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探案》槐下闲人

172、天空是蟹壳青

　　林雨看着祠堂里空无一物的棺材，低声嘟囔：“不对啊，应该有一张人皮才对。奇怪……”
　　林雨跟卢兴是大学同学，专业不同，但是关系要好。
　　她自小就对各种地方的风土民俗感兴趣，大学自然而然学了民俗专业。大学毕业论文她选了‘传统神话中女性形象在当下社会中的转变’这一主题，动真格开始查资料后发现有许多人先她一步已经做出许多研究。
　　不论是天仙配，牛郎织女还是更为早期的女娲都已经有人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与分析，从女神仙遭遇压迫延伸到对凡人女性的规训，各种研究应有尽有。林雨看着浩如烟海的论文，第一次后悔选了这个主题。
　　大学期间，她加入了一个叫神秘事件调查俱乐部的社团，一共四个人，很吉利的数字。已经大四的林雨本来很少参加社团活动，只是这天闲着无事，想着可以纾解烦躁的情绪，这才过来参加新一次的活动——揭开某宿舍每年都有人自杀的真相。
　　结果调查后发现，这间宿舍只在去年有人跳楼，并非传说中的每年都有人死亡。他们立刻撰写揭秘文稿，准备投给校报。
　　一向活泼的林雨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胖乎乎的学弟殷勤地为她端来热水，一脸坏笑。林雨懒得理他，一味叹气。于是另外两人也凑上来关心。架不住他们询问，林雨说出论文这一麻烦事。
　　神秘社的成员各个积极，主动献计，有的建议她跟老师申请换题目，有的让她去附近庙里拜拜，扔几个筶求神明指点……这时，有个矮个子社员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起室友家乡的诡异习俗。
　　“蝉女信仰，送子神庙，这不正好可以应付你的题目？”
　　由此，林雨认识了卢兴。起初卢兴不愿意多说，但是林雨不肯放弃，一直徘徊在他身边。终于，卢兴似乎松动了，约她去咖啡店细谈。可惜的是，没谈多久，卢兴的老乡忽然出现，强行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也是那个老乡说可以去他们家乡实地考察，我才假装卢兴的女朋友来到异色镇。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情，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肯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山里巡逻的人很多，他们特地从后山开辟一条新路，一路躲藏，这才来到蝉女庙。
　　林雨有一件需要确认的事情，可是，看样子进展并不顺利。
　　“你是说，异色镇的人死了之后会褪下人皮化为怪物？”老补满脸诧异，目前他是三个人里面唯一没碰见怪物的幸运者。
　　“听说这庙里有个老婆婆，会不会是她收走了？”
　　“不，她只会填充人皮，假装尸体下葬，不会把人皮拿走的。”他们在祠堂里四处翻找，又去蝉女庙中转了一圈，一路敲敲打打，企图找到密道入口。
　　老补弯着腰在神像底座上一路抚摸，终于发觉一处凸起，使劲一扒拉，出现一道暗门，只是其中并无密道，只是一个漆黑窄小的空间，支着一张小床，床上蜷缩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瘦削身影。
　　他赶紧招呼另外二人过来查看，可无论怎么呼喊，老人丝毫不动。他们费力搬出老人，只见老人双目紧闭，嘴唇皱缩，已然枯干，只是手里紧紧拽着一张胶皮一样的东西，摊开一看，竟然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们顿时吃了一惊，知道这就是他们寻找的人皮，忙甩手扔掉。
　　老补在身上擦干净手，这才去探老人鼻息，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把老人送进棺材里，一阵风吹来，从老人身上掉下一张纸片，飞到神主位当中。阿一伸手捡起，只觉得眼熟。
　　老补接过去一看，惊讶道：“这不是许大婶家那张全家福？”
　　“难道，这人就是许大婶的女儿？可是，年纪似乎……”
　　林雨听他们说完经过，悲愤难抑：“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好端端的人也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们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这副形如槁木的躯壳，一时间百感交集。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尾声。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躺在那片漆黑的小盒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合上棺材盖，阿一擦擦眼角的湿润，转身去拨弄神主牌。
　　“弄这些做什么？”林雨以为阿一要用这些东西泄愤，正要阻止，只见一块神主牌被转动方位后，墙上出现一道窄门，她惊讶不已，“我还担心你把这些牌位弄乱了会被人察觉我们来过这里呢，原来密道在这里！”
