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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傲雪(下) ...

  •   “世上有一千种剑法。”

      那年陆凌绝十五岁,于剑道上已颇有小成。而这句话是她的师傅把傲雪剑交给她时说的。

      “世上也有很多练剑的人。”师傅说道,“但能脱颖而出,把剑练到极致的,到了最后也仅有几人而已。”

      “你既然选择了修习剑道,那么是泯然众人还是登上顶峰,也该由你自行作出选择。这把剑不是什么名剑,却也意义深重,现在我把它交予你,今后造化如何,便看你自身了。”

      陆凌绝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她本不该走神,纪珩就在她的面前,决战在即,可她无端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胸中再度涌起初次握住傲雪剑时的燥热,灼烫的血液在体内流动,生生将她的心脏都烧成一团火。

      勉强忍下心中汹涌战意,陆凌绝缓缓握住傲雪剑:“纪公子,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纪珩出身世家,容貌清俊,气质温雅,乍看之下不像习武之人,倒像个文弱书生。他闻言轻笑道:“洛阳一别至今,陆姑娘的武艺似乎更加精进了。”

      陆凌绝道:“纪公子好眼力。”

      纪珩很温和地笑着,陆凌绝看着他的笑脸,胸中的斗志却一点一点被磨灭。

      过了一会儿,她叹息道:“没什么好打的,罢了,你走吧。”

      她又看向纪珩的剑,面上难掩失望神色。纪珩愣了愣,但他何等冰雪聪明,瞬时明白了陆凌绝的意思,不禁苦笑:“陆姑娘实在是个很有武德的人。不过今日这一战,还是非打不可。”

      “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会对没有战意的人动手。”陆凌绝道,“纪珩,我看得出,此战并非出于你本意。我原以为你此番相邀乃是欲为两年前的事做个了结,可如今看来,纪公子似乎别有用心。”

      陆凌绝眯起眼,她不会错过那一瞬间纪珩眼中的哀伤,可他究竟有何用意,她已经懒得再计较。

      “走吧。”陆凌绝冷冷道,“枉我曾以为,纪公子是能与我匹敌的值得尊敬的对手。早知如此,不如不见。”

      二人迟迟不动手,岸上遥遥望着的众人只看见他两人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还以为有何变故,不禁哗然,人群交头接耳间又是一番无端猜测。

      纪珩闻言,霎时惨白了脸。陆凌绝不再看他,转身便要走,却听他轻喝一声:“陆姑娘留步。”

      陆凌绝回过头,纪珩的脸色已经白得不似人类,眼神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她软了心,叹息道:“你可知这一战,我是必胜的,而这样的胜之不武,与我而言也是一种痛苦。”

      “陆姑娘深明大义,可若我说,这关乎纪某的生死呢?”纪珩颤抖着声音,“还请陆姑娘出剑。这一战是胜是负,早已无关紧要了。”

      陆凌绝忽然拔出剑,似笑非笑道:“好!纪珩,话已至此,再不出手倒显得我不义。只是利用我的代价,你能承受得起么?”

      纪珩不说话,只是也拔出了他的剑。他拔剑的动作很缓慢,这时他的脊背已挺得笔直,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红润,而他周身的迷茫与丧志,也随着剑的拔出被一扫而空,他又成了那个少年英雄的天才剑客。

      陆凌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请指教。”

      “请指教。”

      剑光乍然划破天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河边那两人,这时除了剑破空之声,再无其他杂音。

      纪珩所学剑法乃是家传,三百多年前,他祖上曾出过一位惊世绝艳的剑神,以一剑定中原武林,正是当时的正道盟主纪无庸。此人将毕生心血凝结成一本剑法,便是《无庸剑法》。可惜后代皆是资质平庸之辈,一直无人能彻悟这本《无庸剑法》,再创当年纪无庸的辉煌,直到纪珩这一代,才隐隐有了几分先祖风范。

      若说《无庸剑法》是刚猛中不失轻灵,那么傲雪剑便是鬼魅奇巧至极。纪珩大开大合攻向陆凌绝,却每每被轻易化解,那细窄的剑身总是从他根本意想不到的地方攻上来,加之陆凌绝同样灵巧轻盈的身法,简直像一条纠缠不休的毒蛇。《无庸剑法》这样至刚至强攻字为上的招数,居然被这条毒蛇逼迫得不得不转攻为守,于是化招之间难免迟钝,终于有一息被陆凌绝看出破绽,一剑抵住纪珩前心。

      纪珩的剑落在地上。

      “你的心不在剑上了。”陆凌绝一甩剑尖,利落地收剑入鞘,淡淡道,“纪公子,我并非要数落你,只不过你此刻不曾用心,心绪不宁,自然敌我不过。”

      纪珩惨淡一笑:“陆姑娘算是在安慰我?”

