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仙》奚陆

6、第五章 文士

　　这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住宅。

　　门墙的雕花繁复而精美，俨然与别家不同。

　　夜色来临，家家户户起了灯笼。

　　这时候听到叩门声，门房诧异了下，门缝里一瞧，在灯笼的光影里，看见来人一身短打，粗布麻衣，身旁放了一个麻袋，一只手虚拎着。他看起来跟这辉煌的门第毫不相干。

　　门前那人却仿佛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在寒凉的夜色里眸光熠熠，毫不拘谨，唯一的动作就是给空闲的那只手哈了口热气。

　　正是狄妄。

　　门房却并不多问，开门直接将人引进了客厅。

　　不多久，一位中年文士徐徐而来，他衣着碧城色锦袍，面容沉静端肃，那双眼却天然含笑，楚楚不凡。

　　狄妄起身拜见，问伯父安。

　　中年人笑道：“贤侄今日所为何事来？”说着便请他安坐，喝杯热茶，很是亲切。

　　狄妄回道：“侄儿今日有奇遇，只是心中疑惑颇多，特来寻伯父，一是为了解惑，二是为了借人。”

　　他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在中年文士疑惑的目光下，娓娓道来。

　　“今日清晨我去了东山，从小到大我去过太多次，本来这地方已经很熟悉了，不至于迷路。可没想到，大约走了十几里山路后，我不小心踏入了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那里很是陡峭，原路回不去，我只好往下走。

　　“然后就发现一个河谷，那河谷已经没有水流，依稀是条旧河道，我根据河中石头两面的光滑程度判断了流向，想着沿着河道往下应该能走出去，没想到走了十里却仿佛才离了不远，走不出去。

　　“后来回到了原地，我又往另一个方向试了一下，依然走不远。但是，我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拿出了几乎一整天都封得严严实实的麻袋，扒拉开软塌塌的袋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乌金色沙砾碎石。

　　“乌金沙！”中年文士腾地一下站起，惊异的声音被生生压抑住，他望向狄妄，眉头蹙起，眼含惊奇，“这……雪沙冥地外怎么会有乌金沙？”

　　“正是乌金沙。”狄妄当初看见乌金沙时也是同样惊奇。他无法解答他的疑惑，便继续顺着乌金沙回忆，接着说，“我沿着河道往上走，无意间发现乌金色在日光下闪烁，都是细碎的，不见大块状。我一路捡下来，竟有小半袋之多。”

　　中年文士拎了拎袋子，怕是有四十来斤。

　　少说也得四五十金币，这等有市无价的东西，能买到基本靠运气。

　　中年文士常年与狄妄往来，知道他留着乌金沙也无用，只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卖出去。正好自己有些想法，便问道：“贤侄可愿意将这些乌金沙售予我？六十金币，随你带走或留在我这儿，可以随时取用。”

　　狄妄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也知道这价格公允，以他的门路，最高也差不多是卖到这个价，于是爽快的应了，他考虑到情况未明，并不打算现在就取走金币。

　　中年文士这边因这意外到来的乌金沙而陷入思索，在雪沙冥地之外发现乌金沙，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不由得细问道：“周围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说完又想到狄妄之前所言，说那河谷难以走出，又问道，“你后来又是如何走出那河谷的呢？”

　　狄妄回：“这正是今日遇到的另一桩奇事。”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那是下午的时候了，我正在河道里挑拣乌金沙，挑拣得差不多的时候，背后却出现两个女子，突然叫我过去问话，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她们。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看了多久，反正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的。她们叫我时，我把袋子里的乌金沙藏了藏，她俩应该也没发现。

　　“她们穿着厚厚的斗篷，不久后便取下了，似乎是从比这边寒冷许多的地方过来的。而且显然对此地不熟悉，还雇用我给她们带路，作为她们在铁血城的向导。一路上也问了我许多民风民俗，四时见闻，对此还颇感兴趣的样子。

　　“我当时略作试探，她们果然是修者，我心想，以修者的能耐，应该很容易走通我来时的路，带我走出迷障。于是应下，沿着原路走回。

　　“中途，她们特地停留，挖了一根老藤的根，就在我摔落的那个没人去过的平台上。我看不出那是什么藤，但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藤，那藤根和藤枝都被收进了她们的储物袋。可能是有什么奇用，我没敢多问，但她二人后来并未要我封口，想来告知伯父是不打紧的。”