　　只是密道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幸好阿一带着手电筒，在前带路。老补殿后，找来一个蒲团掩住入口。
　　“你确定那些女人被关在这下面的暗室里？”林雨心中惴惴不安。
　　阿一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镇上的暗道我大概走了一趟，并没有发现怀孕女人的踪迹。而且你想，卫生所下面那个位置其实最适合孕妇，距离医生最近，但却关着三只怪物，不是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说，比起孕妇，其实他们更在乎怪物的健康？”
　　老补摇摇头，猜测道：“那些怪物应该是养来取血肉的，不然不会那么虚弱。”
　　“听说那个高镇长估计有一百多岁了，说不准也是这些怪东西的功劳！”林雨想起卢兴之前说过的话，一时间有些唏嘘，原本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也许，又变成怪物在镇子里复活，也许，已经被那些人抓住杀了做成火锅……只是，曾经记忆里的那个卢兴再也回不来了。
　　来到地底的房间，他们在墙上又找到一处按钮，使劲一推，墙上又出现一道门，就这样一直往前，竟然嵌套着十来个房间。只是全都是空屋，并没有想象中的被关押的女人。
　　阿一抬起手电筒照向床上，发灰的床单上布满暗黄色的污迹，她轻声道：“也许，那些女人已经解脱了。”
　　咔哒——轻微的响动在黑暗中尤为明显。有笑声自身后响起，不多时，一张熟悉的脸从窄门后探出来。
　　是高麟，他笑着拍手，一脸欣赏：“这么多年来，你们是唯一把我逼到这种境地的人。”
　　“那作为胜利者的奖赏，能不能告诉我们那些女人的下落？”
　　“胡说什么呢，现在是文明社会，怎么能干出那种事？现在的女人怀孕了要送去医院的，不然怎么开出生证明，怎么登记在册，怎么堂堂正正在这个世界留下身份证明呢。过去那套早就不顶用了。”
　　“那些女人怎么可能乖乖留在这里生孩子？”
　　“怎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呢……”高麟笑容猖狂。
　　“是迷香……”阿一跟老补对视一眼，交换眼色，“还是所谓的爱情？还是两者都有？这跟骗婚没有两样吧，效率还低，你怎么可能甘愿用这种方式……”
　　“没办法啊，现在女孩子太聪明了。花钱买吧，太贵了，不像以前，几百块就能买个女人，现在动不动几万块，买不起了。还是让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出去骗比较划算，无本生意，白拿一个孩子。”
　　这时，老补已经悄然绕到高麟身侧，正要动手时，不妨高麟一个转身，直接捏住老补的手腕，狠狠扔过来。
　　“别费劲了，一想到你们接下来的结局，我还有点不忍心。尤其是你们两个女娃娃，留在这里给我们生孩子多好，可是，料想你们也不会乖乖听话，不如一起解决一了百了。”说到这里，他在墙上一摸，脸上露出一抹略带遗憾的笑。
　　“再见了……”
　　脚下一空，他们三人立刻下坠，掉入无尽的黑暗中。
　　风声呼啸，吹在脸颊上好似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划过，疼得睁不开眼，眼角似乎有温热的水流出，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又或是谁的血液。他们克制不住地往前滑落，尽管身体已经成团，可接触到外壁的皮肤依旧生疼。
　　甬道里异常腥气，四周是坚硬的墙壁，渗透出水汽，冰凉而滑溜。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直到他们几乎骨骼散架，终于冲出甬道，一前一后天女散花似的摔到一片平地上。
　　眼前的世界黑如泼墨，使得他们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摔坏了视神经，导致现在处于失明状态。幸好手电筒紧随其后落了下来，质量奇好，竟然还留有一丝光明。
　　咕噜噜——好像谁的肚子在叫唤。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又一声响起，他们这才低下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脚下‘大地’竟然缓缓流动，如同结了冰的墨水，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他们连连后退，每踏出一步，‘大地’随之翻滚，像活动的轴承一般，互相咬合着，借力发力。终于，其中一个‘轴承’转动幅度过大，露出本相来。
　　“喂喂喂，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老补不可置信地看向阿一，眼中闪过惊慌与一丝深藏其中的兴奋。
　　大地翻涌，露出一只只纠缠一处的怪物身躯。他们身体表面包裹着一层透明薄膜，彼此之间肢体相连，柔弱无骨，宛如一汪漆黑的湖水，随着外力翻滚。
　　其中一只因饥饿而苏醒，眼眸半睁着，茫然而呆滞，它咬住伸到面前来的一根尾巴，三两下吞下肚，再次合上眼皮。
　　它们以彼此为食，以彼此为生，它们已经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