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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谁长埋于地下,失去了姓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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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降暴雨。阿一在夏卞村里找了一位独居的老奶奶,付了钱住下。
这是一间前后带院子的老式土房子,当中一间客厅,角落里摆着大大小小许多只竹片编就的篮子,左右各有一间卧房。客厅里摆着八仙桌与长条凳,老奶奶正抱着一把韭菜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门口的光挑挑拣拣。她满头白发所剩无几,嘴里的牙已经掉光,既没有种新牙,也没有配假牙,只是豁着嘴巴冲着两人笑。
讲话也有些漏气,阿一费了老大的劲才能听清她话里的意思,“我可不是一个人呐,我儿子出息着呐,经常寄钱回来。还有个大孙子,考上了最好的中学,以后要上清华的呐!”
老奶奶耳朵也不灵光,阿一大声说话才能使她听清:“那您老幸福呀!儿子孙子都出息呐!可是您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这里住不方便呐,怎么不过去一起住呀?”
老奶奶哼一声,发怒了,“还不是那个儿媳妇害的!都是她害的我!”
见她变了脸色,常九行连忙使眼色,阿一也不再多话。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沉,乡下更是黑的快,一眨眼就被盖上了一层漆黑的幕布,伸手不见五指。幸好,雨倒是渐渐停了。
因只有两间卧室,老奶奶睡一间,阿一占了另一间,常九行只好搬出两条长凳并在一起,穿着衣服躺下。只是这两条板凳并不配套,一高一矮,疙疙瘩瘩,使他睡不安稳。
阿一刷完牙出来时,正好瞧见他翻身差点摔下来的模样,当下赶紧为他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将八仙桌擦拭干净,笑道:“今晚不如睡桌子上吧,不然半夜摔个屁股墩,明天还怎么逛村子?”
岂料常九行严词拒绝:“灶王爷会生气的,我可不能睡桌子。”
“我不怕他生气,那不如我睡桌子,你去房间里?”阿一话没说完,常九行已经打起了呼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只好回房休息,锁好门,还用一把扫帚抵住房门。
卧室的灯很暗,房门对面有一扇窗户,木窗棂已经坏了一半,松松垮垮用一根铁丝系着,挂在螺丝上。屋子里靠墙摆着一只掉漆的红木柜,柜子上门把手掉了一只,露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黑洞,周围还有抓挠的痕迹。
阿一心中忐忑,慢慢靠近那张半人高的老木床,轻轻坐上去,吱呀半天。这床表面涂了黄漆,十分斑驳,到处是虫蛀的孔洞。外侧的两只床腿均已折断,底下垫着红砖用以平衡。
被子是大红牡丹的被套,闻起来有股樟脑丸的气味,倒是不脏。阿一尝试着躺上去,一下子就陷下去一块,整床被子都往中间滑落。掀起一看,原来床中央的横档断了好几根,虽然有铁丝绑住,但天长日久铁丝已经变形。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窗外有个人影闪过,阿一心中大惊,慌忙撤掉扫帚,叫醒常九行过来查看。两人打着手电筒走到窗外,果然在窗户附近发现一排清晰的泥脚印。
顺着脚印往前,一路来到后院,木栅栏敞开着,鸡笼子里睡着几只老母鸡,被灯光一照立时扑腾两下,很快又沉寂下去,一声鸣叫也没有。
阿一有些害怕:“感觉这里的气氛好冷,鸡都不叫唤。”
“这母鸡太老了,毛都掉没了,估计也没力气叫了。”走了几步,均觉双脚沉重不堪,低头一看,脚上已经沾了一层黑泥,往前又只能看见黑洞洞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两人只好回屋。
屋里的地也是泥土镇的,经过这场大雨变成黑褐色,虽不粘脚,却也潮湿,一走一个脚印。他们站在门口剃干净脚上的污泥,阿一舀出一勺子水,沿着鞋子边缘慢慢倒下,常九行立刻啪嗒啪嗒跺起脚来。
“哎呀,泥点子都溅出来了!”阿一赶紧起身,迎上常九行的笑,她佯装发怒,“还有脸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几天呢,衣服弄脏了可没得换。”
轰隆一声,天空在这半夜时分忽然打起了雷,没过几分钟大雨瓢泼而下。常九行夺过她手里的水舀子站在屋檐下接水,笑着说:“这回换我给你洗鞋,你可以尽情蹦跶。”
阿一才不理他,轻轻地踩了几脚,感觉鞋子松缓了也就罢了。虽说今日温度越来越高,可一旦下了雨,空气又开始变凉,冷飕飕的。在房檐下站了一会,两人都冻得捂住了双臂,阿一指了指屋子,甩了甩双脚,催促道:“鞋子差不多干了,进去吧,好冷。”
常九行哈哈一笑,紧随其后进了屋。灯光暗黄,照在身上跟太阳光似的暖呼呼的。两人各自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八仙桌旁捂着,常九行面朝着卧室门,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人又来了,今晚还睡不睡?”
“我不敢,我害怕。”阿一低着头,“我现在都不敢回头,这地方有点怕人。那张老床底下,那只老柜子里面,我都感觉藏着人,好像有眼睛盯着我看似的。”
“疑心生暗鬼,你不睡觉,明天还能去调查吗?”
“那我也睡不着。”
话虽然这样说,阿一还是睡着了。她躺在八仙桌上,四肢蜷缩着仿佛一只大乌龟。常九行躺在那一高一矮的条凳上,却久久没能入眠。屋外雨打风吹不止,淅淅沥沥,仔细听着,还能分辨出几声微不可闻的泥泞之音,像是胶鞋陷入淤泥中使劲拔出来时发出的动静。
这人是谁呢?常九行在疑问中,听见了阿一平稳顺畅的呼吸声,他慢慢地不可抑止地也睡着了。他手边放着那张扫帚,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顶天立地地靠在板凳边,像一个保镖兼门神。
次日,雨停了,天高气爽,万里晴空。树叶上都带着水珠子,晶莹剔透。墙边不知名的小花被雨水浸透,重重垂着脑袋抬不起来。空气微凉,远远地折射出一条不甚分明的彩虹。阿一拍了几张都不满意,只好作罢。老奶奶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出来,摸索着要去做饭。
阿一连忙走去搀扶,“我来做饭吧,我会烧大锅饭。”
客厅后是厨房,角落里立着土灶,表面那层土砖已经开裂,灶膛里一烧火,站在灶台前都能看见铜黄的火苗。
“这个灶台是不是要修一修呀?太不安全了。”阿一往灶台里塞稻草,顺带着伸出脚烘一烘,身上残余的寒气已然消失,胸膛暖和得像抱了个热水袋。她看见常九行来后门口刷牙,赶紧招呼道:“火照得人好舒服,你要不要来烘一会?”
噗的一声,常九行刷牙结束,接过火钳子过去烤火,“等会我去院子里弄点泥巴,把这灶台补一补吧?”
老奶奶嘴巴乐得合不拢,“哎呀,那多麻烦你们啊!那泥巴要选黄泥,然后还得和得厚厚的,不然扒不住。”
“那这院子里的还不行,对了,昨天我在那屋子后面看见有黄泥,等会去看看。”
这一去,倒是让两人发现了不得的东西——暴雨之后,那黄泥之下,露出一截惨白中泛着荧光的人类大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