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仙》奚陆

7、第六章 夜话

　　是的，中年文士姓童。

　　童家是枕头镇的大户，在镇子里算得上是鼎鼎有名。

　　千年前，为抵抗极北之境异人魔时，童氏先祖也是浴血鏖战的一员大将。后来，战事毕，老城主依功封赏，童氏在主城也是十分风光，投效者众多。

　　然而，在老城主殡天后，众功臣不愿放权，继任的女城主态度也很强硬，势必要收拢权力。两方冲突不可避免。

　　此后，数十年的斗争、倾轧，许多个豪门巨室就此分崩离析，跌出权力中心。就算不在漩涡中心，然而风云变幻，天下汹汹，能独善其身的幸运儿终归只是少数。

　　童氏便是其中一员。

　　后来的结局是，童氏的主枝迁往其他主城，留下旁支数人，有些还在铁血城内，有些却选择回了祖地——枕头镇。

　　比之以往繁盛时，怎么不算落魄呢？然而即便说是落魄，那也是跟往昔的权势荣华相比来着，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时光如水，悄然流淌。几百年，于庶民而言，历经几十代人。生年不满百，是普通人的宿命，对修者来说却不是，他们修炼的境界越是高深，寿命越是长久。

　　就比如铁血城城主之位，自千年前歇战至今，才传了三代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谁敢轻易招惹出过修者的家族？

　　谁敢说，童氏的几位大宗师先祖不在人世？就算不在人世，他们就没有能耐的传人在吗？就没有故交姻亲给他们撑腰吗？当年那么鼎盛的门楣，难道就没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撒手锏吗？

　　因此，就算枕头镇这一支童氏有些没落了，那也是当地的大户，等闲人不敢惹，一直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到底有没有大宗师可以依赖，有没有鼎盛的故交姻亲可以撑腰，童家不会明着表现，多年来也一直低调行事，私下里勤恳练武，不曾懈怠。

　　传至这一代，童氏的当家人惨淡经营，大力行商。狄妄跟童家颇有渊源，半投靠半合作，也是熟人熟事，相当亲近。

　　狄妄与童家的渊源，来源于他的武馆学业。铁血城上尚武，众多家长都选择将孩子送去武馆学习。狄妄在武馆的最好的两个朋友之一，就是童家的千金——幺瞳。

　　同学的友谊，来往的便利，加上狄妄自己日常从行商那里接些倒手买卖，跟童家的生意也能搭点边。

　　中年文士向来看好狄妄这个少年人，觉得他机敏灵秀，嘴皮子利索，看着他从跑腿干起，逐渐扩大自己的本钱和人脉，走得稳当。也怜惜他幼年丧父，平常就颇多照顾，有意培养他。一来二去，狄妄跟他熟稔起来，遇到大事也会直接来找这位长辈商量。

　　这回遇到修士，遇到乌金沙，他虽是一路谨慎，但确实还是有些怕的。怕自己年纪轻、见识浅薄，怕其中有不曾知晓的利害，有被忽视掉的风险。家里的长辈又不是干这一行的，母亲是个勤勤恳恳的手艺人，还有奶奶，地道的庄稼人，埋头苦干型的。

　　她们不像童伯父消息通达，还是地头蛇，颇有势力，可以多方查探问询，于是今天遇到这种难事，狄妄毫不犹豫来了童府。

　　中年文士，也就是童伯父，整了整思路，他想起狄妄刚来时说的那句话，“一是为解惑，二是为借人。”

　　这疑惑一重深似一重，整件事完全不曾有一丁点的前情，突然就这么冒出来了。以他目前知道的情况，自己都完全无法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更别说给狄妄解惑了。

　　他考虑到狄妄带来的消息实在稀奇，不仅是指普普通通的东郊密林里出现了乌金沙，还有那位修士说的“不安全”。

　　或许，接下来他要派人去多多收集相关的消息了。

　　童伯父于是对狄妄说道：“东郊密林的事我会派人去探探，你说的‘河谷冷一些‘或许是个重要的线索，这里的谜团咱们慢慢解开。另外，这‘借人’是指？”

　　狄妄有点不好意思，这借的可不是旁人，是您闺女。

　　他缓缓道：“两位修士雇用我做三天向导，我想带着幺瞳一起去。我想那两位修士或许知道点什么，有没有可能这些乌金沙的来源跟那个‘不安全‘有关系，或者跟河谷走不出去有关系？

　　“有幺瞳在，应该比我一个人要好。一来，她们都是女子，更好相处，打听起消息来更方便，二来，幺瞳敏锐慧黠，她的直觉向来很准，或许这次能起大作用。”

