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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谈 ...

  •   静谧的深夜,各家户前灯光黯淡,忽远忽近的虫鸣在草丛飘荡,夏公馆顶上月亮的清辉拂过淡淡的云絮。

      夏林悄悄拧开房间门。

      一不注意竟然熬夜到了凌晨,她睡前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大家都睡了,夏林放轻动作,扶着墙壁转过拐角下到一楼。

      客厅的家具浸在黑暗里,阿公这两天和爸妈一样不在家,所以夏林不用担心吵到他睡觉,她稍稍放松了些。

      月光没有云层遮挡,浅浅照进庭院。正当夏林准备走向厨房,眼睛余光冷不丁瞥见一抹坐在檐廊地板的白影,心跳差点吓到骤停。

      她定睛一看,毛茸茸棕发乱翘的脑袋,戴着有线耳机,原来是身穿白色长袖睡衣的夏天。这种久违的jump scare让夏林想起小时候她与夏美还睡在同一个房间,大半夜睁开眼睛看到贞子站在床边时的惊惧。

      “小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夏林忽然拍上他的肩膀,把正在全神贯注听收音机的夏天也吓得一激灵。

      “……噢,是妹啊。”夏天扯下右边的耳机,慢半拍道,“我睡不着,下来听听音乐。”

      “在房间里不也可以听吗?”

      夏林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坐下,本来也想给夏天倒一杯,但她瞧见他身旁已经放了一瓶牛奶了,似乎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瓶身凝结着化成水珠的冷气。

      夏天摇了摇头,因为和妹妹说话,他把另一边的耳机也扯了下来,模糊的乐声与脖子上的脉搏共振,如同隔了一个世界。他的视线落在庭院栽种的那棵树上。

      “在房间里心很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棵树,我就会很安心。”

      还有另一个原因夏天没说出口。他的房间与练团室就隔了条走廊,一想到寒住在斜对面的房间,他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待在远一点的地方吧,就像白天他与她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一样。

      “你有心事啊。”夏林说。

      钟表重复着嘀嗒声,夏天沉默了一阵终于点头,或许是夜晚和妹妹的呼吸都太安静,他的心事也能对着空气悄悄撕开一角。

      “……我做事总是很失败。”夏天的声音低落,像在呓语,“是我太冲动,太自以为是,既想解决他们的矛盾,又不想他们太亲近。”

      他觉得自己搞砸了。

      昨天那场电吉他与爵士鼓的合奏,使夏天不知不觉对修寒的关系惶恐了起来。冒然将这种担心问出口,却招惹反感。

      夜幕降临时,白天发生的事才会一幕一幕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放。

      「我们的等级差太多了,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还未做好向寒告白的准备,藏在心底最角落的隐秘爱慕就被骤然挖出,夏天好像生生从漆黑的洞穴抛进太阳底下,浑身狼狈,满心羞耻,被刺眼的光照到眼睛也无法睁开。

      就如国中时期他被迫站在讲台上结结巴巴念检讨,台下同学各个角落发出奚落挖苦的窃笑,让他想钻进洞里再也不出来。

      也对,他的感情大概就像那封检讨书,满篇错字,歪歪扭扭,薄薄一张纸片捏得极皱,被塞进老师抽屉的最底层,应该与无人在意的渗水木头一起被遗忘。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跟我另外一个时空的朋友,实在差太多了。」

      在白天过去之后,他的心脏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子弹穿过留下创口,呼呼灌入极地的冷风。他看着修冷着脸从凳子起身离开,抬起想挽留的手最终失落地垂下。

      他又让一个人对他失望了。不可救药,冥顽不化,你以为谁想教你这种人,曾经也有老师戳着他的额头骂道。

      夏天低着头没再说话,他的心缓缓沉入海里。

      “其实,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的,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们自己解决呢,小哥。”夏林的声音将夏天从水里捞了起来,“你把自己太多参与进去,如果没有如愿以偿,那最后付出代价的,还是你。”

      那漩涡太复杂,夏林仅看了一眼就觉得伤人,只有夏天才会傻傻地冲进去。

      “不是的,是我让寒搬进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跟修突然碰见。”夏天摇摇头,“我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我只是怕他们用异能打起架来会受伤,会……死。”

      为了阻止他们的决斗而吐过一次血后,夏天才知道那种五内俱焚、从咽喉食道灼烧到肠胃的剧痛,他不敢想象持续了那么久战斗的修和寒的伤势有多么严重。

      “或许他们自己都不在意。”

      “但还是会痛啊,这种痛可以避免的。”夏天认真地说。

      戴上止战环,至少修和寒以后就不会再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夏林笑了,“他们两个对你来说,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她的问题似乎问住了夏天。

      夏天垂下眼睫,手指摩挲着收音机的天线,夜晚的凉风吹过脖颈,那股温柔的凉意径直透进心底。

      “他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夏天每次想到修和寒在他生命里的出现,都感觉像在做梦。

      他梦里都不会梦见,原先只能在电视机影像和音乐杂志上看到的乐队,降临在他的学校,说可以教他学吉他。夏天从来不知道自己被人嘲笑了无数遍的梦想还可以得到这样坚定的支持,而且是来自东城卫。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天看见修拿着吉他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都像在看一个触不可及的美梦泡泡。这是真的吗,像他这样平庸的人也有着能被认可的天赋吗?修不容置疑地点头,夏天按着和弦,在指尖的痛感中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我原先……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人能和我聊吉他,修是第一个从没嘲笑过我天真的人。”夏天停顿了片刻,“而寒……”

