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风》四六级一生之敌

6、第 6 章

　　不得不说，这低沉的嗓音该死的蛊惑，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场方式也该死的有排面，一看就是江湖上惹不得的大人物——废话，庙堂上的要有这功夫早被派去刺杀萧珣了。
　　沈菀下意识地绷紧又立马放松下来，自己这个拖油瓶能干啥？紧不紧张都没区别，不如静观其变。然后她就见到一俊美无俦的男子笑吟吟地踱步而来。长发一边用发饰随性别起，绣着银纹的长袍本是低调的靛青却偏被他穿出天下无人入眼的感觉，戏谑的眼神后是不加掩饰的狂妄与霸气，连唇角的弧度都透着玩味。一派宗师气度。
　　人的名，树的影，他只要站在那就没人会错认他。偌大江湖，唯一人担得起尸山血海的凶名，魔宗宗主莫临。游戏人间的代名词，邪魅妄为的具象化。
　　他看都没看他们几个，把钱袋往勉强称作柜台的木板上一搁，意味深长地看向老头：“生意，自是价高者得。”刚刚还碰瓷的人以饿虎扑食的速度冲过来抓住了袋子：“诶，客官真是实在，承惠承惠。”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几人一眼，对萧珉略一点头算作招呼便抓着盒子在老头放光的眼神里飘然而去。
　　那轻功，蒋卿自认望尘莫及。
　　经此一事，萧珉也就做个样子，跟老头周旋几句就领着她们打道回府了。平平无奇的天字号客房里三人相对而坐，连萧珉都敛了笑，神色微沉。如果蒋卿能放下那壶清酒就更有风雨欲来的感觉了。
　　“魔尊莫临，无人知其来历，武功深不可测，性情喜怒无常，平生只以半招败于沈天师。兴和四年统一魔宗，两年后率魔宗参与启柔之战，一人屠千军，见者无不骇然失语。直至兴和十年战争结束已安插无数魔宗之人把握机关要职。当年宫宴之前便陆续撤回部分人员，后来拒绝江湖中人的谋反事宜，近乎保全所有羽翼，从那以后就闭关蛰伏。总之，是真正能在庙堂江湖覆手为雨的人物。”
　　蒋卿耐着性子听完，忍不住吐槽：“习武的只以半招之差落败于修仙的？”沈菀有点想捂脸，虽然国教也是正儿八经的武学门派，五雷符也没几个人能看懂，但她爹的确是百年难遇的怪才，这种玄学用出来太违规了。
　　上绥山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收徒大会上通过考验，这种要看天资和后天勤勉；二是被长老或天师游历期间捡回去，这种要看命好不好。非常不幸，安乐郡主那传闻中道法通透的老爹，长公主自降身价也要嫁的穷道士，乃是后者。据她有限的记忆里，被称为五百年内第一天师的人对这段经历颇为自得，以致于炫耀到八岁的女儿闭着眼睛都能背一遍。
　　后来她回想起那副嘴脸时深深地怀疑但凡父亲武学玄学缺一样都不会活到她出生。但是，奇怪，非常奇怪。那样万事不留心的人，逮着机会就能吹牛扯皮嘻嘻哈哈，居然一次都没有提过和莫临的这场整个武林都津津乐道的比试，一次都没有。
　　她几乎肯定，她爹沈元戈跟莫临绝对有点故事。
　　这个结论莫名就给了她些许底气，莫宗主这么多年来都没动作，不像仇人的戏码，那么接下来也只能看对方心情了。笑话，她有自知之明，萧珉就是再心思玲珑也斗不过老狐狸，对方在乱世打下根基的时候他们还在玩布老虎呢。
　　某种意义上，像沈菀这般对自身有清晰定位的郡主如果能多一点，世界会更美好。但同样，像莫临这样的魔尊会少很多乐趣，而瘦老头这样劫贫济富的名人会被迫多很多客人。
　　为了压榨走投无路的商人和穷秀才更顺手而聘的打手全都口歪眼斜得躺在一堆灰的地上，偏偏老头子本人不慌不忙地翻出碗倒了碗白水。“不必了。烦请前辈跟我们走一趟。”三个人，尽皆一身黑袍，玄铁面具覆面，立于暗夜尤若鬼魅。瘦老头嘿嘿笑了两下，端起那碗水就往脏兮兮的脸上一泼，额角的刺面狰狞显露：“想什么呐，小崽子，老子在故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撒尿呢。”为首的年轻人无动于衷：“您应该知道叛徒的下场，请不要抵抗。”
