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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知道了。”萧珣一身素袍地批奏折,那不以为意的态度差点让她怀疑是自己大惊小怪。可能是萧珣今天用了熟悉的玉冠挽发,也可能是她不在的时间里事情已经解决了,总之今天的萧珣格外地像从前。
      “我一回京就来告诉你这些,你就用碟酥酪糊弄我?”
      “加了樱桃和槐花蜜。”萧珣头也不抬,抽出一本奏章摔在地上,“斯人已逝,重要的是生者。长公主已睡了十数年光阴,无论什么都对如今的你毫无意义。若实在留不住,那也无甚遗憾。”
      他平静地看向她,隐含无奈,微藏纵容,“阿菀,你所有的死亡都应是自杀。”她喉咙动了动,险些控制不住酸楚。她了解萧珣,这个承诺的份量对一个帝王几乎称得上偏爱——他允与她裁决身后的权利。
      “那萧璟和萧珉……”“萧珉那边我会去一趟。至于三弟,真相没有揭露前不足让他上心。”沈菀嗫嚅了一下,终是没吭声,萧珣却注意到了,“你怕我动杀心。”他搁下笔。沈菀诚恳地实话实说:“还不至于,就是怕他们以后不好过。”
      “……看来是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他语气淡淡,目光停留在虚空,“三弟血性最重,萧珉骨子里最冷,他们俩从不好惹。能有如今的关系,父皇占一半,另一半是因为——”他垂下眼,一瞬间神似多年前蹲下身看着她的昭明帝“人非木石,岂能无感。”
      沈菀怔怔,几乎感到无力。这么多年,她没意识到先帝细节里的深意,也没发觉他们间的刀光剑影。她浸在福中十几年,始终藏在身边,却从未察觉察觉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午后,倏地明白了。
      这算什么?她是天启的郡主,凭什么躲在他们身后连这些痛苦的模样都不曾认出?
      萧珣没看她,只是提起笔蘸上朱砂,“阿菀,我们各有命数。该你的终会到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一室寂静。
      混乱的情绪尚盘踞心间,她走神地看着他落笔挥毫。天启皇室的人就没有不俊的,萧珣自然也是,一双眼睛深潭般沉寂。若国公萧珉是冷,是遥不可及的湖光月;端王萧璟是狂,是张狂的旷野风;那萧珣便是淡,是空山雨后的松间云。万般若尘土,半点不留痕。仿佛无论何事都扰动不了心绪,无悲无喜无忧无怖。只是多年来藏得极好,只有寥寥数人偶窥一隅。
      鲜少有人能直视萧珣,便是有资格的,第一印象也只会是那渊渟岳峙的气质。而能单从容色评判他的也顶多在心里想想,否则谁也不知道脑袋和脖子会不会来场隔离。
      她幼时有段时间最爱黏他未尝不是觉得他好看,但在发觉他是真的毫不逾矩,甚至比昭明帝还重视自己的书法时,她就开始跟着三皇子胡作非为了。当然,如果没她拖后腿,当年的端王根本不会被发现胡作非为。
      她突然就想问——先帝当年,是否亦如他们这般?
      她终是没说出口,转念想想自觉好笑,偌大皇宫最不缺的便是陈年的故事,血痂都已烂掉,腐朽过往又何必再翻出来。就像他上次说的,往事没有意义。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她瞳孔一缩,这句话曾融在绥山的雪里。
      她莫名想起往昔在大殿高阁上俯瞰皇城的第一场雪落。当年大多是萧珣陪她,皇舅舅也时常来,然后是三皇兄和宁世子。(虽然她总觉得萧珉是来找萧珣的,但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为她办的日子)而且萧珉的狐狸眼一眯,皇兄次日的行程就多了项去宁国公府调养,届时就没人盯着她练字了。而萧璟虽然冷漠孤傲,但每次都会给她带和果子,年年不重样。次数最少的二公主偶尔阴阳怪气,大多装作路过,用她的话说——只是恰巧备了足量的热茶不想浪费而已。
      总之,那些年的末尾,皇宫里或多或少的人聚在一起静赏万家灯火,等待雪落满身。可某个时刻,她感觉他们身上都有种难以言表的、将自己推离世界的孤独感。或许凑在一起能逃避些吗?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当她在绥山时,今年的第一场雪有几个人看一样。
      ——“先前不好通报,蒋将军已到府上半个时辰了。”
      她从睡梦中惊醒。
      回府的路上侍女透过车帘低声道,“府里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也已经捆起来了。”沈菀搓了搓手里的汤婆子打了个哈欠,“不急。供出他们的新主子后挑几个重头处理,杂鱼打一顿就罢了,派人注意下去处。”“是。”沈菀揉了揉后颈,拆下几根钗子。头面重的很,压得她脑子疼。