　　“只是……”说到这里，狄妄略微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只是在离开那儿时，其中一位修者像是随口说了一句‘这地方你们以后少来，不安全’，我正想细问，就被岔开话头了。”

　　狄妄继续道：“这么晚了小侄还来寻伯父，就是因为这几件奇怪的事。为何东山密林的旧河道会走不出去？为何旧河道里会有乌金沙？为何两位修者在东山密林突然出现，还要从这里去铁血城？”

　　要知道，往年外地人过来为入秘境做准备，都是先到铁血城的，毕竟城郊有传送阵通达各主城。从铁血城或枕头镇到雪沙冥地或者冰封森林，基本都有固定的路径，通往安全稳定的入口。

　　而雪沙冥地秘境每年都会封闭几个月，最近一次开启的日期还在一个月之后，近期陆陆续续有从城里来镇上的修者，但多数是武修，都好好的待在镇子里。这两位灵修此时出现在东山密林，实在是奇怪。

　　“还有，为何那修者还说这边不安全？东山密林离镇子近，人去得勤，猛兽都好多年不来了，哪里来的危险呢？”

　　中年文士在他的诉说中陷入了沉思。

　　他一时无法解答狄妄的疑惑。

　　东郊密林，这么多年也没出现过什么离奇的事啊。怎么突然就有迷障让人走不出去了呢？怎么突然就有陌生的修者出现在那里？为何会出现雪沙冥地才有的乌金沙呢？

　　不。按照狄妄的说法，不是走不出来，如果不是一场意外，他根本走不进去。

　　那么之前呢，往前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有人进去过吗？

　　他回想起自家祖辈的经营，回想起曾经权力的争夺与退让，回想起先人诉说中，雪沙冥地的兴起与壮大。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

　　众所周知，冰封森林出现于一千年前，雪沙冥地却比它还要久远。

　　可能三四千年前，可能五六千年前。从一开始的不出名，只有偶尔几个散修的探索，到后来闻名大陆，众多势力的争夺，终究是没有哪一方能独占鳌头，将其据为己有。

　　最后众宗门跟主城，放弃了无谓的攻击与冲撞，改而在雪沙冥地能开放的时间里，各凭本事，进去争夺天材地宝，历练弟子。

　　雪沙冥地的入口不止一个。但从铁血城这边进入的就只有一个。

　　这是很多年前有人趟过的路下过的断言。那么必然是有人去过的呀，甚至是修为不低的人清理出来才得到的结论。

　　那么，东边密林，虽然离这个秘境很近，但显然不可能靠近入口。跟雪沙冥地和冰封森林都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有修者在那里出现呢？狄妄还说她们是从更寒冷的地方出来的。

　　莫不是那里有隐藏的气候寒冷的小型秘境？

　　又怎么解释乌金沙呢？

　　狄妄所捡到的乌金沙，并不是多么大块的矿石。大多是像小石子那样的规格。莫不是有人在这练制阵法的边角料？或者携带的乌金沙的人在此战斗的遗留？周围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岂不是说如果有打斗的话，是发生在很多年前？

　　这要是谁不经意遗落的还好，万一要是哪位法力高强的灵修在此结了洞府，将其视为私人领地，枕头镇的人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于是细细询问狄妄，“那两位修士是什么形容？芳龄几何？修为可知？来此目的何在？人品如何？脾性如何？或者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你都一一说来。”

　　狄安答道：“那俩女子年纪轻，约莫着二十岁左右，容貌秀丽，气质不俗。吩咐我做事那位是姐姐，看着慈眉善目，温和，沉稳，有几分安闲自在，常常都是唇角含笑，随身带着一 只小宠，看着是只山猫。

　　“另一个是妹妹，这位修士很少说话，气质有些偏冷，但做事利落果敢，行动随意率性，跟我沟通不多，想是与人来往方面有些克制，但之前提醒我那地方不安全的人就是她，并不是什么颐指气使轻慢无礼之人。”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感觉那河谷，似是比山间更冷一些，但差别不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听完狄妄的形容，中年文士稍稍放了下心。来者不是什么出名的大人物，也不是什么无理挑衅之人，甚至还可能对他们带有善意。

　　那位修士为什么说这边不安全呢？跟狄妄说的河谷更冷一些有关系吗？跟他们带走的那根藤有关系吗？

　　无数的思绪萦绕在他的心头，然而信息太少，他无法分辨出哪一个猜测更接近真实。他深觉自己这些年对东郊密林关注不够，童家脱离铁血城权力中心后，消息来源也没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