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探案》槐下闲人

167、谁来救救我？

　　地道内温度很高，没走几步已经浑身汗透，空气湿黏，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气味。阿一捂住口鼻，一只手举着手电筒，照亮脚下的楼梯，警惕地侧着身子往下走，心里打算只要从底下这片黑暗里窜出什么东西，她立刻返回逃命。
　　幸好，直到她一只脚踏上平坦的水泥地，也没见到奇怪的人或怪物。一条狭窄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前路幽黑，看不见尽头。阿一举起手电筒往前晃了晃，微弱的光芒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晕。
　　阿一使劲合上眼皮猛眨几下，借此促进血液循环，好看清这处阴暗的环境。可是，就在她闭眼之时，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闷响，像有什么东西撞在墙壁上。
　　迅速关上手电筒，阿一贴着墙壁融进黑暗。她脚步很快，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可以看清一片白影，是左右两侧的墙壁。
　　走着走着，出现一条岔路，阿一犯了难，如果这处地下通道四通八达，不做记号的话，只怕她会迷失在这里。她掂掂手里地扳手，在左边墙壁上刻下一道痕迹，不细看难以察觉。
　　选了左边的通道继续往前，不多时又出现三处岔口，阿一把心一横，又在左侧的入口划下一道痕迹。就这样经过五六个岔路口，她再次听见那个沉闷的撞击声。她心脏通通直跳，不自觉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缓缓移动。
　　啪嗒——头顶上亮起一道光，阿一本能眯起眼睛，片刻后才恢复视力，这才注意到过道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间窄小的四方形牢笼一样的房间，门上没有把手，只有钥匙孔，锁上了，推不开。
　　木门上方有道缝隙，轻轻推开，出现一处小窗，阿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往里看去，靠墙的床上空无一人，看上去是一间空屋。她松了口气，又看向下一间，一路看过去，十来间屋子竟然全是空的。
　　这条带着灯光的过道尽头，又出现两个岔路口，左侧的墙壁上有一道十字符号，另一边是个三角形符号。阿一依旧选择左边，再次踏进黑暗中。
　　哐当——又一声撞击，阿一循着声音加快脚步，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时间来不及了，你必须靠自己逃走！不然你会死在这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我走不了啦，我……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一忙追上去，来到一片新的灯光下，看见一道影子消失在前方过道的黑暗里。她没有继续追，而是借着灯光看向两侧的房间，这其中一间里，关着一个人。
　　这里的房间大多没有上锁，阿一打开其中一间走进去，四四方方棺材一样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没有灯。可是，屋外的走廊上却有灯，可见这屋子不是用来住人的，而是用来关人的。
　　阿一猜测，也许这地方就是拿来关押那些被拐来的女人的。床上留有大片黄褐色晕染，像是血液被清洗后留下的痕迹。可是，为何如今一个人也没有了。
　　隔壁传来一声喘息，阿一心头一惊，来到门前，借着门上那扇小窗户往里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四肢臃肿，直直地搭在小床的四个角。
　　门没锁，露出一道黑缝，像请君入瓮的邀请函。
　　阿一靠着墙，伸手拨开木门，另一只手里紧紧抓着那只扳手，掌心不断出汗，怎么擦都擦不干。
　　用手电筒在屋子里简单转了一圈，除了小床上的人，并无其他。阿一这才放下心，朝着那人慢慢走过去。行至床边，阿一悚然一惊。
　　这人五官已经肿胀得难以辨认，躯壳好似充满气的皮球，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青紫色的筋脉纤毫毕现，像一株大树的根系蛛网一般散开爬满全身，在她身上扎了根。她的肚皮高高隆起，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阿一呆呆看着床上的人，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头梗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床上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使劲扭过头，想睁开眼，可脸颊水肿，挤得她根本无法睁开眼。
　　“你……再不走就迟了，他们要来了……快，躲到床底下……”
　　话音未落，一串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传来，阿一顾不得许多，轻轻掩上门，小跑着就地趴下滚进床底。下一瞬间，门已经被打开。
　　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高镇长，人在这里，看样子，很快就能生了。”
