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剑》升平

2、第一部 辽水上·二

　　第二章 志能便

　　一

　　乱世中望旌旗，烽烟里见干戈。
　　这片可怜焦土，无数疆域的更迁和王朝的兴覆，无数黄金与权谋，无数淫威与狂狷。
　　自然还有无数的蝼蚁与庶民。

　　这是一柄杀人剑。
　　将军凝望阴云四合的荒野喟然长叹。入冬的辽河如一条白练。天寒地冻，草木飒飒，山风撞击城墙，如马蹄纷沓，如鸣金大作。

　　人总会死的。战场上只有死守的绝地。没有生还的乐土。天下是统治者的迷梦，而故乡却是战士的唯一执念。

　　就在穆南庭沉思之际，忽闻帐下来报: 盛宴已齐备，请贵宾入席。

　　二

　　神山关，峙于辽水之上，通衢辽蒙、燕赵门楣，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十六国时，五凉、四燕、三秦、二赵，并相争雄。草莽之间，不绝锋镝飞鸣，山嶂之延，直如纛旗肃立。

　　入夜，冷月高悬，营帐内灯火通明，筵席却摆在将军府后面的一间小小的精阁里，宇文将军一身戎装未卸，作为东道主，他却只是陪座，对于主座之人既恭敬又仰慕，因为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将军。

　　观复没有看任何人，抚弄着大拇指的玉扳指，沉思半晌，忽然发问: 情况都已调查清楚了么？
　　穆南庭谨答: 是。
　　观复又问: 安排都已妥当么？
　　宇文答: 是。想了想，补充道: 大人吩咐之事，下官自当尽心尽力，不敢稍有差池。
　　观复突然抬头，目光如刀般扫了一眼，瞬息间又慵懒下来，淡淡道: 如此布署，是否杀鸡焉用牛刀么？
　　穆南庭谨答: 龙四出身世家，十七岁杀人，二十岁统领河东道三十六路豪杰，十三年前经历大小五百四十八战，无一败绩。
　　他想了想，接着道: 只是他为何在鼎盛之际突然销声匿迹，隐居如此荒僻之地，个中情由，尚未得知。。。
　　观复不置可否，忽又问道: 你是刚从东瀛而返，师承一刀流还是新阴流？
　　穆南庭谨答: 家师严山一刀斋。
　　观复突然怪异地暗笑了一下，缓缓道: 听说严山多年前曾随遣唐使邀技中原，于东岳泰山请战山主赵长河，当时龙四也在现场。
　　穆南庭谨答: 是，家师当年确与龙四一战，俩人以手剑对决，落败半招，家师一直引为大憾，故南庭此番归来，实有嘱命在身。

　　三

　　北风一阵阵从雕栏外掠来，掀动云锦般轻柔的幕帘，花木扶疏，黄叶凋落，明月亦生叹息。
　　葡萄美酒夜光杯，酒再斟满。观复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问: 胡不归也来了？
　　穆南庭谨答: 是。
　　胡不归，晋人，天生神力，十六岁出道，首败华山一剑孙孤石，十八岁单挑峨眉十二剑侠，二十一岁远涉昆仑山，谒见世隐玄上仙，三十岁荡平青衣楼第一舵江南四十九座，五个月前追杀天禽门逆贼薛灵渡于黔南苗疆，四日前才现身营州。
　　观复又点点头，淡淡道: 此人竟敢独对玄仙尊者，胆子确实是不小。
　　穆南庭沉思一下，道: 百晓生评当世高手一百八人，胡不归排名十九，不过，他此番前来，却对我们大有利。
　　观复道: 哦？
　　穆南庭道: 胡不归早年武学极杂，虽兼百家之长，终无专精，后拜入燕赤霞门下，潜心参习风云诀，才得以威震江湖，此人桀骜不驯，只对燕赤霞的独生女燕娘情有独钟，然而，燕娘却选择了另外一人，就是龙四。
　　赤霞客原本也将胡不归视为传嗣的义子，与燕娘朝夕相处十余年，不料却为他人作嫁衣，如此奇耻大辱，以他的心高气傲，怎生忍受，十三年前俩人决战黄山之巅，战况不得而知，自此一役，龙四携燕娘退隐江湖，下落不明，而胡不归性情大变，杀人如麻。。。
　　穆南庭继续道: 胡不归一直在追查龙四的下落，他此次前来，目的想必与我们是一样的，所以，对于胡不归，实不足虑。

　　四

　　夜已深。温在炉中的酒仍未冷，只是喝酒的人已有些醉了。天上的残星都掉落在江湖人的眼眸里，欲将一身的尘土化为灰烬。
　　观复看着穆南庭，看了很久，一字字道: 天下王图霸业，生杀予夺，然真正杀人于无形者，并非刀山火海，剑戟如林，只不过一个情字而已。
　　他的眼睛里似有精光厉闪，接着道: 你还年轻，大好前程，尤其以此为鉴。
　　穆南庭闻言肃然而起，行跪于榻下，沉声道: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刀挥起的时候，樱花的凋落纷纷扬扬。
　　杀人不是刀，是情怀，是世俗，是权柄。

　　你倒底是谁，没有回应。
　　他一身紧束的玄衣，如同遥远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