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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纱织闻到幽幽的花香,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到了八月份,桂花已经开了。
      随着花香一起传来的还有疫苗被同意使用的消息,据说是馆长通过关系找到了将军,以自己为实验向将军证明注射疫苗后不会再次感染。
      纱织走出去的时候才知道隔壁住着的是馆长,在试药结束后,他把其他人都关在房间里,独自一人不做任何防护去接触了天花病人,向人们证明疫苗的效果。
      如果是以前,纱织一定会反复强调无平行试验无空白对照的实验毫无意义,你一个人不会感染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感染,这种实验出来的数据只能被扔进垃圾桶。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付知也沉默了,他坐在侧缘和纱织一起看月亮。
      冷月如霜,寒光落在桂花树上,光滑的叶面如同流淌着水光。
      馆长抽出时间来看他们,最近他与绪方先生一直在忙疫苗的事,人老了以后精力远不如以前,走起路来也不如以前利落,他颤颤巍巍坐在两人旁边。
      月光下他的白发仿佛寒霜,那白色一点点将黑发吞没。
      他问两人:"你们觉得推行疫苗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纱织看着他,她心中明白,当然不是,后世中安全性非常高的疫苗推行都会受到阻碍,更何况极度危险的牛痘疫苗。
      "你们两个还年轻,危险的事还是由我们这种老家伙来,别总想着往前面冲,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馆长幽幽叹息。
      让他们注射疫苗是相信绪方,也是相信他们,不让他们去接触病人是为了保护他们。
      人若是没了命,名利又有何用?
      医馆中最像医生的就是他们两个,最不像医生的也是他们。
      专心于医术,不为名和利,可是又把事情想的太过理所当然。作为医生不仅要有高超的医术,还需要和患者沟通。
      上次面对绝症患者,一个面无表情说没治了,一个笑着说回家多吃点好的,死了就没得吃了,崩溃的患者差点把医馆砸了。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种实话他听了也受不了。
      这次试药也是,理所当然认为疫苗会推广开来。
      他们不懂患者的心,这种医者注定不会走得长久。
      两人没有回答馆长,一个托着腮,一个看着手里的书。
      "你们在想什么?"馆长问。
      "感觉桂花可以吃了,今年这么忙,应该吃不到了。"纱织托腮看着桂花树。
      馆长被噎了一下,随即说:"疫苗的接种正在进行,还有一些感染者需要照顾,你们也休息够久了,去帮帮忙吧。"

      付知去了绪方先生的疫苗生产坊帮忙,纱织对生物制药技术没兴趣,她留下来继续照顾病人。
      她的病人中有一位熟人,上次拜托期圣去花街送药,收药的正是这位真夏花魁。
      常理来说花魁除了被赎身,走出吉原花街的唯一方式就是死亡。纱织从真夏口中得知,她是感染以后被扔出吉原花街,被路过的人送来医馆。
      感染者脸上会留下终身难以痊愈的疤痕,天花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丑陋还是美丽。
      真夏也不例外,在花魁的身份之前,她只是个普通人。
      "医生,我会死吗?"
      "你看你这不是快好了吗?别说这些丧气话。"纱织笑着安慰她。
      纱织也不是每次都会惹火患者捅娄子,很多时候她还是能说一些好话的。
      "医生……"真夏花魁转头看着她。
      其实她已经看不清了,高烧让她的视线模糊,所看到的东西都是一片模糊。
      "我在这里。"纱织做出回应。
      "医生你会害怕吗?"真夏花魁问。
      "怕鬼吗?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死亡嘛……死亡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怕孤独吗?"
      "我……"纱织愣住,她怎么会是孤独的,她有那么多的家人,就算在实验室里,也会有一群老鼠陪着她。
      说起来走的时候好像忘了交代他们喂老鼠,等她回去不会都饿死了吧?
      老鼠的寿命原本就不长,很久之前养的森兰丸也在几年前死去了,这几年她也没有试着培养会杂技的老鼠,毕竟从头再来这种事太过消磨人的意志。
      "我不孤独,所以不知道害怕孤独是什么样的。"她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花魁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鬼,也会有人怕鬼,医生你只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纱织说:"我确实不孤独,我有哥哥,有很多家人。"
      "孤独不是一个人,而是你身处人群中,却与他们反向而行,与他们相交集的人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所以他们从不了解你。"
      "你有没有兴趣去写书?"纱织正襟危坐,"关于人生哲理,反思人生。"
      真夏被她逗笑了,眼中亮起一点点光:"等我好了,一定会去写的。"

      纱织没能等到真夏去写书,桂花开得正盛的那天,真夏用三味线的弦勒死了自己。
      真夏作为花魁时,以三味线的演奏而出名。她被扔出吉原花街的时候,还带着她的琴弦。
      纱织去吉原花街给她看病那段时间,她给纱织弹过琴,以玳瑁制成的拨子拨弄琴弦,清幽的声音在房间中缓缓流淌。
      跳跃的烛光将真夏的脸照亮,在明灭的火光中,那张绝美的容颜总是带着哀愁。
      如今那张脸布满水痘的疤痕,看起来异常恐怖。
      也许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自杀,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纱织不知道该说她是对是错,当努力再也见不到结果时,讨论个人的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真夏的东西都要处理掉,以防病毒传播,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穿着的一身衣服和勒死自己的琴弦。
      纱织看着学徒把真夏的东西清理出去,这间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夕阳下,橙色的光线照在障子门上,方格如同牢笼一般。
      她忽然意识到,这世界也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女性的美丽与贤惠,武士的忠义与勇敢,在最初都是不存在的,人们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词汇,让它们成为牢笼,彻底把自己锁进笼子里。
      那么她做这一切也是如此吗?
      纱织在屋里站了很久,夜幕缓缓升起,今天依旧是个晴天,繁星布满天空。
      她看着凄冷的明月,突然就感到了那么一点孤独,它就像是人的影子,当你向着阳光奔跑时,孤独就在你身后,它从来都不曾远离你。
      你所能做的只有向前奔跑,不要回头,因为在回头的那一刻,孤独就追上了你。
      她已经回头了。
      不停移动的云遮住了月亮,屋子里一片漆黑,空气中桂花的香气沁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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