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剑》春也眠

1、傲雪（上）

　　暮春时节，杏花纷落如雨。路边的茶摊一早便支起来了，如今已聚了不少茶客，三三两两坐着，似乎都在议论些什么。

　　“今日纪珩与那傲雪剑约战于此，可想见必是一场极精彩的争斗，只是他两人本无过节，也不知是为何有此一战。”一个精瘦汉子含了一口茶，眼中精光暴涨，侃侃谈道。

　　“纪珩出身名门，所学乃是最正统不过的剑术与身法，而傲雪剑则是不知哪家野路子出身，那一手剑舞得是鬼魅飘逸，招式颇出奇。这一战无论结果如何，总归是能大饱眼福了。”他身边一个矮墩墩的汉子笑呵呵道。

　　“若非如此，这儿也不会聚了这么多江湖同道。不论他俩究竟是为何而战，今日胜者，毫无疑问便能夺得江湖新秀中第一剑的名头，习武之人谁不想来看看这个热闹？”那精瘦汉子慨然道，“过去这十几年，我中原武林竟再未出过一个剑道天才，只可惜了那本剑谱……”

　　“孟兄收声。”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人终于开口。他一张铁青面皮，国字脸丹凤眼，是副不怒自威的面相，声音浑厚如钟：“慎言。”

　　那姓孟的一拍脑门，一叠声道“是”，当即另起了话头，又与那矮胖汉子聊扯起傲雪剑来。那青脸汉子也不再多话，只慢慢喝着茶，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紧盯着某处。

　　陆凌绝甫一走进来，便听见有人唾沫横飞地谈论着傲雪剑：“……听说那女子又年轻又美貌，比起年轻时的梅花夫人也不遑多让，武艺更是高绝，剑尖一扫，盘蛟山那八十个山匪便全数死的死，残的残……”

　　她听得想发笑，寻了那人邻近的位置坐下，要了壶茶啜饮着，饶有兴致地听那人是如何夸耀傲雪剑的丰功伟绩。

　　“后来曾有人去盘蛟山上看过，据说那一片树林里好几棵树都被拦腰斩断，断面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人为。”那瘦子神神秘秘地道，“傲雪剑也一战成名。可惜自那时至今，三年有余了，仍无人知晓她究竟出身哪门哪派，练的是哪路剑法。”

　　陆凌绝心道：哪里来的八十个山匪？纵是真有八十个，也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会些拳脚的农夫罢了，至于那些树，是山下村民一早便砍了要运下山做木匠活的，也不知与她有什么干系。

　　听到这里，她更加好奇江湖上都把她传成了什么模样，只听那瘦子果不其然又道：“聿剑圣不是也与她交过手么？据说一战过后吐血倒地，大病三月不起。能把聿铭川伤成这样的人，纵观整个武林也少有，那傲雪剑一个年轻女子，竟然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到如此地步，再给她十年二十年，不知能成长成什么模样。据说盟主都极为赏识她，私下已召见过。能得应盟主这般倚重，说不得再过几年，这江湖就要变天了。”他压低了声音，可惜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陆凌绝耳中。

　　而陆凌绝只觉得荒谬。她与聿铭川只是切磋一场罢了，甚至算不得动了真功夫，至于吐血大病云云，更是与她无关，那聿铭川本就旧疾缠身，怎么被人口口相传之下，竟成了这幅模样？聿铭川虽不是什么惊世之才，但能被人尊称一声“剑圣”，也绝不是泛泛之辈。一想到恐怕有不少人信了这种胡话，陆凌绝便觉得头痛不已。

　　“还有啊，”那瘦子说到兴头上，声音都不自觉高了几分：“说来这纪珩也是心高气傲，他练了十几年的家传剑法，怎甘心就这么被个野路子夺去了风头？不过也有人说，纪公子其实是色令智昏，自两年前与傲雪剑洛阳一见，惊为天人，从此便念念不忘，害了相思。”

　　陆凌绝一口清茶噎在嗓子里，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身边那矮胖子顿时大摇其头：“我看倒未必。他若真对傲雪剑有意，何必来这么一出？若真是他心悦之人，赢也不好，输也不好！倘若赢了倒也罢，要是输了，岂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脸面？”

　　“胜负乃兵家常事。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不算丢人，输不起，才叫丢人败兴。”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两个闲扯淡的汉子听见有人接下话茬，还是个年轻姑娘，霎时间都憋红了脸，埋头只管饮茶。

　　陆凌绝见状，但笑不语。那二人不说话，青脸汉子便朝她一揖：“我这两位兄弟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可也绝无恶意，还望陆姑娘恕罪。”

　　陆凌绝笑道：“不怪罪，不怪罪。托这两位大哥的福，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知道傲雪剑在旁人眼里居然是这种厉害角色。”

　　“……你，你就是傲雪剑陆凌绝？”那两个汉子话都说不利落了，握着茶盏的手抖得厉害。再看邻桌那女子，虽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怎么看都略嫌素淡了些，与传闻中的“美艳逼人”毫不相干。只见她眉如远山，目如寒星，一张白皙俊俏的鹅蛋脸，鼻梁却是与眉眼不相符合的高挺细直，于是这副典型江南女孩儿的温柔相貌中便多出了几分凌厉清冷。她的气质无端令人联想到通透的琉璃，或者初春时节尚未融化的冰。

　　那青脸汉子语气平平道：“两年前某曾有幸，在洛阳见过姑娘一面。只是想到姑娘未必愿意暴露身份，方才便没有拜见。”

　　陆凌绝手指轻扣桌面，她那柄闻名天下的剑就背在身后。只见她轻笑起来，柔声道：“这位大哥心细得很。”

　　她把脸转向那战战兢兢喝茶的二人，淡笑道：“聿前辈赏识在下，得空指点几招罢了，不曾有什么交手对战，江湖中所传流言，都是无稽之谈。”

　　那二人点头如捣蒜，连声应是。两个男子在一个少女面前如此瑟瑟发抖，实在是奇景，可陆凌绝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倒像是习惯了。

　　“……至于什么‘害了相思’，”她口气骤然冷了，“更是无中生有，可笑至极。这般荒唐的谣言，于我和纪公子都是一种侮辱。”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那两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们也是道听途说，今后不会再传了，陆姑娘宽宏大量，饶了我俩这回吧。”

　　“知错就好。”陆凌绝板着脸，一张秀致的脸上看不出分毫喜怒。那两个闲汉俱都闭上了嘴，茶摊这一角里顿时静了下来。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周围忽地响起嘈杂声，陆凌绝凝神望去，只见远处那条不知名的河边，那座四角尖尖的亭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纪珩到了。”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