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数日后。
      皇宫夜宴向来奢华,但蒋卿从没想过会这么奢华。
      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别说口福,能一饱眼福都是万般难得。她偷瞄了下沈菀,发现对方也有丝错愕,当下警铃大响,萧珣那龟孙哪儿这么好心?绝对有诈。
      只是流程走了大半,觥筹交错间她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按惯例萧珣为了让百官放开了玩已经离席,沈菀不出所料坐了会儿就跟了出去。倒是萧珉顺手解了个小围,走前还递了个眼色。她稍一反应便明白是后厅有事开始了,既然阿菀不在,那她就能放心地做戏了。
      “皇兄看得不错。”沈悠岚冷静地开口。万里高空,繁星缀布,映在萧珣漆黑的瞳孔里好像时空裂隙中漏出的旧时光在熠熠发光。“我的确怕死,很怕死。从八岁那一晚到现在,我每天都努力地活着。”
      萧珣背对着她,没说话。
      “我知道那天是我父亲带反贼入的宫,但你们都瞒着我这件事,所以我装得像真不知道一样心安理得。”
      不,沈天师有他的理由,我们也都知道你知道这件事。
      “可有的事我不能装傻,即使怕死也要去做。”
      这倔脾气,跟姑母一模一样。
      “先帝的事我想跟蒋卿一起查。”
      傻子,告诉蒋卿就是算准了她会告诉你,这么好骗,怎么放心你出去。
      “准。”
      前厅都是混官场的人,谁都不会看不清局势,蒋卿走后无数视线大部分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或怕或敬或厌或谄,都暗暗投向那萧珣之下的位子上巍然不动的白衣身影,等着哪个出头鸟去打破这谭沸油下的死水。
      “王爷,皇上和郡主移步御花园了,不知……”一个臃肿的官员抹着脸上的油贼兮兮地凑过来,殷勤地盯着面前眉峰凌厉的萧璟。端王殿下晃了晃清冽的酒液,轻飘飘地笑道:“不知夏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瞬间他的酒就被吓醒了,嘴唇都在哆嗦:“王爷饶命,臣,臣没有这个意思!”面前这尊煞神可是动过寸磔之刑的主!他恨不得抽死吃了狗胆的自己。“半个月,”萧璟的声线带着百无聊赖的嘲讽,“引咎降职。”
      眼见得那人逃命似的消失,他没什么表情地夹了一筷子四珍丸子,是个聪明的,扮蠢扮得挺那么回事,开头就挑了个说不得的话题,自己和背后的人都没得罪狠了。“那孩子死了没?”背后一直沉默的侍卫上前低语:“很精神,完全不怕死。”他抬眸看了眼下方刻意欢闹的宴席,难得来点兴趣,“我倒不知自己如此亲民,连‘壮着胆子’见郡主的孩童都敢在端王府过夜。”侍卫不敢接话:“郡主之后有数方关注这孩子,估计都想培养成死侍。”
      父亲酗酒家暴抽大烟,母亲自怨自艾眼里只有妹妹,祖母贪图儿媳嫁妆赌博,这孩子不出点毛病都对不起一家子近十年的恶心。郡主也是压根没想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九岁,不小了。至少对于给爹和祖母下药的孩子已经够了。
      “授些武艺诗书,看资质而定。”
      很多年后,萧璟回忆起这场华美的宫宴,只觉暗流诡谲,世事无常。很多他没有察觉的事在这一晚就注定了结局。

      永徽二年二月,蒋家嫡女蒋茹颜受诏护送安乐郡主巡游各州,其职由副将暂代。

      蒋卿接旨时脸色铁青,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沈菀平常看着温婉,真正决定的事谁都拉不回来。她说出先帝的事时就猜到了现在,只是还希冀着那人别以身犯险罢了。但当她在低调的马车中看到温文尔雅的俊俏公子时是真的没忍住:“****!”宁国公还她一个春风和煦的微笑:“陛下的意思,有劳将军。”沈菀侧过脸,有些不赞同地唤她:“将军?”少女头戴流苏,额点绯印,鬓发半散半理,红唇微翘,一派大家闺秀的娴静温婉,只有眉梢不经意流转的矜贵凌厉露了几丝当朝郡主的威仪。
      蒋卿撇撇嘴,利落地翻身上马就是执鞭狂奔,远远甩开马车在后。沈菀叹了口气也不做纠结,抬手又落一子。清早无人,马车在隆隆声中出了京城。将近巳时,他们才在大道旁见到了等待的蒋卿。她刚进马车就出乎意料地瞧见狡诈若萧珉也输在沈菀手中。“我棋艺不精,换做先帝,早早便结束了。”她抿着嘴笑。萧珉手上收拾棋局,脸上故作夸张:“你是不知道,昭明帝鲜少下棋,当初被我们缠得没法子,随手摆了一盘残局,结果合宫都没人能破。这丫头跟魔怔一样,逮着机会就去琢磨,足足想了两个月破出来,自那以后我们就下不过她了。”