　　童伯父颔首。

　　**

　　另一头的客栈里，关于东郊密林的对话也在发生。

　　蒲雪在白灵设下隔音阵法后，才开始说起关于白天所遇到的事件的猜想。

　　与狄妄不同的是，她们虽没发现河谷里零碎的乌金沙，但却有苦耳藤这一提示，还有根据这一提示而探寻到的乌金沙矿脉。

　　那矿脉薄而零碎，显然还在形成中。

　　白灵隐隐有预感，不过几年，这里就将发生巨变。她说不准具体何时，亦不知究竟会发生何事。只是当她在“水”的辅助下触摸上石壁时，冥冥中就有了这般预感。

　　是以顺口提醒了狄妄一句。

　　蒲雪问清楚白灵感知的细节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当时看着小山猫从右肩挪到她左肩，陡然想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雪沙冥地，会不会也是会动的呢？

　　它会从一个地方慢慢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或者从一个地方蔓延到一个地方吗？

　　它是不是就像一棵被种在院子里的大树，年深日久，枝繁叶茂，在地下，人看不见的地方，探出了自己的根系，一寸寸扩张自己的领地，甚至延伸到院子之外的地方。

　　不不不，它不是那棵大树，它不只是那棵大树，它更是那座院子！

　　矿脉和地下的寒气便是它的前哨。

　　而乌金沙……

　　蒲雪怀疑是那根苦耳精来过。

　　邻居老头说苦耳精东躲西藏，去过好多雪沙冥地里的犄角旮旯，会不会就有连通外边这林子的地方呢？不是说入口，而是这地下的矿脉与寒气相连。苦耳精休眠的时候会将根系扎入地下，它若是通过根系感知到，再到这边来留下分株，也未必不是一种可能。

　　反正苦耳精在蒲雪这边的印象就是致力于把苦耳藤搞成大路货，他当初也不在乎邻居老头在哪里种，能不能种的活，就给了苗子。没想到还真的种活了，也是稀奇。

　　蒲雪又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中，提到过泯仙大陆的排的上号的秘境们，有它们大致的信息。她记得有一些的现状描述是：已关闭。

　　她还就此问过邻居老头，什么情况下会关闭呢？

　　那老头说得语焉不详，神神叨叨，蒲雪被忽悠得似懂非懂就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蒲雪自己总结了两个词：消隐，化归。

　　这些关闭状态的秘境是再也无法进去的，跟雪沙冥地冬日关闭这种暂时性的进不去是不一样的。

　　雪沙冥地近些年的状况跟“消隐”搭不上边，不至于变小变弱甚至消失或隐藏。

　　那么，“化归”？

　　若是“蔓延”加上“化归”呢？

　　蒲雪对白灵解释起她的脑洞：“一堆泡泡挤在一起，就是我小时候洗衣服时出现的那种泡沫，你见过的，它们挤在一起，有一个或几个大泡泡在中间，依附在它们周围有很多小泡泡。小泡泡虽然小，但数量多。

　　“用干燥的手指或者树枝从外面戳小泡泡，它会碎掉，消失不见。但如果戳碎的是大泡泡和小泡泡之间那块共同的面，小泡泡就会融入大泡泡，两个泡泡融成一体，成为一个更大的泡泡。

　　“我们所在的泯仙大陆就像一个大泡泡，那些秘境就是大泡泡上连接着的较小的泡泡。”

　　她们这时围坐在四方桌旁，小山猫安静地蹲坐在桌上，任蒲雪抚摸它的脊背。

　　“现在的情况……”她用指尖戳了戳小山猫耳尖的簇毛，看它不自在地弹了弹耳朵，蒲雪收回手，安抚似的又去摸它的背脊，她笑了笑，接着说，“是不是很像两个泡泡中间那层膜被戳破了，小泡泡不再受到界限的阻碍，原先小泡泡里面的东西，也开始扩散蔓延到大泡泡里面？”

　　白灵吃着店家送来的干果，听完蒲雪的猜想，觉的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起了些疑惑：“那这个事情有其他人知道吗？”

　　蒲雪说：“就算融合的进程是缓慢的，但终究有直面冲突的那一天。到时候，秘境里的凶兽妖兽没了屏障，冲出来必会为祸一方。现在这方平静的样子，就会被打破了。这件事，也许有人知道，也许谁都不知道，但总归是秘而不宣的。信息的价值在于交换，我们要进雪沙冥地，这是一个筹码。”

　　昏黄的烛光里，蒲雪温婉的面容上，浅笑盈盈，那双眸子明亮而笃定。

　　夜已深，小镇上静静悄悄。

　　屋里的灯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