　　一双亮得几乎可以媲美镜子的皮鞋出现在床边，那人似乎弯下腰盯着床上的人看了看，随后笑道：“看上去不错，这样等集训结束，应该就能生了吧？”
　　是高麟的声音。
　　另一人说：“照这个进度，应该不需要等集训结束，也许分娩就在这一两天。”
　　“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有这种效果，只可惜……真可惜……”高麟啧啧叹了几声，离开床边，“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嗯？你说呢，齐余？”
　　“您指的哪一方面？”
　　“当然是怪物肆虐的那些年，你说，为什么这些年来怪物少了那么多？”
　　隔了好一会，齐余才回答：“因为镇子上的人越来越少。”
　　“对于那些铁了心要离开的人，你说，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不等齐余回答，高麟自顾自哈哈大笑不止。
　　两个人上前一步，提着一只铁桶。床上立刻剧烈摇晃起来，古嘟嘟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乎在呕吐。
　　“吃完了吗？”高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不行啊，都撒没了，这样能有营养吗？你们这群废物……”
　　说罢一脚踢中其中一人的大腿，又一脚踢到另一人的腰腹，他们捂着伤处疼得直抽凉气。
　　“小镇上多久没有新生儿了？阿海你是不错，带来几个女人倒是成功怀孕了，可是没怀几个月就流产，现在这些女人的身体素质可真差劲……我可跟你们说，不生下来一律不算数。”
　　“啊，对了，高涟是不是说卫生所那两具尸体不见了？看样子，死的确实是卢兴了。那个外来女……叫什么来着？”
　　“林雨，卢兴带来的那个女人，暂时还没找到。”是齐余的声音。
　　“嗯？”高麟的声音中隐约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我可没说她，齐余，你该不会也想离开这里吧？”
　　片刻沉默之后，齐余说：“我不会离开这里。”
　　“那就好，说回那两具尸体，都是年轻力壮的，让高朝东注意点，别下死手，留着有用。高涟不是说嘛，现在的这些东西年纪太大了，不好用，以前不懂这些，抓一只杀一只……”
　　最后，响起一声打火机摩擦空气的动静：“把香点上。”
　　“知道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阿一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恢复平稳，她正要爬出来时，床上的人开口了。
　　“就按照你的计划吧，如果运气好，也许那时候我还活着，也许……”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阿一手脚并用爬出来，见那人已经失去意识，伸手探她鼻息，这才稍稍放心，她呼吸均匀，只是陷入沉睡。
　　床头上点着一盘香，青烟丝丝袅袅飘进头顶上方的黑暗里。气味甜中带苦，闻多了令人头昏脑热。
　　阿一捂住口鼻，心想眼下靠自己一双手带不走她，只能再想他法。她紧握双拳，犹豫着，终于转身走了。来到走廊上，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凉意，转头一看，齐余站在那里，脸上没了一贯的笑意。
　　齐余上前一步，阿一随之后退。她忽然眼睛一亮，看着齐余身后笑道：“你怎么站起来了？”趁着齐余回头，阿一迅速转身想跑，不料手腕已被人抓住。
　　“怎么找到这里的？从吱吱街二十六号？”
　　阿一默然点头。
　　“知道屋子里那个人是谁吗？你认识的。”
　　齐余冷着脸，目光阴寒。
　　阿一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猜测，忽然定格其中一人，她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推开齐余冲进那间屋子里。
　　记忆里那张圆润白皙如同年画娃娃的脸如今已经肿胀得不似人形——朱向西，怎么会是你？
　　她伸手想要摸摸朱向西的脸，被齐余拉住。
　　“别碰，沾上她的气味，会让那些东西兴奋的。”
　　“为什么？”阿一几近崩溃，这是她来到异色镇第一次直面痛苦的真实。
　　齐余冷笑一声：“为什么？你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人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还是为什么你暂时还没有变成这幅样子？”
　　阿一悚然一惊，木讷地抬起头看着齐余那双毫无人气的眼睛。
　　“你如果再不离开，也会面临这样的结果。”齐余冰凉的手指抚上阿一滚烫的脸颊，见她依旧陷在沉思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走吧，这里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在计划什么？”阿一忽然开口。
　　齐余愣了一下，随后避开阿一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躺在床上的朱向西，许久之后，他说：“这只是一场意外，一个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而你，我希望可以避免一样的结局。”
　　哐当——墙壁急促地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