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仙》奚陆

4、第三章 往事

　　之前的斗篷在跟着狄妄出发往山上走的时候就撤了，白灵一路缀在最后面，上了半山腰的小平地后她依然站在最外围。

　　平地上的草木很深，中间被蹚出一条路，显然是狄妄之前弄出的痕迹。

　　蒲雪随着狄妄走进去时，白灵却依然留在外面，她对一切都很好奇，一路都在观察。

　　观察人，也观察物。

　　离得并不远，白灵准确接收到了蒲雪的眼神。虽然蒲雪神情中带点无可奈何的笑意，也不是真要白灵把狄妄给扔上去，白灵却不打算磨蹭，再想别的路子。

　　她几步走上前，欲抓起狄妄直接腾空而上，行动却戛然而止，被路尽头的一根粗藤吸引住了目光。

　　那不是……老头吹嘘过的苦耳藤吗？

　　邻居老头曾说过，他当年在雪沙冥地遇见过一只成了精的苦耳，看他躲躲藏藏挺可怜的，就送了他一块匿息佩，使他能够藏匿本体，不被觊觎，光明正大行走在人世间。

　　苦耳精为报答他相赠法器的恩情，送了他几株完整的苦耳藤，让他好好养着，说这是最有潜力活到百年的几根苦耳藤。

　　邻居老头回到冰封森林，在冰天雪地里种苦耳藤，虽也没见多么精心照料，但也还活着，在院子角落里好死不如赖活着。

　　话说回来，为什么苦耳精这么小心不露行踪？不就是因为那一句“百年苦耳根，缝补生人魂”么，当年神医咫段一句随口叹息，却成了苦耳一族的催命符。哪个大势力不想夺得他们？

　　苦耳并不是长命的植物，活得久的也差不多五六十年便到头了，能到百年的寥寥可数，更何况成精呢，那得活多少年！

　　草木禽兽，哪个成精的不是修行了千年万年？是以根本没人想过苦耳能成精，除了老头和她俩以外，怕是都没人知道能有一只苦耳精存于世间。

　　可是苦耳不是传闻中只存在于雪沙冥地吗？这里如何会有？

　　按照狄妄的说法，雪沙冥地在枕头镇的东边。更何况白灵和蒲雪本来就有去雪沙冥地的计划，就算前些年囿于修为靠自己出不了冰封森林，但蒲雪蹭着邻居老头的法器也出来过几次，去过铁血城，好歹知道点东西。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老头总是避着白灵，每次白灵去找他，要么不在（不用多猜，臭老头铁定化成原型沉到碧水潭里睡觉去了），要么就直接当场去碧水潭里休眠。

　　好在蒲雪是个关爱妹妹成长的暖心姐姐，每每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甚至用自己前世的经历掰碎了来给白灵做教学案例，看着白灵一点点从婴儿到成人。她几乎成为了白灵成长过程中的唯一陪伴。

　　说起她俩的往事，那可是说来话长。

　　当年，蒲雪在一株小草上醒来，一开始只有模糊的五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慢慢地，不知多少年过去，灵气的冲刷使得她渐渐凝实五感，神魂归位，她终于得以像人一样睁开眼，然而，眼前浮现地景象却是奇幻异常。

　　她发现自己在一片被冰雪覆盖地森林里，四野静寂无声，世界白得过分，寒冷又萧瑟。前方的几棵树间，却挂着一张网织的吊床，一个女婴安然沉睡其间，便是白灵。

　　再后来，在那些她继续困于草身不能动的日子里，她一边循着天然就会的道法吸收灵气蕴养己身，增长修为，一边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从一开始的惊奇到后来的日以为常，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生活平淡而静默。

　　直到有一天，附近的碧水潭里冲出一只老乌龟，抓着她的草叶，大呼惊奇。

　　平静的日子被打破，她才知晓此处原有第三人。

　　老乌龟爱自言自语，但好些都是让人听不懂的只言片语。蒲雪一开始还认真记下，利用这个她唯一的消息源来了解这个神奇的世界。

　　后来，老乌龟也是无聊得紧，常常以惹气蒲雪为乐，时时言语逗弄，蒲雪无聊之际也不惜使出伶牙利嘴，把老乌龟的某些自言自语串联整理起来，添枝加叶，信口胡诌，说老乌龟被始乱终弃了，还带不好娃，独自一个人蜷缩在这深山老林，真不愧是缩头乌龟。

　　这当然是乱说的，但老乌龟可没生气，相反，老龟当时用惊奇的眼神望着她，他可从来没想到故事还能这么编！这一造谣可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的思路打开，开始给自己编故事。七分真三分假。

　　他化成人形，是一个清癯的老头，继而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摇椅，悠然坐上去躺倒。