　　老头一愣，用枯槁粗粝的手指指着他们大笑，浑浊的眼里带着血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故渊只会变成萧氏的，哈哈太好笑了，他也知道对吧？萧岿一死，一切都注定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身份的确是伪装，要动手就来！”
　　下首三人沉默不语，只是铁铸般矗立在原地，却在瞬间裹挟着寒风出鞘。老头勉强几个动作竟是都险险避开，不难看出底子绝佳。“怎么，不是说按叛徒处理吗？一个两个都不下死手是看不起我？”他拿短刃挡着面前长刀，瞥见两人分别截断退路，仅一人与他相持，“前辈你知道的，若真要杀，这附近的那些兄……你的同伙值三十人来。”“说得好像你们没派三十人一样，两边都是看戏的软蛋，没一个守规矩。”两人手上招式不停，寒光里竟还在对峙。“前带走刺杀的凶手，后接触在外的郡主，无可转圜，得罪。”黑暗里，两方人马皆微微紧了紧兵刃，蓄势待发地绷紧了每一块肌肉，无数双淬火的眼睛隔着黑夜对视。千钧一发，悠闲的调笑突兀砸在寂静里。
　　“本座说过了，价高者得。”
　　一刹那，两边都是懵的，金老六甚至在瞬间想到自己终于走火入魔幻听了，而唐久下意识脱口一句“我出价三百两。”看到在场所有人智障一样的眼神，他尴尬地闭嘴，十年前就天下前十的传说级高手怎么看都不是拿三百两就能雇的人。为了不要显得太蠢，他又补了句：“黄金。”万万没想到，莫临挑眉看他一眼，颇为新奇道：“故渊的薪资这么高吗？魔宗弟子蠢的都要攒上十几年。”蠢的攒十几年就有，那不蠢的呢！唐久莫名有点酸涩，深刻意识到情报中的喜怒无常是什么意思：“前辈说笑，自是组织报销。”
　　“啊——”莫临脸上凝重，语气可惜无比，“那本座还要亲自去找那个死木头讨债。”
　　嗯？对……不对！唐久窒息地后知后觉那个“死木头”是谁。金老六的神情也古怪得很，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莫宗主是执意插手这件事了？”“有何不可？”他一脸诚恳，“反正你们那位脱离故渊的时候跟烈女似的，那现在当是仇敌见面呐。你败坏本座兴致，本座助人为乐岂不是天经地义？”
　　“……”
　　金老六咬着后槽牙只当他找茬，不再废话突然动身。唐久等人几乎立即动作但到底慢了一刹，他眸中露出凶光无声间袖箭已然觅得绝佳角度，然后……前方的人就像风筝似的飞了出去，锋锐的袖箭几是与目标擦身而过钉在了巷口的粗粝砖石上。这一幕相当滑稽，但唐久受过专业训练，他确确实实笑不出来。按他们的距离那一箭本该半途就钉入对方身体，如今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凉意附上心间，他带点不可置信地回身，就见靛青长袍的人写意地甩甩手，苍冷的唇还勾着无聊的笑意——莫临在一瞬间出了两掌，一掌滞缓箭，一掌拍飞人。而他别说看清，他连掌风都没感觉到。
　　莫临懒得想他们的心思，刚刚他大可徒手握箭然后跑两步把人拎回来，但这老头的反应实在索然无味，连带他的兴致也没了，下手就直接了点。“事情解决，不奉陪了。”他抬了抬下巴就御风而去，半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整个过程一派洒脱，连他臂畔割过的风都带着狂妄的气势。
　　唐久眼看着对方消失才转向另外两人：“怎么了？在他面前使眼色不要命了？”“就是因为他啊队长。”其中一人环顾四周黑暗，露出地上姿势怪异的金老六，硬着头皮解释：“虽然看不清，但他刚刚拍飞前辈的时候应该角度刁钻还用暗劲点了穴道，在宗师境解穴前他应该都是被拍飞的姿势。”两方人马明里暗里都沉默了，莫临言出必行，无论剩下的人打不打金老六都必须跟着唐久走了。
　　因为，全天下的宗师境就八个，如今只剩六个。莫临是一个，故渊首领也是一个。
　　莫临口中的“死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