      蒋家的事已经让不少官员草木皆兵了。她被禁闭绥山的消息一传开,蒋卿来京的事就飞上了朝堂。如今她都被放回来了,说明大事差不多了,老狐狸们却依旧各种揣测。萧珣百分百是故意的。现下最流行的版本是蒋家大公子在胤启边界失利,为了保住嫡长子的仕途,蒋大人任由张余对自己女儿弹劾,安乐郡主去求情被罚了禁闭,陆士子看不得侄女受欺用郡主扯上了张家烂谷子的破事,而蒋家现任的姻亲吴家则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如山。
      哦,复杂是应该的,京都的世家谁跟谁没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血亲。
      蒋家以武入仕,蒋峥娶的却都是文官之女。他第一任夫人是张余之妹,生大公子时难产而死。续弦了蒋卿和三公子的生母,名门陆氏之后,陆士子的堂姐,在他任地方官时染疫而逝。连失两位贤妻,蒋峥便把妾室吴氏扶正,生了蒋卿的四妹五妹。
      总而言之,朝堂上一片笑眯眯,谁跟谁都是亲朋好友。无论赴宴还是捅刀,大家都绝不含糊。
      糟心得很。
      她晃晃头,听着外头卖年货的吆喝突然无名火起。姓蒋的在白漠这么些年,寄信过去就跟死了似的。结果皇兄随叫随到,如今终于想起自个了居然还在自己府上蹭吃蹭喝?天下哪有这么好脾气的郡主?
      “小倩。”“……郡主?”车外的侍女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只觉脸都僵了。“停车”沈菀伸了个懒腰,“咱们在外用膳。”小倩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向一边儿的面摊。
      “不要这么凶,会吓着孩子的。”褪了首饰的郡主幸福地嘬了一口面汤,瞥了眼直直坐在旁边的小倩,颇为嫌弃,“关心人家就悄咪咪地看?终于屈服于三从四德了?”说完就招呼远处角落卖糖糕的小男孩,毫不顾忌街上人群投来的隐晦视线。将近年关,皇宫里都在准备宫宴,民间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把孩子放出来争营生简直扎眼。
      小倩神色一冷,噌地站起喝到:“看什么!就是你,过来!”关键时刻,白脸总是有用的。让人怕总比让人骂舒心,沈菀欣慰地看着周围的人躲瘟神一样,出声轻斥:“不得无礼。”她微笑着看向那孩子,手上却拨了几块碎银在老板视线里点了点,“别怕,只是问你些事。”
      老板谄笑着端上碟小食就识趣地回了后厨,那孩子壮着胆子过来,围观者的视线就被几个侍女“不经意”地挡住了。这不是他们能调侃的大户人家。
      一番交涉,最终结果就是蒋卿倚着窗框醒过来时,手旁的软塌上还放着余热犹在的糖糕。几近黄昏的时辰了,数缕金色的光辉漏过寒凉的窗棂暖暖地拥抱空气中浮动的尘微,披着余晖的人就如多年前那般走进眼帘,在她身后,整个世界都被绘成灿烂的颜色。
      “傻了?”沈菀挑眉看她。
      “许仙说你没在宫中用午膳。我等着便睡着了。”蒋卿起身自然地接过狐裘,随手关了窗缝。其实沈菀一进屋就醒了,到底也是睡不着。“什么事缠住了?”
      沈菀看出来未尽之言:“安神香已经交给你属下了,用不着也能凑个礼。”小憩都能睡一下午,该说这些天太累还是对郡主府太信任呢?好在圣上和端王宠着自己,郡主府横竖不会有大事。“没什么,小插曲。祖父早死,父亲对祖母言听计从,母亲带妹妹和离。结果父亲酗酒在苍黄楼闹事死了,祖母听后疯了,最后就剩个娃娃。”沈菀叹口气,
      “看那孩子可怜,我就让人给他祖母抓了药。我查了查,家世清白,应该不是什么圈套,便送慈幼局了。”
      蒋卿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贡果:“众生皆苦,认不认是自己的事。”没等沈菀多想她便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别想了,各人皆有缘法。你看我,自被蒋家接回也就受了四年的气,十岁就因为救了个小郡主被他们当花瓶养起来了。”
      假的。陆夫人染疫时她和胞弟不过一岁,蒋家既舍了她在老家,庄子里的人看菜下碟又怎会好生待她。六岁自地方来京,别说字,连京话都听不懂,也就吃苦惯了才没死在那场宫宴前。
      有人生来被爱,有人生在尘埃。
      这种东西说出来就太无礼了。
      “该用晚膳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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