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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数日后,夜色浓墨四溢。
      宅邸内两人相对而坐,一人黑袍繁复,玄铁覆面;一人斗篷加身,神秘莫测。在光影交织的网里气息内敛,恍若无人,但周身气度仍威严得不可方物。烛泪在微凉的空气里微微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被古怪的氛围冻结。
      “目前而言,差强人意。”
      “……看着吧。这是他们的天下了。”
      “当真?”
      “当真。”
      “不后悔?”
      “从未解脱,何来后悔。”
      ……
      永徽元年十一月,在国教客房描着花钿的安乐郡主收到了蒋家嫡长女率兵抵达京郊的消息。她手一抖,玉镶合欢耳坠差点砸地上。要完,蒋卿怎么练兵练出这种速度的?!朝上的暗涌有皇兄看着,但她敢肯定这么短的时间里蒋卿的斥候绝对能打探到先帝的名声。
      世人皆传灵宗驾崩后其弟萧岿二十五岁登基,为天启昭明帝,年号兴和。为人残暴,长年征战,厚敛筑墙,枉杀臣子,坏祖宗礼法,晚年更是荒怠国事。此生唯一的功绩便是于兴和九年亲征,斩北胤太陵帝。
      这论调在兴和年间就甚嚣尘上,国丧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皇兄不知为何也没动作。也就白漠那种犄角旮旯还不甚了解。
      开玩笑,就是摒除亲疏血缘,她都不信被夺权的豪强世家没在里面动手脚。即使她也不解皇舅舅的行为,但她坚信昭明帝绝非昏君——
      你见过哪个暴君终身不娶却把兄长儿女视如己出的?也就萧璟出生时间敏感,不少人怀疑是昭明帝的血脉。除此以外,她舅舅一辈子清清白白。无论萧珣还是萧璟,多年所称皆是一声“父皇”。而作为本国第一位正式女将,蒋卿知道这些骂名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沈菀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窗外的银装素裹长叹一口气。罢了,大家都不是孩子了。蒋卿自有尺度,用不着顾虑。反倒是她这里,怕是要难跟陛下交差了。
      她简单簪上根玉簪,绾色长衣外披件银狐裘就出了门,立于山峦间的簌簌雪声中宛若神女御风下凡。远处打水的侍女无意一瞥都有些愣神,心下叹服不愧是能得画魔点评的美人。而沈悠岚只是微笑着望向不远处,青翠松柏层层叠叠的积雪下是眉目出尘的小少年,周身尽是万法自然的洒脱澄净——这即是国教之主,现任天师了。
      画卷仙风道骨,可惜绥山终究要表态。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去,一路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临近了才注意到小天师身后搁着一个青釉陶罐。“雨雪之水,其质最轻,其味最淡,秉承冬气甘寒,能清热解火,用来煮茶再好不过。”十多岁少年的声线已有同龄人不及的沉静,却被笑意带出点欢脱,“去岁虽没有今年的大雪,请郡主喝茶却是足够。”
      沈菀笑着行了个同辈礼:“却之不恭。”
      她的父亲沈谏延字元戈,为上代天师,亦是当今小天师的师叔。按辈分,他们确实是同辈。
      两人施施然落座于一处僻静石桌,周围空旷一目了然。天穹下微寒的空气还能嗅出一丝甜味,备好的小火炉里兽炭劈啪作响,温着的雪水沁出点若有若无的幽香——
      “为有暗香来啊,绥山竟还有梅林么?”沈菀姿态娴雅地欣赏对方沏茶。“兴和十六年种的,就是梅子有点酸。可惜近年枯了好几株,我去年刮遍了大半的花瓣才得一罐。”
      小天师沏好茶,抬手虚礼:“郡主才女之名斐然,若有不周,还请担待。”
      “天师谬赞,无非闲人好事而得的虚名。比不得皇兄之字状若风竹,亦比不得宁国公的剑舞冠绝天下。”
      小天师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坦然,“还请赐教。”沈菀轻巧拂去飘落桌上的雪花,“按常情我的确该谈及端王。天师尚小,无需妄自菲薄。”
      “郡主为何不怕我知晓皇上与端王并无裂隙?朝上诸位大人皆在猜蒋将军回京的目的,国教若是有人,消息不日就能递到。”
      “他和三皇兄只是故意行事夸张了点。端王五官深邃,本就偏向北胤,再加上寡言冷漠的形象,多年下来足够大部分人坚信其心可诛了。”
      小天师略一思索,哭笑不得,“所以仍有眼光独到之辈能看出皇上与王爷和睦,只是绥山久不涉官场,连带闭目塞听犹如庸人。”沈菀凝视着他没说话,其实不止于此。萧珣只是根基未稳,不是要挽大厦于将倾,朝中顶多有些人趁机中饱私囊。若是真以端王为饵钓谋逆之徒,调京都附近的部队就够了,蒋卿那长年驻沙的兵力简直莫名其妙。沈菀刚刚的话也算是表态,既是表自身的态,也是表萧珣对绥山的态,更是隐隐透出点朝堂要洗牌的兆头。
      沈菀心里都预测了对方几个可能的答复了,但她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偏离得如此离谱。
      “看来无论臣作何选择,陛下皆有应对之法。既如此,臣就放心了。”
      放心?放什么心?天师你才十多岁,这么老成的话真的不适合你,何况你脸上绒毛都还没退,这么说就像话本子看多后故作高人啊!但怎么才能圆回去呢?所以我果然还是远不够格吗?不对,我为什么会想这些无礼之辞?果然是被蒋卿那厮所影响。她一回京就要出事。
      “元戈师叔曾给我留了信。”
      单单一句话就在刹那斩断了沈菀所有乱七八糟的神游。
      茶盏上的白烟缓缓消散。
      “说来惭愧,当年北胤操控江湖中人叛乱时我尚年幼。定为下任天师不过周岁时扯了把竹剑,对那场变故毫无印象。”那很正常,那场变故牵扯了太多太多人,一直是宫中禁忌,若非沈菀亲身所历,恐怕也无法想象其一波三折的混乱。
      “天师从来不好做,何况变故中师叔逝世得如此突然,国教元气大伤。我曾一度厌恶绥山,但更为憎恶这样的自己,所以竟耽误许久。”
      “但信中有些事我不能说。”
      “任何事都需要结合背景。若是按世俗的标准,那些不可说之事会有怎样的评判?”
      “…………两出于国无愧的风花雪月罢了。”
      雪变大了些,沈菀看着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悠悠地坠落,一阵风温柔地拂过,她忽然就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哀伤。
      “那应该很不好过吧。”
      “这些没有追问的意义。”
      “那么,我能知道的呢?”
      “比如,当年变故,也就是兴和十年时,宁国公夫妇战死是先帝一手策划。”
      “比如,长公主当时坐镇绥山被叛徒下毒,当众下令杀了来威胁的使者。等动乱结束,太医院尽全力也不过续了半月的命。”
      “还比如,端王殿下确确实实流着北胤皇族的血。”
      天地间空旷干净,一片白芒里,天师的声音随雪而落,“郡主,你的父母都是留不住的人,你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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