话滴水不漏,王阿嬷嗫嚅着说不出拒绝的话。
陆谨和正在屋里背书,透过窗户看到棋匀和人隔着门槛说话,站了好一会,手里还推推搡搡,他推门而出,“怎么了?”
棋匀转过半边身,“这是我家公子。”
苏稚元看陆谨和手持着一卷书施施然往这边走,还是浅色的衣裳,发髻上利落地别了一根簪子,“哥哥。”
陆谨和扫了她一眼,又看向棋匀。
棋匀指着食盒,又指了指陆谨和,耐心道:“老嬷,这也是我家公子的意思,您就收下吧。”
王阿嬷的视线转向陆谨和,他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不欲多费时间,轻轻点了头。
王阿嬷感激地作揖。
陆谨和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不想多费时间,转身又回了书房。
等棋匀送走了主仆两人,掩上门,陆谨和隔着窗子和他说话,“往后不要这样多事。”
棋匀应了一声,他知道公子来临安就是求清净,只图这院落封闭,无人无事打搅他,好让他一门心思地只念书。
苏稚元跟王阿嬷回了小院,王阿嬷重回厨房,烧了一个豆腐青葱的素汤,再端出西湖醋鱼跟鲜肉小笼,苏稚元拍着手看桌上的三道菜,“阿嬷,有鱼有肉,好丰盛啊。”
王阿嬷把筷子递给她,有些心酸,“三小姐,鱼有刺,慢点吃。”她看着苏稚元懵懂的脸庞,暗暗地叹了一声气,安慰自己,“往后都会有的吧……”
苏稚元头回吃西湖醋鱼,她喜欢那甜腻腻的口感,阿嬷替她把刺都挑净了,她一口咬下去,口中混沌不清地念叨着,“对门的哥哥真好。”
鲜肉小笼也好吃,汁水浓郁,也是甜丝丝的味儿,一碟子只有四只,主仆两个各吃了一个,剩下来的一般复又放着。天还没热起来,到晚上,剩的半碟子醋鱼并小笼,又是一顿美餐。
一直到夜里该睡了,苏稚元唇齿之间还留着一丝甜,她高高兴兴地跳上床榻,觉得今日像过年一般,梦里都是那青白的衣裳。
不过只过了这样一天好日子,接着又是王阿嬷的清淡小菜。王阿嬷自是知道苏稚元还小,正长身子,但手里实在不宽裕,只能偶尔从街市上买回一点便宜的河鱼河虾给苏稚元打打牙祭。
苏稚元也不抱怨,只偶尔可怜兮兮望着她,说:“阿嬷,我想吃肉了。”
待王阿嬷给下一句几天后的承诺,她便高兴起来。
苏稚元还是个孩子,她没有母亲教养,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还愚笨些。她期望见着对门的哥哥,便更久地守在门边,朝那望着。
但她想见的陆谨和一次都没有出过门,文房用具或是旁的物件短了,都是棋匀出去买办。棋匀看到过几回她,总是点点头致意,并不完全把她当个孩子。
混熟了脸,棋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稚元。”
“志圆?哪两个字?”
苏稚元摇摇头,她不认得字。
“哥哥叫什么?”
棋匀笑道:“公子叫我棋匀。”
“里头那个哥哥叫什么?”
棋匀又笑:“你打听我们家公子做什么?”
苏稚元抿了嘴,不说话。
其实棋匀看到她,心里总有一丝愧意,张夫人又送过几回甜腻的食物,他和陆谨和都不喜欢,但因着公子不许多事的吩咐,也不敢再拿来给对门的苏稚元,他怕那个老嬷再领着人登门致谢,扰了公子清净。于是,好好的食物,他都走远了送给街边的流民,或是偷偷倒在某个食肆的泔水桶里。
苏稚元一副天真的样子仰头看他,“齐云哥哥,你在想什么?”
棋匀看了看她肌瘦的脸颊,明显是长期吃不上好东西的清苦模样,但是眼里还是熠熠生光,一点都没有为穷困所迫的郁郁样子。
“你想不想吃龙井茶酥、马蹄糕、冻米糖?”
苏稚元点点头,眼里还是亮晶晶的。
“那你明日午后在这等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