      蒋卿不惊讶是假的:“我从不知先帝这般擅棋。”萧珉半开玩笑道:“或许还有很多事我们不曾知道吧。”谁都有不愿说的事,就像蒋卿先去见了自己的兵再赶回这条大道,他沉沉地想,就像萧珣让自己路上好好盯着蒋卿,希望自己会错了意。蒋卿看着收拾残局的两人叹气,她刚刚回去瞧了眼才知道新的调令,她带来的部队会分两队暂时编入京郊东大营和南大营,可偏偏萧珉在这里。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对于先帝,吾等凡人的脑子就是为了看起来像人的装饰,陛下虽不至此,但也最好不要上赶着体会差距。
      就这样从苍山负雪走到春寒料峭,一个心事重重的风流潇洒,一个得过且过的插科打诨,唯一一个信息匮乏的看着另外两个脸黑似锅底,每天睁眼是拆散苦命鸳鸯闭眼是劝解江湖仇杀,以致他俩难得正经时沈菀差点没反应过来。萧珉还是笑眯眯的:“莫不是昨日焚的香熏晕了脑袋?可怜见的。”蒋卿居然配合得伸出爪子来贴她额头,此情此景饶是沈菀也嘴角抽了抽:“去黑市吧。”
      这主意是萧珉提的,她曾狐疑地问他去干什么,结果宁国公端起架子来了句:“天机不可泄露。”蒋卿很给面子得翻了个白眼。大家都默契得没问他是怎么摸清黑市底细的,但这不妨碍两人跟他走一趟。黑市人多眼杂,所以三人戴着斗笠站在市口时沈菀还有些新鲜感。但很快就如潮水般褪去了。除了光怪陆离的商品,形形色色的过客在喧嚣人声里疾斥呼应,跟京都没有区别。人世百态不说全占,窥得六分炎凉已是酸涩。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端王无语的眼神:“多愁善感。”嗯,气氛一下没了。
      萧珉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和蒋卿都没管那些打量的眼神,自个逛自个的。这地界儿的道儿上的基本都混个面熟,他们这样的生人就是行走的肥羊,连切口和规矩都不知道,要不是他们查不出自己这帮人的来历怕是已经劫色劫财、先奸后杀、毁尸灭迹,自己要一朝失足成千古恨了啊!她们怕得要死,怕得和蒙眼的盗墓帅哥唠了一炷香的翡翠成色。这空档里,萧珉已经提着包裹回来了,语气幽怨地活像遭到了背叛:“你们居然背着我招蜂引蝶。”蒋卿在她身旁抚着缠了布的鸿影,扮侍卫扮得漫不经心,意有所指:“官人放心,登徒子的眼珠子都会好好洗洗的。”他干咳两声,“那就走吧,美人儿可不适合这种地方。”沈菀眨眨眼,跟着他们目不斜视地踏过那些纷扰——她的善良可不会泛滥,写出戏本子里傻白甜的人多半也是傻白甜去掉白甜。
      问题在于有的麻烦是自己长脚的。
      “这位客官气质不凡呐,小的在此混迹已久,只有您最适合这件宝贝了。”一个破破烂烂,瘦得像猴子的男人几乎猥琐地凑上来,由于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污垢,蒋卿只能初步判断他在五十左右。沈菀连停都没停:“我们无缘,请留待贵客。”“这位女侠留步啊,不瞒您说上代天师的避邪符我连八宝斋的人都没给,若非您……”沈菀下意识停住,那男的差点撞上前面的萧珉,被蒋卿一把揪住后领提溜过来。“若非什么呢?这位大爷莫不是想说我们投你眼缘?可惜了,本公子只想得美人儿青眼哦。”萧珉笑着合扇抵上那人的喉头,动作行云流水,力道半分不假。
      “公子说笑。”他脑门上沁出点冷汗,混着黑污流出条蜿蜒的泥沟,“老头子讨了这么多年生意,哪能糊弄您呐。”蒋卿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萧公子漂亮地收回手,完全不嫌弃地揽住对方就往边上走,“如今轻易不信人啊,但有老兄这句话……”摆明了要凑热闹。蒋卿拉着沈菀落在后头,兴奋地压低声音说:“这老头有点人脉,等会小心。”
      沈菀心下好笑,他们二人艺高胆大,倒显得自己谨慎得老气横秋。不过也是,朝堂内外这么多眼睛也早该起点风波了。何况上代天师?就差指名道姓邀她入局了。没想到瘦老头带着他们七弯八绕地钻进一个生僻得老鼠都得迷路的鬼地方。他们在屋外看着他在乱得像垃圾场的玩意儿里一边翻捡一边吹牛:“不瞒您说,别说这种小地方的黑市,便是京师也没几个能有老头子我的眼力。我一瞧哇,这位女侠就是望族,命相坎坷,用这辟邪符真真是——哈,找到了。”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拽出来个吃灰得有数十年的木盒子,献宝似的捧到他们面前:“诸位好好瞧瞧,货真价实的真迹啊。不瞒您说,我可想着传给儿子呢。”
      沈菀还皱着眉打量里面的鬼画符就见他砰地一下合上盖子,颇为鸡贼地扫视一圈,刚想开口就被萧珉抢了先:“哟,本公子这么些年实在是猪油蒙了心,这种烂大街的木头都没见几回,里面的宝贝肯定价值连城,表妹你快下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纨绔气质毕现,那痛心疾首的语气直接把后面找地方下脚的蒋卿逼出一声憋笑的咳嗽。
      看来屋里没什么异常,沈菀看向脸色紫红的老头不无怜悯,但人明显有危险了。就在她打算喊蒋卿帮没喘过气的高龄老人送终的时候,一道邪魅的笑声突兀响起:“有趣。”明里暗里所有人,登时寒毛乍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