      一想到寒,他的心脏就如波浪般泛起酸软的苦涩。

      “寒是我童年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

      那一年夏天八岁,最要好的朋友是庙口的石狮子。

      他从小就莫名其妙地缺失融入人群的技能。谁都不愿同他玩,被拒绝加入游戏后,夏天就坐在石阶上发呆,身边陪着他度过漫长下午的有一个破洞灯笼,一堆红鞭炮残碎,和一只石狮子。

      运气好的话,鬼龙会陪他说说话,话题说到最后总会导向一个结果,鬼龙引诱夏天悄悄撕开封龙贴,夏天很有原则地摇头,鬼龙就气急败坏不再理他。

      夏天觉得自己大约总是令人讨厌的。

      他可以盯着一只爬在地上的蚂蚁很久,帮它挪开一片树叶,会蹲在角落搬开石头与小小的甲虫对视,也会把不小心掉进池塘边的蜻蜓捞起来,等它翅膀晒干。这些小小的生灵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无论谁向它们投去目光,都像没有回应的呼喊。

      那个扎着两个长长黑辫子的女孩是偶然某天出现在大路边的,她家是新搬来附近的住户。夏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也是位孤单的孩子,没有玩伴,在空地晃一晃消磨时光,很快就跑回家去。

      两排房屋中间长长的巷子,女孩独自奔跑回家的背影,夏季昼长,天际那头布满黄澄澄的薄云,巷子口倒着一个水桶,旁边电线杆柱子旁长出几丛杂草。

      这个场景久久停留在夏天的记忆里。

      夏天时常在自己陪自己玩的时候,抬起头来就能对上女孩望来的眼睛。他们隔着距离悄悄观察着彼此,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却从不讲话。

      就像一只蝴蝶轻轻降落在一片花瓣上,随即振翅,一触即离。

      他们真正相识,是因为她被抢走的发夹。夏天甫一见到那个女孩被一群不友善的孩子围住,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

      *

      “就是这个发夹?”

      “对。”夏天点点头。

      发夹被夏天装在一个银色小盒子里保存,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这样大小刚好的保护壳。

      月光下,夏林举起那个发夹,幽幽光线折射出树脂的色泽,竖排并列的三朵粉红色小花,形状简陋像孩子们的简笔画,看起来会出现在任意一个不超过十岁的女孩子的头上作为装饰。距离夏天幼时那场相识,过去了三千多个日子,这个发夹竟仍崭新如初。

      多么不可思议。

      夏林将发夹放在掌心,似乎从中看到一份被时间凝固的隽永感情。

      “你很喜欢她啊。”

      夏天一怔,心脏仿佛有颗嫩芽即将破土而出。

      “我啊,经常觉得自己嘴很笨,什么话也不会讲,有的心情藏在心里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但是这些音乐,”他安静地笑了笑,“竟然把我所有没办法表达出的东西,全都写出来了。”

      脖子上挂着的耳机泄露出模糊的乐声,混着滋滋的杂音,躲在静谧的夜幕里流淌。

      列侬沙哑而迷离地唱着。

      我怎么能有感觉,当我的感觉总是被否定。

      我怎么给予爱,当我都不知道我在给什么。

      我怎么给予爱,当我都不知道怎么给。

      *

      与她相处总是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时间如细细的沙子从手指里流散。他们常坐在水塘的草丛边,看着清澈的阳光穿透幽绿的池水,水黾在缓流的水面上窜过,荡开一阵波纹。

      他们不讲很多东西,夏天有时会把学校午休广播经常放的歌曲唱给她听,他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仅知道在他努力哼唱的时候,女孩会静静地微笑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光。

      他假装望着前方,唱歌的声音变大了些,耳根悄悄红透。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夏天忘记了。某一天,他没有在往常约定好的地点等到女孩的出现。

      夏天在那片区域挨家挨户问过去,一个肩膀搭着条毛巾的老爷爷,手里拿着把大剪刀修剪篱笆的枝条,随口回答好像是有户住着的母女俩搬走了。

      刺耳的蝉鸣声拉成一条静止的直线。

      夏天坐回了石狮子旁的台阶上,托着下巴发呆,直到烧红的晚霞沉沉落进树林。

      回家路上,他难得感觉路这样漫长。走到半途,手指痒痒的,他抬起手来一看,有只蚂蚁不知何时爬上了指尖,细到看不见的触须微颤,好像个迷路的小孩。

      夏天没有把它弹掉,也没有把它放下,只是望着手上的蚂蚁很久,忽然开始往回走。他得把它送回原处,不然蚂蚁要走好远好远的路,才能找到想见的终点。

      他走回了庙口,凝视着蚂蚁从石阶的缝隙消失不见。这时他才发现,那堆鞭炮碎屑已经被扫干净了,破洞灯笼也被贪玩的孩子捡走了。

      那一年夏天八岁,他知悉寂寞的滋味。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歌曲是约翰列侬的《How?》,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就很惊讶,太贴我所理解的夏天的心境了。
    我思考了很久夏天何至于对寒这样念念不忘,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寒的出现对他来说很稀有。剧里此处夏天情感转折有点直白,没什么心理铺垫,有时候显得好傻,我想仔细写写他,写写他也是会难过的。总觉得内向的夏天一定有一颗敏感而孤独的心脏,或许他难以读懂人群的气氛,但他能够感受自然里的种种生灵。因为我想终极铁克人应该是心怀万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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