      “不。这样赢了你,实在也是我的耻辱,这一战,不算数。如果纪公子还自认是个练剑之人,我再给你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十年,等你何时坚定了道心,你我还有一战。”陆凌绝道,“捡起你的剑。”

      她说这话时,特意用了内力,清亮的声音一丝不落地传进看客耳中。

      “两年前在洛阳,陆姑娘说过一句话,在下一直记到今日。”纪珩仰起头,忽然露出释然的微笑,“陆姑娘说,‘持剑之人,当以道心磨炼剑心’。我曾经不明白,但现在却已经了悟了。”

      陆凌绝微怔,道:“那话是我师傅对我说的,不瞒纪公子,其实我也并未参悟,只是在当时境况下,突地想起来了而已。”

      纪珩道:“或许我已不能算是剑客了。陆姑娘,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纯粹,今日一战只为了私心,其中原因不便告知,但恳请陆姑娘原谅。”

      “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情,你要我怎么原谅?”陆凌绝摇头,“纪珩,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比试你就会死?”

      “莫要再问了。”纪珩弯下腰捡起他的剑,到了这时,他终于显露疲态,语气也凄凉至极。陆凌绝自然不会真的不闻不问,她虽然不是个喜爱刨根问底,喋喋问个不休的人,但事关生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就这样不管纪珩了,何况他看起来一副即刻便要死掉的模样。

      “今日一战,纪珩受教颇多,所欠陆姑娘数已累累,若来日还能相见,当如数奉还。”纪珩说罢,忽地咳嗽起来,下意识以拳心掩口,那素白的指间居然隐隐浮现血迹。

      陆凌绝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冲他一抱拳:“纪公子何出此言,客气了。”

      纪珩一步步走出这座不知名的河亭,远处围观者皆举目送之,一时间人群中交头接耳言语纷纷,大都是赞叹陆凌绝剑术出神入化又……兼品格高洁,也不乏对纪珩的猜度之语。而这一切,陆凌绝并未放在心上。

      她看着手中物事,低头沉思片刻,下一瞬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看来纪珩瞒着她的,实在很多。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直接询问纪珩必然问不出结果,所以她去找了一个人。

      清明公子正独自一人饮酒,酒香淡雅,满室清芬。

      清明公子当然只是个雅号,他不叫清明,也无人知晓他真正的姓名,甚至没人知道他从何处而来,关于他的一切,都神秘莫测。有人传他与“七苦”关系暧昧,也有人说他其实就是极乐天真正的主人,众说纷纭,却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罢了。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清明公子道。他一头乌发柔顺垂下,衬得脸颊更加莹白如玉,乍看之下真如仙人一般。而这仙人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凌绝。

      “是。”陆凌绝道。她人刚刚进门,手上一抹虚影已然飞了过去,清明公子伸手稳稳接住,细看之下,居然是一枚缀着白玉的耳环,通体莹润细腻,幽幽闪着冷光。

      “纪珩落下的,他临走时咳了血,我疑心是有人下毒。”

      “大名鼎鼎的傲雪剑,竟然也做些顺手牵羊的勾当。”清明公子调笑着,把那枚精致玲珑的东西放在手心细细察看,“这物事倒是做得精巧,可惜只有一只。”

      陆凌绝不理会他,喃喃自语道:“纪珩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纪公子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说不得是哪家姑娘赠予他的定情信物……”清明公子见陆凌绝神色不善,忙识相地闭上嘴,“这上头确实有毒,至于是什么毒,还需等上一等,等我验出来。”

      “纪珩今日与我交手时,气息平稳,没有中毒的迹象。”陆凌绝道,“但我总觉得,他比两年前时虚弱了许多。”

      “没有中毒的迹象,不代表他的体内就没有毒。”清明公子道,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耳环,眼神炽热无比,“要控制一个人,给他下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且所下之毒一般平日里不显,一旦发作,便痛不欲生。”

      他说话时,陆凌绝已经在喝酒。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圈着酒杯,杯中残酒清澈地倒映出月亮。这个时节的夜风仍有几分寒凉,而她就这样喝着酒,吹着风,欣赏江月楼头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以纪家的势力,谁敢威胁纪珩?况且我想不通,为何要威胁他?威胁他,仅仅是要他来和我比剑?”

