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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 ...


  •   倒也不怪卫姝乐性情懦弱,实在是北齐国师相关的传言十分离谱。不要说他在北齐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放在南卫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因为横空出世,简直像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便有人说他是煞星转世,天生便带着凶狠戾气,身高体壮。后来不知怎的竟传成了有六条胳膊,四只眼睛,身高九尺,喜食人血……为了遮掩身体异状,常年着黑袍示人。

      当年南卫割地求和之时,北齐国师也有出现,一手促成了淮水之盟。

      据服侍太子前去求和的宫娥讲,那国师修炼邪术,浑身笼罩着一层暗黑雾气,看着便知妖孽降世。虽然大家觉得荒诞无稽,但太子回宫不久便身染恶疾,暴毙而亡,于是这传说便更是离谱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这国师给太子种了蛊,有的说给太子下了咒,还有的说那国师虚空一指,便可取人性命……

      传闻如此荒诞,卫姝乐本不该信,毕竟她上辈子被齐元宏掳走,在北齐生活了五年。可偏生是那几年,让她知晓殷时的真面目——

      残暴狠毒,构陷忠良,将人折磨致死后,把其喉骨磨成粉末下酒。

      暴虐成性,当中鞭笞三朝老臣,致其伤重不治。老臣之子为其喊冤,一并被鞭笞致死。

      妖言媚上,逗引天子举国寻找不老仙丹,空耗国力。

      ……

      剖棺戮尸,毁家灭族之事不胜枚举。

      若不是南卫已经亡了,她都要怀疑这人是南卫派出去的细作,专门用来消耗北齐国力的。

      北齐朝中也有不少人如此想,甚至因为他的荒唐行径屡屡向上进言。但龙椅上的皇帝始终对此置若罔闻,甚至因为沉迷寻仙炼丹将朝政尽数托付给了殷时。

      那些敢于上谏的忠臣,下场可想而知。

      当年杨阁老家的二夫人作客王府,因着同样出身南卫,王妃便喊她作陪,言笑晏晏之时,外面却传来金戈之声,瞬息屋中便进了兵丁,将杨二夫人拖了出去。伴随女子惊恐嚎啕的背景音,那煞星转世的国师隔着一层薄薄珠帘,语调冷淡:

      “杨永涉嫌谋反,家人同罪。惊扰诸位,实属不该,殷某改日再专程上门赔罪。”

      音色如月下冷泉,极是好听,然而任谁都能听出语调中的懒散和敷衍。

      谁敢当真让他赔罪?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怕不是下次来,她们便如今日的杨二夫人一般。

      王妃紧紧捏着椅子扶手,抖抖索索说不出话,还是卫姝乐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国有法度,国师依法办事即可,何谈惊扰。”

      那人似乎怔了一怔,倒也没吭声,转身就走了。

      手下兵士也还算规矩,除了拉走杨二夫人外,没做多余的事。可那一天的混乱到底是吓住了她,让她想起南卫国破,自己被掳走那天,也是如此的狼狈仓促,惊恐失态,当晚便起了高热。

      齐元宏回府得知,这煞星公然闯入自己府邸后院搜查罪官家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不敢找殷时发火,便把气撒在了当时和殷时有交集的王妃和卫姝乐头上。王妃出身世家大族,自然可以免罚,无依无靠的卫姝乐便倒了霉,先是以私见外男、妇道有悖为由罚俸禁足,又是不肯为其求医问药。

      无医无药,自己硬生生扛过去,身子骨还没大好,便被一顶小轿送去了武威将军府。

      只是还没见着将军的面,便被将军夫人灌了一杯毒酒,睁开眼时竟已经时空转换,可叹又可笑。

      卫姝乐又低低叹了一口气,齐元宏好大喜功,色厉内荏,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若是在那阴晴不定的国师和这位之间选,她宁可选齐元宏。

      毕竟两害相较取其轻嘛。

      先入了王府,凭借上辈子的记忆,总归能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她也自信于自己的美色,对齐元宏那色坯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可眼下这种情况,就齐元宏色厉内荏,见了殷时和老鼠见猫一样的性子,定然不敢再和她有所牵扯,大概率是卖个人情,把她洗干净送给那位能左右上意,权势如日中天的国师。

      说不准还要琢磨一番,如何能从她身上捞捞好处。

      正发愁着,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之声,有女子高声尖叫:“你们这些贱婢,焉敢如此怠慢于我?你可知我是谁?”

      卫姝乐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眼角余光看到那仆妇在盯着窗外瞧,便也偷偷往窗边挪了挪。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偏房跑进了院中,又有两个健硕仆妇紧随其后,扭着那女子的手臂往屋中拉扯。

      那女子似是不愿,极力挣扎,一口咬在拉人的仆妇手上,转眼便沁了血。

      那仆妇也不是吃素的,她本就是跟着北齐军队洒扫缝补的粗使妇人,对这种南卫皇室里的金枝玉叶毫无怜悯之心。

      眼下吃痛,便用上了真功夫,不再收力,抓着女子的头发强行拖拽起来。

      卫姝乐面色惨白,她认得出,那是南卫皇帝最宠爱的帝姬——扶乐。

      扶乐打小受宠,又因为生母位分高,在满宫都是横着走的存在。性格娇纵天真,对待她们向来鼻孔朝天,不假辞色。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现在被抓着头发在地上拖行,嚎啕哀哭之下,什么脸面仪态都顾不上了。印花披帛早就在争执中散落,翠绿半臂系带半解,露出一半雪白的膀子,惹来院门口侍卫不怀好意的目光。