　　他说，这趟和你们俩做了邻居，也是一段缘分，虽然你这小草化形了也活不到百年，这小婴儿又不知道要沉睡多少年，但老头交个朋友也没多少讲究。跟你们说说我的来历也无妨，免得你瞎编排。

　　他还说，你这小草一点都不像新生的，怕不是前世有仙缘，这辈子重投胎。一株小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当然也并没有脸），于是他也不在乎小草的沉默，继续编下去。

　　“老头子是躲仇家才到这边来的，所以要是有一天你得以化形，离开了这儿，千万不要说你认识老头子。还有啊，老头子比你俩先来这块儿宝地儿，这地儿合该是老头我的。可是你们这么弱，我也不好意思赶你们走是不是？

　　“不求你知恩图报，只别恩将仇报就好。将来要是泄露了老头子的行踪，引来了老头子的仇家，老头子第一个不放过你。

　　“咳咳，丑话说在前头，也不耽搁咱俩交情哈。老头子不知道你一直在自个儿琢磨什么，虽不知你小小年纪干嘛想这么多，不过精怪我也见过不少，无非想着怎么成人，怎么修行，怎么长生，看过花花世界的想得多些，还会想着吃喝玩乐爱恨痴嗔。

　　“老头子也不多说，只说说你俩是怎么来的，又该去往何处。

　　“按道理，你一株蒲雪草，普通至极，活得久点，也不过几十年寿命，无知无觉，不能动弹，也不能思考。像这样的植物是不可能生出灵智的，可偏偏出了回稀奇事，这稀奇事还不偏不倚落到了你身上，这样的好运气不晓得多少人想要哟。

　　“不过嘛，你本体太弱，就算成了精怪能化成人形，像人一样行走和思考，寿元也会受限。

　　“天下事，没有哪一方哪一人被永远偏爱，能永远幸运。不过总是还有一线生机可寻的。”

　　他指了指吊床上安睡的婴儿，意味深长道：“她的血脉有点奇特，我隐约知道点，不过也不多。你陪她长大，去找回她的族人，这便是你的一线生机。”

　　老头的钩又直又咸，蒲雪有些心动，但不急，她还没有化形，她的时间还很长，还有很多年来思考、决定。

　　值得一提的是，当蒲雪问起，婴儿的族人在哪儿的时候，老头只是说，“当你们下定决心要去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后来，这老头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对蒲雪的修炼上心起来，竟然亲自指点。蒲雪感觉从前老龟把她当宠物逗，现在当有点女儿养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有这转变，问老乌龟时，老乌龟直说没这回事，还在言语中把关系分得很开，说自己和她俩只是邻居。

　　蒲雪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除了来自老乌龟的不一定靠谱的口授外，就是来自书籍和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城”了。

　　而当后来白灵渐渐长大，也闹着要出去时，老乌龟却怎么也不肯帮忙，但又禁不住小孩子闹腾，每每直接躲到碧水潭里，封个结界，在潭里沉眠，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

　　蒲雪按照以前做人类的习惯，想住在屋子里。于是搭了林间木屋。老乌龟也搭了一个，还圈了个小院子，随便种点什么。救了苦耳精后，得到的那几根苦耳藤，不遮不掩地长在院子的角落里。

　　老乌龟自己躲去碧水潭里时，白灵就去霍霍他的院子，霍霍苦耳藤。

　　也因此，在枕头镇东边的密林里，在狄妄摔下来的这个小平台上，白灵眼尖的发现了苦耳藤，那被认为只出现在雪沙冥地的苦耳藤。

　　倒是奇了。

　　老乌龟种的有，是雪沙冥地里的苦耳精送的，这里为什么会有呢？难不成也有谁拿到了苦耳藤专门种在这荒郊野外吗？

　　白灵走了过去，想看得更细一点。蒲雪有所察觉，也靠近了一些。

　　苦耳并不是什么特色很鲜明的植物，有些山间老藤看着跟它也差不了多少。

　　白灵靠近那粗藤，将其与记忆中的苦耳藤细细比对，确定其实为苦耳。

　　以其藤茎的粗壮，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了。

　　白灵默默望向蒲雪，口型“苦耳藤”。轻皱的眉头无声示意：怎么会这么巧？

　　正如神医咫段所言，“百年苦耳根，缝补生人魂”，苦耳根是医治和疗养神魂的良药，正是蒲雪如今所缺的。

　　若不是这藤子在这儿长了三四十年，这巧合得都像是有人下套专门等着她俩了。

　　白灵没有掉以轻心，她谨慎地在附近探查，用长棍将附近杂草薅平，将这个小平台清理出来，让视野开阔些。没想到，竟发现一个矮小的洞口，被草木掩映其中。

　　而清出来的小平台上，那根苦耳藤无群无伴，只此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