      “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要想这件事了。”清明公子道,“江湖上出了大事。”

      陆凌绝顿了顿,道:“说来听听。”

      清明公子用惋惜的口吻道:“慕容澈死了。”

      “哦?”陆凌绝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这名字耳熟得很。怎么死的?”

      “死因古怪,是内力反噬,血脉爆裂而死。”清明公子道,“不止是他,一个月前,拈花道人也是这么死的。还有震威帮帮主,秉烛山庄的二小姐,甚至玄明观一个杂役——都是这么死的。”

      “你是说,一个月内有四个人死于内力反噬?”

      “加上慕容澈,五个。”清明公子的声音轻飘飘入了耳朵,“除了死法一模一样以外,目前称得上是毫无头绪。”

      陆凌绝问道:“这些人什么来历?我总觉得哪里听过,可细想起来,却是全然不记得。”

      清明公子哼笑一声:“你一个只知道练剑的剑痴,哪里晓得江湖事?”

      陆凌绝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望着他:“剑痴有什么不好?毕生追逐剑道的至高顶点,令人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清明公子白了她一眼,道:“这五个人,除了那杂役以外,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拈花道人武艺高绝,前半生在临江府做了几十年的总捕头,七年前追查一桩杀人案时失手杀死一个平民,从此一直郁结心中,后来出家做了道士。震威帮帮主秦正龙不必赘言了,虽则震威帮自上一代便已经没落,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根基,轻易小看不得。至于秉烛山庄——‘天下兵器谱,半部入盛家’,纵是什么样的剑痴,也该有所耳闻吧?”

      陆凌绝点了点头:“不错。听闻秉烛山庄庄主盛秋园也是使剑的个中翘楚。”

      清明公子道:“盛家武力之雄厚,只怕比财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可盛二小姐居然就这么离奇地死了,盛秋园怒不可遏,这江湖……”他悠悠道,“怕是都要被她掀翻了。”

      陆凌绝沉思片刻:“假设这些事件背后就是同一个凶手,以此人的手段和疯狂,恐怕慕容澈不会是最后一位受害者——这名字越发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皱着眉头思索。

      “他就是‘飞霜刀’。”清明公子道,“记得了吗?飞霜刀法一脉传承,他生前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徒,看来这飞霜刀,至此便失传了。”

      “记得了,可惜未曾有幸见识这套刀法,想当年连我师傅都说过,飞霜刀练到极致时,应当能与她分庭抗礼。”

      清明公子大摇其头,十分叹惋:“可惜呀可惜,飞霜刀从此没了传承。”

      陆凌绝问道:“慕容澈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半个月前,就在这座城里。他无门无派,尸首被无常司带走了,此事武林盟要彻查。”

      无常司乃是武林盟中最为特殊的一部,专门司掌侦查江湖中疑案悬案,断是非曲直,无常司中人只听黑白无常的差遣,换了旁人,哪怕是皇帝来了也权当不认识。而黑白无常做事也只有盟主一人能干涉,除此之外,任你是什么正派草莽,统统一视同仁。

      “黑无常请我去检验尸身,你来的时候,我刚从那里回来。”清明公子道,“惨不忍睹。我见过很多尸体,很多种死状,可那些人的尸体,仍旧算得上……最惨。”

      陆凌绝暗叹一声。她虽是数一数二的剑客,可亲历死亡的时候却寥寥无几,而今乍一听闻飞霜刀惨死的讯息,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件事太过离奇可怖,无常司已经封锁了消息,但再拖得久些,恐怕局面便难以控制了。”清明公子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交到陆凌绝手里,“这是白无常托我转交给你的,你且看着,我先睡了。”他打了个呵欠,面上终于露出疲态,想来白日里也耗费了不少精神。

      陆凌绝看着手里的信,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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