      卫姝乐口唇发冷,不忍再看,又把目光转移到了面前的粥碗上,呆呆地看着。

      上辈子她因为晕过去,错过了许多事情,后续只听闻宫廷内外血流成河,凡是胆敢反抗的都被残酷手段处死,扶乐如此行事,多半是留不住了。

      听得哀嚎声渐渐消失,卫姝乐没忍住,又往窗外瞟了一眼。扶乐和仆妇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地上还残存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看管卫姝乐的仆妇看了一场热闹,心满意足,扭脸看着卫姝乐呆呆木木的样子,口中教训道;“既落到如此境地,就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天之骄女。亡国奴就要有亡国奴的样子,能保下一条命便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久违的不甘和屈辱在心口聚集,卫姝乐有一瞬间想反驳。

      可很快,那点不甘和愤怒又化作了深深的无奈。

      对方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反驳的必要?

      看着仆妇的嘴一张一合,沉默半晌后,卫姝乐终于还是低眉敛目,道了声是。

      心中暗暗嗤笑,上辈子身在齐元宏后院,因着出身,多少难听的话都曾听过,如今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怎样活下去。

      哪怕失去尊严,哪怕沦为玩物。

      她任何事都可以做。

      仆妇犹嫌不够,继续絮絮叨叨,直把卫姝乐念得眼冒金星,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放她去午睡。

      ……

      只是这种境地,又怎么能睡得着?卫姝乐闭眼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起前世得知的国师事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生路。

      可越想越是胆颤心摇,正烦闷着,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屋门口。未经通报,梳着双螺髻的少女们已经推开了屋门,对着尚未起身的卫姝乐马马虎虎行了一礼:

      “奴青碧,奴丹砂,奉大皇子之命,特来侍候帝姬洗漱更衣。”

      卫姝乐坐起身来,看着青碧、丹砂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孔有些眼熟,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是双生子?”

      接着又试探性问道:“大皇子可要见我?”

      左边的丹砂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无视了卫姝乐的话:“帝姬还请快点起身,若是误了时辰,受了罚,那可怨不得我们。”

      右边的青碧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对着卫姝乐道:“我们姊妹确实是双生子。大皇子尚有要事在身,便先遣了我们前来服侍帝姬。现下宫中纷乱稍止,帝姬可跟随我们二人前去沐浴稍歇。”

      话说的漂亮,但一听就是托词。

      意料之中,卫姝乐也不失望,顺从地下了床,任由两位婢女上前打扮:“知道了,我这便与你们前去。”

      一番简略的收拾后,卫姝乐在丹砂、青碧并身后几个虎视眈眈的侍卫的协同下,步行前往绮风殿里的无垢泉。

      无垢泉是宫中一处活汤泉所在,也是后院嫔妃挤破了脑袋想去的地方——

      谁都知道,沐浴汤泉之后,便可登上凤鸾春恩车,去往帝王的邀春殿。

      去岁曲妃独得帝王恩宠,便请了恩典,在绮风殿里呆了整个冬岁,惹得后宫嫔妃咬碎了银牙,撕坏了不知多少罗帕。

      她作为不受宠的公主,也只是对此有所听闻。没想到这辈子头一次在此洗漱沐浴的时刻,竟然是国破家亡之后,为伺候别国的国师做准备,也算是一场莫大的讽刺。

      卫姝乐垂下眼皮,将一路上看到的种种血迹惨相赶出脑海,假装认真地体验起面前汤泉。

      此刻尚是初秋,天气并不如何暖和。温热的汤泉水滑过皮肤,带来阵阵暖意。在这样的环境下,今日的紧张和疲惫便一波波地涌上来,几乎瞬间便要让人昏睡过去。

      她是舒服了,丹砂却心里有怨。布巾甩在汤泉里砰啪作响,为卫姝乐擦身清洁时手劲极大,很快少女白皙的皮肤上便出现道道红痕。

      青碧瞪了不省心的妹妹一眼,抢过布巾,指使丹砂去整理等会儿卫姝乐要穿的衣饰,自己开始给卫姝乐涂抹净身香膏。

      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轻柔力道,和清幽浅淡的花朵香气,卫姝乐松了口气,却听青碧柔柔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殿下可知,奴与妹妹出身何处?”

      卫姝乐看着青碧凑到眼前的侧脸,心神微动。

      她方才屋中询问,也是因为这对姐妹花给她以隐隐面熟之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她从出生到现在未曾踏出过南卫宫门半步,如何能认识北齐的侍女?

      卫姝乐试探说道;“你二人随北齐大军一起,可是北齐人士?”

      青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北齐女子皆高大健壮,奴与妹妹身形矮小,如何能像北齐出身?”

      卫姝乐仔细看她面容,不由心惊。

      这对双生子的面孔从正面看并无不妥,娇美清秀,侧面看却能看到耳后的一点墨痕。此刻汤泉内雾气蒸蕴,头发湿湿贴在颊边,那点墨字便无比清晰地露了出来,赫然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犯”字。

      北齐黥刑皆直刺于面,南卫黥刑才会刺于耳后。

      青碧观卫姝乐神色,轻轻伸手拨弄了下汤泉中的水流,接着道:“奴出身南卫,阳淮人士,家父也在朝廷做过官的,曾任一品骠骑大将军。只是后来谋反,被腰斩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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