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探案》槐下闲人

169、困兽不自由

　　高朝东站在濒死的怪物身上，手里的铁棍尖端有血液滑落，一滴一滴，沿着怪物嘴巴流到地面上汇聚成滩。墙壁上好似梅花盛开，星星点点，很快由红转黑。
　　站在暗处的阿一不作声，拉着齐余躲进一间空房里。她趴在墙壁上，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忽然肩膀被人箍住，生生转了方向。她靠在墙壁上，直直看向齐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别出声，听我说，好好躲在这里，等我们都走了，再出去。”齐余凑近她的耳朵，用极低的气声说着，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齐余停住脚步，隔着门上的小窗，忽然急促地笑了一下。阿一心生不安，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可齐余伸出食指挡在嘴唇前，再次笑了一下，随后消失在小窗前。
　　不知为何，阿一有种告别的感觉，仿佛以后再也见不到齐余，仿佛此时此刻就是最后一面。她莫名涌起一阵悲伤，靠在墙壁上，想起连日来的经历，孤身一人，分外凄凉。可是，眼下可不是沉浸在不良情绪中的好时候，她把耳朵紧贴墙壁，隐约听清他们的谈话。
　　高朝东说：“齐余，你变了，这么多年来为虎作伥，你已经彻底堕落成他们的走狗。你现在还想阻止我？”
　　齐余声音很低，听得不甚清楚，只偶尔听清几个字眼，似乎是让狗哥不要被高涟欺骗。
　　这时，一个女人声音响起：“齐余，你不想离开异色镇，甘愿在这里当一条真正的看门狗，我们可不愿意，等狗哥解决完所有的怪物就能堂堂正正离开，你呢，就准备跟着异色镇上这群老人一起老死吧！”
　　高涟说，镇上的年轻人完成目标后基本上都去外面的世界过寻常日子去了，只要带来一个新生儿，就能换取他们的自由。
　　“可是，朱向西只能生下一胎，不是吗？”齐余的声音略微大了一些。
　　噗呲——不知道谁踩到胶皮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高涟继续说：“所以啊，才需要这鬼东西。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东西可是好东西。镇长那老东西经常给镇上那些老不死的东西喂食这些怪物的肉块，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些早就该死的老东西竟然真的又撑了几个月，当然，最后还是免不了去见阎罗王。”
　　见识到怪物血肉的奇效，高涟偷偷扣下一些私下里喂给孕妇，本想着可以保胎，没想到，原本怀胎十月才能生下孩子的女人们到了五六个月就开始分娩。
　　“这东西不仅可以给老东西续命，还能当催产药用，多好，这样朱向西就能快速生下孩子，拯救卢鱼于水火。而且，只要她活着，就能连续不断地生，像一只猪一样，不，猪还要三四个月才能生一胎，她不一样，只要营养跟得上，一个月就能生一胎，怎么样？只要这胎是个正常的孩子，以后异色镇就不愁没孩子了。”
　　那么，她高涟就是异色镇的大救星，以后何愁没有自由，何必整日战战兢兢，担心被拖出去献祭□□。
　　高朝东说：“你疯了？我们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卢鱼已经死了……”齐余的声音再次清晰，“不信可以去问朱向西，阿东，你跟镇长的约定是抓完所有的怪物就能离开，别跟着高涟旁生枝节。”
　　高涟声音高亢而急促：“如果不是你们当年毁掉那些孩子，这些年我用得着活成这个样子吗？原以为杀掉那些孩子，能激发他们跟镇长之间的矛盾，结果呢，原本并不袭击小镇的怪物忽然跟发了疯似的袭击我们。我本来完整的家庭，都被你们毁了！”
　　“你母亲的悲剧是必然，而不是偶然。”齐余声音平稳不少，“那起大火之后，所有的孩子都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去福利院，你别跟我说没注意到。是镇长要统一管制所有孩子，只有这样，我们的父母才不会带着我们逃走，才有精力去繁衍新的孩子。”
　　“可是，我妈妈死了！她再也回不来生孩子了……我宁愿她被关起来不断地生孩子，也不希望她死掉！”
　　痛苦地啜泣声在走廊里回荡，屋内的阿一听得浑身发冷。一个崇尚繁衍的族群，除了生孩子以外似乎再无其他要紧事。而怀璧有罪的阿一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生怕下一秒就被他们拉出去成为母体成为容器成为被蝉女祝福的幸运者。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归于沉寂。阿一扶着墙壁甩甩发麻的双腿，摸到插在腰间的扳手，冰凉的触感带给她些许安全感。轻轻拉开门，走廊外空荡荡的。阿一警惕地贴着墙壁，慢慢往前走，注意到墙壁上的十字符号，心想原来是卫生所的意思。
　　忽然，她停下脚步，注意到其中一间屋子里竟然关着一只怪物。她差点叫出声，幸好已经捂住嘴巴。那只怪物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肚腹水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显示它还活着。
　　镇长说被抓到的怪物经过仪式后就会杀掉，否则会死而复生。那么这只怪物是正在仪式中，还是……阿一再次查看这几间小屋，竟然又发现两只被锁住的怪物，只是这两只体型偏大，看上去尚且有些精神。
　　没想到卫生所的地下室里竟然关着三只怪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一带着疑问，没有继续往前，她打算现行返回带着朱向西一起离开。
　　等她顺着墙壁上的记号回到那间小屋时，床上已经没了人影。只怕是齐余三人已经先一步带走她，阿一懊悔不已。
　　从宾馆里出来时，已经临近傍晚。近来小镇上游客稀少，每年到了集训期间，小镇都会休眠一段时间，大量人手被调走守在学校里，防止被外人闯入，打扰到孩子们。与此同时，小镇居民会联合起来，办一场集会，只属于异色镇人的集会。
　　他们会在白日里烧起火堆，跳舞，唱歌，杀鸡宰羊，用铁签子串起放在火上烤，血丝呼啦地塞进嘴里，好不热闹。
　　今年因为突发大火，接连有人死去，大家没了兴致，只在广场上燃起火堆，几个人围在一起划拉两下，也就散了。
　　阿一离开宾馆后，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巨大的铁皮桶里塞满了干柴，哔哩啪啦烧得空气都有了波纹。远处巨大的夕阳挂在天边，橘黄色的光洒下来，映衬得火光颜色也变得深邃。
　　火焰对面，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了。
　　“老补！你怎么会在这里？”同样的话，阿一说了两遍。
　　夜里，他们坐在李大爷家桌子上说起几日来的经历。原来老补混在人群里下山时就被镇长家的司机卢海发觉，硬是要他交出笔记本才能离开。幸好他早就拍照备份，藏进隐藏文件夹才逃过检查。
　　下山后，他立刻把相关文件发给李煊跟常九行，作为存档，随后去警局报案。这地方偏僻得很，仅有的两位民警因为另一起案件外出调查，只能先行记录异色镇的火灾。
　　“他们说，异色镇里的人不愿意下山，也没有谋生之道，只能发展灰色交易维持生存，本地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对他们逼得太狠。”
　　“那还有妇女拐卖的事儿呢！”
　　“这点我也说了，但是，他们说那些女人都是自愿嫁过来的，生完孩子愿意走的也都能离开，并不存在监禁一说。除非有当事人主动报案，才能展开调查。”
　　说到这里，老补面色严峻，手里捧着茶杯不断地旋转，终于，他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据说十多年前，异色镇发生过大规模的妇女拐卖案件，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在山下寻找落单的女性捆回山上，在地下修建暗室藏着那些女人。幸好有一个女人生完孩子后，趁着看守不注意逃走了，来到山下报警，这才成功解救了十来个妇女。”
　　“那些女人都怎么说的？”
　　“怪就怪在这里，那些人对山上的遭遇基本没有记忆，只记得怀着大肚子，被关在地下室的那一节。至于是谁侵犯她们的，没有一个人记得。”
　　“那些孩子呢？”
　　“这些女人大都有家庭或者未婚，谁都不愿意带个孩子回家，所以最后那些孩子都被异色镇留下，放在福利院中养大。”
　　看样子，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意外，导致一批孩子被杀死，活着的孩子们被镇长送进福利院一同生活。这起拯救被拐妇女案之后，异色镇消停了许多年，只用谈恋爱的方式骗取年轻女孩信任，来到这里，诱使她们怀孕，所以大部分女孩生完孩子意识到不对劲都选择离开。
　　阿一说完自己的推测，看向老补。
　　“我猜测妇女被拐案件应该发在那些孩子被杀死之后，他们没了孩子，才会丧心病狂出去抢人回来希望尽快生育。只是，为什么当时还是孩子的高涟几人回去杀死那些更小的孩子呢？他们一定看见了什么。”
　　一阵沉默后，阿一继续说：“还有火灾里的那三具尸体，除了齐要之外，另外两具尸体应该都是本地人，那么，就排除了卢兴跟林雨合谋作出被杀假象好逃离小镇的可能性，卢兴多半确实是死了。”
　　“另一个死掉的女孩，确定是那个叫卢鱼的吗？”起码朱向西是这样说的，她说有一只怪物手腕上戴着卢鱼从不摘下的朱砂手链。
　　老补摸着下巴来回摩擦，笑道：“这怪物也挺精致，竟然戴手链。”
　　“也许……”
　　阿一正要说话时，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